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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回档第十七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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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捕刘强及其同伙的顺利,像一剂强心针,让整个刑侦支队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连续多日高强度侦查带来的疲惫似乎也一扫而空,办公室里难得出现了说笑声,大家讨论着案情细节,语气中带着破案在望的振奋。
杜晓棠更是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虽然何亦寻严禁内部详细传播抓捕细节,但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她那关键的一记扫腿。
几个年轻民警半开玩笑地叫她“扫堂腿师妹”,老张也拍着她的肩膀,咧着嘴笑:“行啊小杜,平时训练没白流汗,关键时刻真顶用!”
杜晓棠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但心里那股小小的自豪感,和被认可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能感觉到,周围同事看她的眼神不再是看待一个需要格外照顾的、单纯的新人,而是多了一丝对“战友”的认同。
就连去食堂打饭,打菜阿姨的手似乎都没那么抖了。
然而,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在何亦寻从审讯室出来,面无表情地走进大办公室的瞬间,立刻消散无形。
他周身的气压似乎比平时更低沉,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他甚至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刘强和其同伙“赵老四”的名字下面,用力划了一条重重的横线。
“都安静一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冷意。
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刘强,对昨晚在废弃仓库意图交易赃物的行为供认不讳。”何亦寻开口,语气平铺直叙,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显然不是好消息的开场方式。
“但是,”他话锋一转,笔尖重重地点在旧案的时间线上,“关于三年前的抢劫杀人案,以及上周城南的未遂尾随案,他矢口否认,声称对旧案一无所知,上周晚他则在另一个城区的网吧通宵,有……不完整的时间证人。”
底下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物证比对结果高度吻合,作案手法相似,地点关联,难道只是巧合?
“赵老四,”何亦寻继续道,声音更冷,“一个老油条,只承认是刘强找他去帮忙‘看看货’,对其他事情一问三不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关于那辆深蓝色桑塔纳,他说是借的朋友的,对车牌遮挡一事声称不知情。”
线索似乎一下子又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我们的证据,”何亦寻环视众人,目光锐利,“目前主要是间接证据和情况证据:两起案件手法相似,关键的烟头品牌和烟嘴残留的唾液痕迹类型,与旧案现场提取到的烟头高度吻合,刘强的改装摩托车特征,与多个证人描述的‘噪音巨大的深色摩托车’相符,他和赵老四在案发时间点都无法提供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他顿了顿,下达指令:
“老王,带人重新、仔细地梳理刘强和赵老四的社会关系,深挖他们最近半年所有的联系人、经常出没的地点!重点是找到能推翻他们不在场证明的人,或者找到更直接的目击者!”
“ 老张,你带一队人,重新走访两起案发现场周边所有居民,特别是案发时间段可能在外活动的人,比如晚归的工人、下夜班的,仔细问,不放过任何细节! 技术队,对那辆桑塔纳进行最彻底的勘查,车里车外,任何纤维、毛发、泥土样本都要仔细收集、分析!”
“是!”众人领命,刚刚的轻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严谨和紧迫的氛围。
杜晓棠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原本以为抓捕归案就意味着水落石出,没想到审讯才是真正的攻坚战,她看着何亦寻冷硬的侧脸,能感受到他平静表面下压抑的焦灼。
这个案子,像一块硬骨头,远比想象中难啃。
就在这时,何亦寻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她身上。
“杜晓棠。”
“到!”杜晓棠立刻挺直腰板。
“你,”何亦寻的视线在她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的脸上停留片刻,“跟我去审讯室隔壁。”
杜晓棠愣了一下,去审讯室隔壁?那是观察室,可以通过单向玻璃看到审讯室内的情况,并能听到声音。
“是!”她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跟上何亦寻的脚步。
观察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仪器发出微弱的红光。
透过巨大的单向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审讯室内,民警正在对刘强进行新一轮的讯问。
刘强歪坐在椅子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偶尔翻个白眼,对问题避重就轻。
何亦寻没有坐下,抱着手臂站在玻璃前,沉默地观察着。
杜晓棠安静地站在他侧后方,学着他的样子,仔细看着刘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看出什么了?”过了一会儿,何亦寻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观察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杜晓棠心脏漏跳一拍,知道这是考较,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上辈子看过的犯罪心理学,和微表情知识,组织着语言:
“他……表面装作不在乎,但每次提到‘杀人’两个字的时候,他放在腿上的手会不自觉的蜷缩一下,提到废弃厂区路口时,他的眼神有瞬间的游离,不敢直视审讯员,还有,他反复强调自己‘没那个胆子’,像是在进行自我心理暗示。”
何亦寻不置可否,又问:“如果是你,接下来会问什么?”
杜晓棠紧张地思考着,尝试代入审讯者的角色:“我……可能会避开直接追问旧案,而是从他最熟悉、可能也最得意的地方入手,比如那辆改装摩托车。”
“问他改装了哪些地方,性能怎么样,最喜欢在哪里骑,骑快车的时候什么感觉……也许能让他放松警惕,露出破绽,或者,结合赵老四的证词,寻找他们之间的供词矛盾点,进行突破。”
她说完,有些忐忑地看向何亦寻。
何亦寻依旧看着审讯室,侧脸线条冷硬,过了几秒,他才淡淡地说:“观察得还算细致,审讯不仅是问话,更是心理博弈,嫌疑人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可能是突破口,也可能是陷阱。”
他没有评价杜晓棠的建议好坏,但这句话本身,已经是一种指向。
就在这时,审讯室里的刘强似乎被问到了某个关键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嚷嚷着:“你们有证据就抓我啊!没证据别想诈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何亦寻眼神一凛,对微型麦克风沉声道:“暂停五分钟,给他杯水,让他冷静一下。”
说完,他转身看向杜晓棠,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目光深邃得让人心慌。
“杜晓棠,”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你之前对旧案细节的敏锐,和这次抓捕时的表现,都超出了一个新人的常规水平。”
杜晓棠的心猛地一紧,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开始怀疑了?
何亦寻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睛,直抵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告诉我,”他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究竟是怎么想到,要去查那起几乎被遗忘的旧案,并能精准指出连当年经办人员都可能忽略的证人证词矛盾的?”
“你那份报告里的洞察力和针对性,不像是一个刚来几天的实习生,仅凭翻阅卷宗就能得出的结论。”
观察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单向玻璃的另一边,是焦灼的审讯。
玻璃的这一边,是另一种形式的、无声的拷问。
杜晓棠感觉自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知道自己站在了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
如实坦白回档的能力?这无异于天方夜谭,后果不堪设想。
继续用“直觉”和“运气”来搪塞?在何亦寻这种洞察力极强的人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反而会加深他的怀疑。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回档后的虚弱感似乎又隐隐袭来,但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和想要留在这里、继续追寻真相的渴望支撑着她。
她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何亦寻审视的目光,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质疑的委屈和倔强:
“何队,我……我只是看得比较仔细,而且,我来之前,做过很多功课,研究了局里近几年很多未破案件的卷宗摘要,那起旧案,因为作案手法和地点都有些特别,我印象比较深。”、
“这次看到新案的通报,就觉得……有点像,至于证词矛盾,”她顿了顿,眼神真诚,“我真的就是反复对比时间线和证人询问笔录,觉得那个矛盾点太明显了,不应该是简单的记忆误差,我只是……把我认为有疑点的地方,都列出来了而已。”
她说完,屏住呼吸,等待着审判,这套说辞,半真半假,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何亦寻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真假。
观察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杜晓棠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就在杜晓棠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时,何亦寻终于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审讯室,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听不出情绪:
“回去工作吧,记住,在刑侦队,敏锐是优点,但任何判断,最终都要靠扎实的证据支撑。”
杜晓棠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了观察室,直到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了下来,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知道,何亦寻并没有完全相信她。
这次的危机暂时度过,但他那双充满审视和探究的眼睛,已经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她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