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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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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的玉笛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余韵。继母泷川奈奈轻轻抚掌,眼底带着真诚的欣赏:“朝瑾的音乐,总是能直接触碰到人心。还有你的画作也是,情感的表达非常直接而充沛。这些都是从小就开始学的吗?”
顾朝瑾小心地将温润的玉笛收入锦袋,动作轻柔。“是的,奈奈阿姨。”她抬起眼,声音平和,“小时候住在大学家属区,邻居们大多是老师。我会的这些乐器,还有画画,都是附近的老师们一点点教会的。”
“那想必是因为朝瑾本身就非常讨人喜欢,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天赋和……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的魅力呢。”千秋奈奈由衷地赞叹。对于丈夫与前女友所生的这个女儿,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谈不上排斥,但也未曾预料到真正的接触会带来如此强烈的感受。
「秋の夜の月のひかりを あつめてて そらにしあらば目もとなからまし」
(若聚秋月光,凝作君双眸,恐成天上星,令人频仰望)
看着眼前的少女,奈奈心中悄然浮起这首和歌。她像是春日里最盛时飘落的樱瓣,带着脆弱易逝的美感;又似秋夜清冷的月光,静谧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忧郁。当她微笑时,仿佛樱花烂漫绽放;而当那抹忧郁笼罩眉梢,又如同凝结的月华,清冷孤寂。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引力,一旦视线落在她身上,便难以移开。更何况,她并非徒有其表,那从指尖流淌出的音乐,拥有牵动人心的魔力,轻易便能让人随她的旋律或喜或悲。
奈奈的目光转向书桌上摊开的一幅画。那是琳宝贝似的捧来给她看的。画纸上,嶙峋的山石缝隙间,一株不知名的白色野花顽强地探出头,细弱的茎叶竭力向上伸展,固执地在缺乏雨露阳光的逼仄空间里,开出了属于自己的、微小却倔强的花朵。执着、坚韧、不屈——扑面而来的生命力几乎要冲破略显稚嫩的笔触。这种直击心灵的情感表达能力,实在令人惊喜。
“这是我送给琳的那幅?”顾朝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唇,“画得不好……奈奈阿姨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不,恰恰相反。”奈奈收敛了温和的笑意,神情认真地看着顾朝瑾,“笔法或许尚显生涩,但这份情感的传达力,非常出色。朝瑾,”她顿了顿,语气郑重,“你考虑过未来往绘画方向发展吗?”
顾朝瑾明显怔住了,长睫微颤。“我……我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她轻声回答。
无论是乐器、书法还是绘画,这一世似乎学什么都上手极快。得益于外公外婆的教授身份,周围邻居多是各领域的老师,从小到大,“有灵性”的夸赞听得太多,反而让她有些麻木。曾经模糊的规划里,是想着凭借不错的成绩考个顶尖大学,然后借着时代东风赚够躺平的资本,过上宅家、偶尔旅行、彻底做条咸鱼的安逸日子。似乎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内心深处都缺乏那种熊熊燃烧的野心,骨子里透着一种安于现状的“懒”。
“那么,现在可以开始认真想想了。”奈奈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你的学校已经安排妥当,半个月后就要开学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确实决定在绘画这条路上走下去,我的表弟是一位颇有资历的艺术经纪人,或许能为你提供一些帮助和指引。”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顾朝瑾感激地望向这位气质优雅的继母:“好的,奈奈阿姨。非常感谢您!如果……如果我考虑清楚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初来时笼罩在这个显赫政治世家上空的严肃与冰冷,正随着时间一点点褪去。她感觉自己像一株被小心移植的植物,在陌生的土壤里,谨慎地伸展着根系。要学习的东西很多,那些属于上层社会心照不宣的规则和潜流,常常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新的学校……听说是一所有着深厚底蕴的名门高中。一丝惶恐夹杂着紧张悄然滋生。似乎,属于“顾朝瑾”的前十六年生活,真的要挥手作别了。从今往后,她是千秋朝瑾——一个中日混血,一个带着些许尴尬出身烙印的政治世家的长女。
四年后·东京艺术大学·绘画科·第三教室
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高大的窗户,在画室内投下长长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息。小部分学生已经离开,教室里却显得格外安静,只有画笔偶尔触碰画布的细微声响。
千秋朝瑾站在画架前,微微蹙着眉,专注地凝视着画布上未完成的人像。人物画始终是她的难点,感觉总差了那么一点。画布一角已经留下几处被擦得发白的痕迹,昭示着主人的不甚满意。
教室门口,小泉爱子看着里面几乎称得上“座无虚席”的景象,无奈地撇了撇嘴。下课铃声早已响过,本该空荡的教室却滞留了大半学生。他们的目光,或直接或隐晦,都似有若无地飘向靠窗的那个身影。而那个被视线包围的焦点,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结界中,对周遭的一切浑然未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色彩世界里。
“朝瑾——”爱子提高声音唤道。
“嗯?”握着画笔的手指一顿,千秋朝瑾循声转过头。看清门口的好友,她眉眼间的专注瞬间化开,绽出一个清浅却足以点亮整个画室的笑容。“爱子。”
她这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低头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抱歉,我忘记时间了。”
小泉爱子还陷在那个笑容带来的短暂眩晕里,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没事,时间还来得及……”她定了定神,目光扫过教室内那些依旧恋恋不舍、甚至被那惊鸿一笑晃得更失神的目光,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认识朝瑾快四年了,从高中到大学,她依旧时常会被好友那堪称“神明馈赠”般的美貌瞬间击中。那份美超越了性别,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与疏离,让人心生向往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朝瑾已经利落地收拾好画具,熟练地戴上宽檐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清澈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的眼睛。她提起包,看着还站在原地的爱子,微微歪了歪头,带着一丝询问:“不走吗?”
“啊……嗯,走!”爱子连忙应声,快步跟上。看着朝瑾这副将自己严密包裹起来的模样,再瞥一眼身后教室内那些失落的目光,她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如果不是高中时那场意外让她阴差阳错地靠近了朝瑾,恐怕自己也会像现在教室里的那些人一样,永远被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那些因她美貌和才华而生的狂热追逐,最终带来的却是一次次不愉快的“意外”,让朝瑾不得不筑起更高的心墙,对主动靠近的人充满了本能的戒备。
“走吧,”爱子挽住朝瑾的手臂,试图驱散那点沉重,“听说新叶画廊附近新开了一家评价超棒的餐厅!我们先去那里和雅酱汇合,吃饱喝足再去看画展!”
“好。”口罩下传来千秋朝瑾温和的回应。
两人并肩穿过绿树成荫的校园。即使遮住了大半容颜,那道纤细挺拔的身影,独特的气质,以及身边总是相伴的小泉爱子,依旧像一块磁石,吸引着路人不自觉地投来目光——好奇的、惊艳的、探究的、羡慕的、嫉妒的……各种情绪交织。她们早已习惯,目不斜视地走到校门口,坐进等候的出租车,将那些纷杂的视线隔绝在车窗外,驶向繁华的东京街头。
两人推开咖啡厅沉重的木门。午后的高峰期已过,厅内光线昏沉,疏落的客人像散落的棋子,零星分布在宽敞的空间里,低语声与杯碟轻碰声模糊地交织,反而衬得四下更为寂静。目光略一环视,便轻易在最为僻静的角落,寻见了那个低头凝神于书页的身影——宫泽雅。
她们在她对面的绒面沙发落座。察觉到动静,宫泽雅从书页间抬起头,见到来人,眼中迅速漫上真切的笑意,像冰层化开暖流。“朝瑾、爱子,你们来了。”
“抱歉,雅酱,是我忘了时间,来迟了。”千秋朝瑾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令人屏息的脸,歉意地微微弯起唇角,那笑容却像隔着一层薄雾,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妨事,我也才到不久。”宫泽雅以手支颐,目光毫不掩饰地流连在朝瑾脸上,那是一种纯粹的欣赏,“听闻新叶画廊此次画展反响极佳,尤其《树》与《灯海》两幅,备受推崇。朝瑾送去参展的,便是这两幅吧?”
“嗯,”千秋朝瑾轻轻颔首,“信哥最终定了这两幅。”
“噗,”小泉爱子以手掩唇,眼波流转间尽是调侃,“我听到的版本可是——信哥恨不能将你画室里所有作品一并卷走,最后还是朝瑾你坚持只许挑两幅,信哥那副忍痛割爱、左右为难的模样,想想都有趣。”
宫泽雅闻言亦轻笑出声,“可以想像。信先生对你画作的偏爱,早已不是秘密。”那语气里带着对友人才华的骄傲。
千秋朝瑾面上掠过一丝无奈。目黑信,她的艺术经纪人,继母奈奈女士的那位表弟,初次见到她的画作便惊为天人,此后便时常在她画室外“徘徊”,意图“搜刮”更多,炽热得几乎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所点的餐食适时送上,短暂打断了谈话。千秋朝瑾微微低下头,宽大的帽檐投下阴影,巧妙地将她的脸庞隐藏起来,隔绝了外界可能投来的探究目光。
“快尝尝,都说这家的牛排饭是一绝。”小泉爱子语调雀跃,试图驱散那一点点微妙的沉寂。
“好。”朝瑾依言望去,餐食色泽诱人,香气温热,至少卖相上无可指摘。她拿起餐具,动作优雅却透着一丝心不在焉。
“对了,”宫泽雅忽然压低声线,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分享秘密的微光,示意她们看向后方,“后面那桌,有两位极其出色的男士呢。”
两人顺着她暗示的方向望去。目光穿过作为隔断的繁茂绿植枝叶的缝隙,落在后方一处卡座。其中一人背对着她们,身形挺拔,却难窥面容。另一人则侧对着她们,意态疏懒地望着窗外。他生着浓密微卷的黑发,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额前,侧面轮廓如刀削斧凿,白皙肤色更衬得那线条冷峻非常。
的确极为出众。甚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千秋朝瑾蹙起眉,她此生记忆力极佳,那感觉并非街角擦肩或人群惊鸿一瞥的模糊,倒像是……在何处有过更深的交集?她正待细想并收回目光,那人却似有所觉,猝然转头,锐利如鹰隼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窥探。
四目骤然相对。
那目光中的审视与冷冽在与她视线相接的刹那,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仿佛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细微的石子。
那股熟悉感瞬间变得汹涌。千秋朝瑾拧眉,心底迷雾丛生。很熟悉……
“朝瑾?”身侧传来好友疑惑的低唤。她这才惊觉对视的时间过于漫长,近乎失礼。她缓缓收回视线,心跳却莫名漏跳了一拍。
“怎么样?是不是很帅?背对着我们的那位,感觉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呢。”宫泽雅轻笑。
“嗯嗯!是顶级池面没错!”小泉爱子兴奋地小声附和。
“的确……非常英俊。”千秋朝瑾弯唇笑了笑,试图融入好友间轻松的氛围,将那一瞬的异样压下,然而那句低语却轻得像叹息,“只是,总觉得有些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