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无凰》凤止燕台

18、【十八】离别

　　哭过之后，还是要想办法的，回京的路上尚有一段时日，趁今晚路边整顿休息，不如去求求那个廷尉霍大人。
　　呼延傲已经被救活了，不过牵扯到公主，廷尉也没有将他放走，反而绑起来要一起押回京审问，为什么绑起来？因为他想走。
　　是夜星光满天，众人安营扎寨，几个士兵和凤兮一起守在帐外，我将匕首别在腰间，叫凤兮去请霍大人。
　　不一会儿，霍廷尉就来到我的帐前，躬身询问：[公主唤臣，有何吩咐？]
　　我出了帐篷，叫旁边的士兵包括凤兮都退了下去。
　　霍廷尉面带疑惑地看着我，我见周围都没人了，这才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
　　[公主这是为何？！]
　　霍正大惊失色，想将我扶起来又不敢碰我，只得跪在我面前俯首。
　　[霍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求霍大人一定要答应我！]我抬头满眼含泪地看着他，恳求道。
　　[公主真是折煞微臣了，请快起身，细说所求何事？臣自当尽力而为之。]
　　我这才站起来，以袖拭泪，哭诉道：[我与侍卫凤兮主仆情深，因我一时贪玩，叫他带我出了皇宫，等回去了父皇怕是要砍他的脑袋，我实在于心不忍，所以恳请霍大人今夜放他离去，对父皇只说逃离之间落水死了就好，求霍大人成全。]
　　[这......这臣惶恐，此乃欺君之大罪啊！臣万万不能答应！]霍正瞳孔震惊地看了我一眼，又伏倒在地。
　　早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我听他说完，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一手将腰间的匕首拿了出来横在脖颈，决然地说：「霍大人不答应，我就当场自尽，我早晚也要嫁去塞北，反正我死了，朝廷还能派其他公主去，若是舍不得公主，随意也会派一个女子去，我自是可有可无，倒不如将这条命还与忠心耿耿对我的侍卫了！]
　　[啊这！公主万万不可啊！]霍正一下子站了起来，欲夺我手中的匕首。
　　[别过来！本宫心意已决，但看霍大人权衡利弊！]我将刀尖紧紧地贴在脖颈处，那刀尖锋利无比，立马就刺破了皮肤，沾了几滴鲜血。
　　霍正没想到我是来真的，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趁热打铁，继续说道：[霍廷尉官大权重，如今抓了贪官又救回公主，此事人人皆知，难道要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卫背负杀害公主的罪名不成？]
　　霍正听我说完，眉头一皱，厉声道：[公主这是在威胁臣吗？]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连忙换了说辞：[并非！我自是知道大人素来公正廉明，铁面无私，那侍卫再有过错，主谋也是我，他不过是一小小的侍卫，怎敢忤逆公主的命令呢？所以恳请霍大人网开一面，就放他归野山林去吧！]
　　[这......]霍正面带犹豫之色，正在思考如何答我。
　　我见有一丝希望，立刻装作委屈地哭诉起来；[求求霍大人了！皇家子女自是无奈，我身为公主却要远嫁塞北，又有何人问过我的意见呢？今连身边一个亲近的随从侍卫都保护不了，有何颜面活于世上！]
　　[哎呀这......]
　　[我不知霍大人为何不肯答应于我，难道担心那只会花拳绣腿，甚至未到弱冠之年的小小侍卫能翻上天吗？其实他自幼蠢笨，伤过脑子，傻的很，且放他离去，或许也无生存能力，但看天命，所以霍大人就答应了吧！！]
　　终于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下，霍廷尉终于松动了，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臣答应公主了，公主快将匕首拿远些吧，切勿伤到千金之躯。]
　　我心下一喜，又恐他骗我，于是将匕首收了起来，缓缓起身，对他说了一句：[多谢霍大人成全！只是万不能欺我，今夜我自会劝他离去，亲眼看着他离开。]
　　霍正弓身行礼：[臣岂是言而无信之辈，只是望公主在圣上勿提及此事......]
　　[那是自然！霍大人不必忧心，若是真的提及，却也是我用性命相逼，公主的性命岂能与小小侍卫相提并论，父皇自不会怪罪与你，且放宽心！]
　　头一次觉得当公主还是不错的，至少这个身份能拿来救在乎的人，
　　[那便请公主早些安排吧，臣需在一旁看守，保障公主安全。]霍正徐徐说道。
　　其实只是怕我会跟凤兮一同离开罢了，呵呵，你们人多势众，我和他怎么可能当着你们面离开啊，想太多。
　　我腹诽着，面上却顺从地点点头：[那是自然，且先让我与他道个别。]
　　霍廷尉点头先离开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刚才算是我一口气说过的最多的话了，真是累死我了。
　　等他走后，几个士兵和凤兮又回来继续看守了。
　　我招了凤兮来我身边，叫几个士兵站得远些，然后叫凤兮给我拿了水囊。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猛地喝一口，然后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温柔地将水囊递给他，笑着对他说：[拿错了，这是酒。]
　　他沉默着换了另一个水囊过来。
　　我重新接过，酒辛辣醇香，一口下去喝得胸腔滚烫，我又喝了几口清水解渴，怔了一下，突然想到：[哎，凤兮，我喝完酒又喝水，那不就相当于喝了掺了水的假酒吗？]
　　[嗯。]凤兮微微点头表示附和。
　　[哈哈哈！]我不禁笑出了声，喝完水缓解了口干舌燥，我抬头注视着他，认真地对他说：[凤兮，你今晚走吧。]
　　凤兮眨了下眼睛，淡淡地问：[我们去哪儿？]
　　[不是我们，是你，你一个人走。]我继续盯着他看。
　　[......]
　　我看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手里拎着水囊转过头找了块石头坐下。
　　抬头便能看到满天繁星，小时候总爱数星星，少的时候能数完，多了便数也数不清了，就像我的愁绪一样，越长大越多，多到现在数也数不清，不知如何是好。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凤兮不动声色地走到我身边，同我一起仰望着这片星空，就像小时候那样。
　　[凤兮，我想我们俩都活着，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我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着。
　　[我不想离开你身边。]
　　我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清澈无比，闪烁着令人沉醉的光芒。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即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是去塞北成亲，又不是去送死，你去了皇宫才叫送死，那狗皇帝能不砍你脑袋？]
　　[......]
　　他沉默着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回怎么不说谨言慎行了？]
　　凤兮见我笑了，也跟着嘴角上扬，不过却是苦涩的笑，他低着嗓音说：[要是分开，不如进宫。]
　　我定睛凝望着他，心想这小子也是个犟脾气，不如给来软的，给个念想哄哄他。
　　于是我收敛了笑容，认真严肃地对他说：[你今夜离开，去找份谋生的工作先做着，攒点钱，勤加练武，塞北路途遥远，出嫁之时必定途径各地，我那么聪明，总能想办法逃出去的。]
　　凤兮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愿意。
　　我歪着头想了想，又提议道：[那不然你等我出嫁远离皇城的时候骑马跟在远处好了，让我能看到你，我要是逃出来了就去找你，逃不出来你就骑着马跟着我嫁去塞北吧。]
　　[你真要嫁......]凤兮一下子抬头，眼神冷冽地看着我。
　　该说不说凤兮这么单纯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我开始怀疑我自己了。
　　我挪了挪位置，拍了一下身下的石头，叫他：[凤兮来，一直站着怪累的，咱们坐下说。]
　　他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坐下了，我顺势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样舒服多了,他身上还有淡淡的檀香味，让人不由地静下心来。
　　[凤兮，你知道当年我是怎么把你从太子身边要过来的吗？]我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狩猎。]
　　[嗯，那年我才八岁，那太子偏要比狩猎，于是那段时间我拼命练习射箭，太子看不起我，就说我要是射中一头比他大的猎物就算我赢.......]
　　说着我便陷入了回忆，仿佛真的回到了当年，那个外表稚嫩内心深沉的少女，一袭黄裙在宫中闲散度日，不是在亭边喂鱼，就是躺在树下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那一日，她正在宫中的池塘边钓鱼，一根树枝一条线绑着熟得外壳鲜红的龙虾尾，轻轻一甩，甩进水里便待愿者上钩了。
　　水泛起一圈圈涟漪，塘里的胖鲤鱼又是投喂的吃食，摇摇尾巴便围了上来。
　　只可惜它们平时吃的鱼食太过美味，对这连壳都不剥的龙虾尾不感兴趣，闻了闻便游走了。
　　少女也不在乎，她就是闲着没事瞎玩，搬了个躺椅出来，一边钓鱼一边躺着晒太阳。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间，看见几个穿着华贵的少年往这边跑来，其中一个锦衣玉袍身形最高的少年不知将什么玩意往池塘里一扔，随后推着跟在他身后的矮小的孩子去捡。
　　[你，去将本太子的菩提串捡回来！那可是母后给我玩的，要是丢了我就说是你丢的！]
　　那小孩十分白净瘦弱，一言不发活像个小哑巴，呆头呆脑地就往池塘里走。
　　[哪里来的小孩？别在池塘边玩，水可深我不会游泳啊。]少女躺在椅子上，眼睛都没睁开，大声地喊了一句。
　　那几个小孩闻声跑过来，太子上下打量着她，傲气凌人地问她：[你是何人？见到本太子为何不行礼？]
　　少女依旧闭着眼，只觉得他们吵闹，敷衍地回道：[身上染疾，动不了，请太子勿怪，且去别处玩耍。]
　　太子见她这么如此无礼，心里愠怒，大步上前将她直接拉了起来。
　　那少女嘴角微扬，就这么顺势被拉起来，幽幽睁开双眼，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眼里带着玩味之意。
　　[你......竟敢戏耍本太子！]太子面红耳赤地抽回手，声音微颤。
　　少女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听得前面发出「扑通」一声巨响。
　　那小孩摔进池塘里了！
　　[我去！]少女怪叫一声，急忙起身绕过这几个他们，去救那个掉进水里的小孩。
　　还好掉的位置不深，她原本想将小孩抱上岸的，却没有抱动，原本在她眼里稚嫩的儿童何时变得这么巨大了......
　　无奈只能拽着他的胳膊往上面走，少女明黄色的衣裙腰部以下全湿透了。
　　那小孩浑身湿透了，也不说话，像个小木偶一样被牵着上岸了。
　　[都说了不要在池塘边玩！掉下去很危险啊！]
　　少女将他拽上岸后伸手敲了一下小孩的头，那小孩眼睛亮了一下，呆呆地盯着她看。
　　那太子带着其他孩子围了上来，站到落水小孩面前伸出手要东西；[本太子的菩提串呢？]
　　他问完，那小孩就甩开少女牵着的手，一言不吭就要下池塘找东西。
　　少女连忙跑上前将他拉回来，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一边面带疑惑地问太子：[你什么玩意丢了让这孩子找啊，你不是太子吗？你找几个太监帮你捞不行？]
　　[他是本太子的人，叫他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太子抱着胸一脸傲气地说道。
　　[就是就是！]
　　[我们都听太子的！]
　　他身边那几个小孩纷纷附和着，也不知是哪个贵臣家的公子少爷。
　　少女看着太子不过十一二岁，却嚣张跋扈的样子，思索了下开口问道：[太子，能把这个人送给我吗？我正好缺一个听话的小侍卫呢。]
　　那太子皱着眉头地看着她：[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送你东西？]
　　少女嘻嘻一笑，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皇兄说笑了，忘记介绍了，我叫凤翎，虽然不知道是第几个公主，反正是你的皇妹就行了。]
　　[凤翎？]太子面带疑惑地嘀咕着，他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皇妹呢，他眼神带着询问望向身边的人。
　　一时间没有人认得这个公主，太子正要质问，身边一个紫袍少年恍然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听我姨娘说过，好像是有一个凤翎公主，说是常年生病养在深宫，她母妃被皇后毒死......唔]
　　话未说完，就被他身边另一个少年捂住了嘴巴，太子面带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对少女挑眉傲然道：
　　[要本太子送你也可以，不过你要跟我比狩猎，赢了我就将这个小侍卫送你了。]
　　少女低头看了眼怀里木头一样的小孩，他的眼睫毛很长，微微颤抖着，依旧是一副木然的摸样，巧了，她就是喜欢安静乖巧的孩子。
　　下一秒她听见自己语气坚定的声音。
　　[好啊，太子殿下可不能反悔啊！]
　　他们都说一个小公主怎么拿得起弓箭跟太子比狩猎啊，没人看到那段时间小公主每天早晨起来晨跑锻炼，拉弓，她将长发扎成马尾，换上了轻便修身的衣服，看起来像自己裁的，略微怪异。
　　直到狩猎之日，太子见她因身高不够，选了一匹小马驹而笑她：[哈哈，本太子看你这个样子便想让让你了，这样吧，一同发箭，你只要射中任意一头比我大的猎物，本太子就算你赢！]
　　凤翎自然是笑着点头答应。
　　这凤翎公主也不去别处，就紧紧跟在太子身边，射了好多空箭，这让太子有些兴致缺缺，他又射出一箭，一只野兔倏然倒地。
　　[真是无趣，你不如认输，等练好了箭再同我比试。]太子没有再从箭袋中抽出箭，转头对身后跟着的凤翎如是说道。
　　那凤翎公主立马委屈示弱，哀求道：[皇兄箭无虚发，小妹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听说前面山林常有野鹿出没，不如前去看看？]
　　[啧，那便依你吧。]这太子爷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再加上风翎公主能言善辩，长相又极为甜美可人，不自觉就答应了，只是面上不能表现出来。
　　越往林中深处走，越是树木丛杂，不知路径，就在此时，忽闻一声清亮如银铃般的鹿鸣声，下一刻，一大一小两只鹿影出现在他们视线下。
　　太子目光如炬，手往后拨出一只箭搭在弦上，用力往后一拉，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就在他松开手的刹那，身后一只羽箭欻地先一步飞了出去，只听得一声尖锐的鹿鸣，竟是射中了那头小鹿。
　　太子见状，不由发出一声嗤笑，区区小鹿而已，待他将旁边大鹿射中，凤翎公主必输矣。
　　紧接着，他眯起双眸，眼神锐利，紧紧锁定着远处的目标，指尖松开的刹那，箭矢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长空，飞驰而去—
　　「啪！」那个士兵捂着脑袋发出哎呦的声音。
　　[看什么看？不许偷听，转过身去！]我捡了一小块石头向前面的士兵砸去，他赶紧背过身去。
　　我转头继续对凤兮说：[我是故意射那小鹿的，那小鹿哀鸣，母鹿急切奔去看它，太子的那一箭与之擦身而过，所以最后我赢了。]
　　[若是太子射中了呢？]凤兮沉吟道。
　　[哎呀，那没办法了，只能继续找机会赖皮，或者约下一次狩猎了，谁让我射技不精呢~]我摊开手故作无奈的样子。
　　[呵。」凤兮嘴角上扬，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我见他心情好点了，便上前握住他的手，满脸认真地说：[所以啊，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努力想办法的，你要相信我就听我的话。]
　　凤兮看着我眸光闪动，欲言又止。
　　我松开他的手，将腰间的匕首塞进他手心，继续说：[若你执意要跟我进宫，不如先把我杀了，再自杀，横竖都是死。]
　　凤兮凝视我好，终于妥协地轻叹一声，将匕首放回我手里，低声对我说：[我等你。]
　　我抬头望向他，视线交叠，不约而同地笑意。
　　原来漫天繁星不及他的眸光，千言万语不及一句我等你，或许，这场约定不是一个人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