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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窥秘之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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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流血的眼睛,是谁?”
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喘息,却异常清晰地凿破了烬墟宫永恒的寂静。殷璎仰着头,白绫已被细微的汗珠浸湿,紧贴着她的额角,其下那双异瞳却仿佛燃烧着微弱却执拗的火光,直直“盯”着前方那片深不可测的寒潭。她单膝跪地的姿势尚未完全恢复,指尖还因方才的激烈闪避而微微颤抖,但问出这句话时,她的脊背却不自觉地挺直了。
晏临阙周身那冰冷沉寂、仿佛亘古不变的能量场,因这突兀而精准的质问,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并非波动,而是极致的、危险的静止。如同暴风雪来临前,万物失声的那一刹那。他玄色的衣袍甚至不再无风自动,所有流转的微光都定格在他周围。
整个烬墟宫,仿佛也随之安静了。远处星辰运转的光辉、空中符文生灭的微光、乃至脚下黑玉地底深处能量奔流的低沉嗡鸣,都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寂静沉重得压人耳膜。
他低头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更加深沉的、几乎要将她灵魂也冻结的审视。时间似乎被拉长,每一息都变得无比缓慢而沉重,殷璎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又被迫压抑下去的闷响。
就在殷璎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死寂的压力,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要在这绝对冰冷的注视下碎裂时,他开口了。声音比周遭的空气更加冰冷,听不出丝毫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残忍的漠然。
“无关紧要的残响。”他淡淡地评价,仿佛在说一片枯叶,一粒尘埃,甚至连多一丝的探究都吝于给予,“烬墟宫存在太久,记录了一些破碎的过往。沉迷于此,于你无益,反而会加速你的消亡。”他的话语带着一种终极定论般的口吻,直接否定了她窥见那碎片的意义,甚至将其归咎于环境的干扰,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定性。
但殷璎那能窥见人心最隐秘角落的异瞳,却在那极致冰封的能量场之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镇压的扭曲。就像平滑如镜的万载冰面最深处,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倏然闪过,旋即又被更多、更寒冷的冰强行封冻,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那瞬间的“波动”并非针对她,更像是对那段“残响”本身的一种…本能排斥。
他在隐瞒。或者说,他不愿提及。那段记忆于他,绝非“无关紧要”。
然而,不等她凭借这细微的感知继续深究或鼓起勇气提出下一个问题,晏临阙已经彻底失去了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兴趣。他的注意力似乎瞬间从那段被定义为“残响”的过去,毫无过渡地转移到了她本身,更确切地说,转移到了她刚才应对能量陷阱时所展现出的、那点微不足道却引起他注意的“价值”上。
“你的眼睛,”他向前迈了一步,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仿佛巨大的阴影骤然笼罩,隔绝了远处星辰的光,“能看到能量轨迹,能捕捉弱点。但运用粗劣,如同稚儿挥舞重锤,未伤敌,先伤己。”他的评价一针见血,冰冷而准确,毫不顾及她此刻疲惫不堪的状态、精神上的创伤以及刚刚死里逃生的惊悸。在他眼中,这些似乎都不值一提,唯有“效用”才是衡量的标准。
“看来,你需要一点……引导。”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尾音略微拖长,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兴味,却让殷璎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一种比面对能量刃时更强烈的不安攥住了她。
引导?什么样的引导?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可能,每一种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下一刻,答案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揭晓。
也不见晏临阙有任何动作,甚至能量场都没有明显波动,殷璎身前不远处,空气中那些原本悠然流转、散发着温和辉光的淡金色符文之一,猛地亮了起来!光芒瞬间变得刺目欲盲,其结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其复杂、扭曲和不稳定,如同一个被强行激活、充能过载、充满攻击性的能量蜂巢!
那符文不再是温和的能量节点,而是在刹那间变成了一件冰冷的凶器!它疯狂地抽取着周围的能量,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高频的尖锐波动,道道凝练如实质的锐利金芒从中迸发出来,不再遵循原有的轨迹,而是如同无数根淬了冰的毒针,带着撕裂灵魂的寒意,直刺殷璎的双眼(即使隔着白绫)和眉心识海!攻击精准、狠辣,没有丝毫余地!
“啊——!”殷璎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一仰,险些瘫倒在地!
那感觉,远比之前自行窥探符文和记忆碎片时的反噬强烈十倍、百倍!就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布满倒刺的烙铁,毫不留情地直接按在了她的眼球上,并狠狠地搅动她的脑髓!根本无法忍受!纯粹的、极致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知!
她本能地想要闭上眼睛,想要后退,想要抱头蜷缩起来,逃离这可怕的痛苦来源!这是生命面对无法承受的伤害时最原始的反应!
“不准退。”晏临阙冰冷的声音如同最高法则的敕令,瞬间冻结了她所有退缩的意图,无形的力量如同最坚硬的枷锁,禁锢了她的身体,让她无法移动分毫,甚至连偏开头、闭上眼睛这样细微的动作都做不到。她被迫以一种极其屈辱和痛苦的姿势,“直视”着那个散发着狂暴能量和刺骨痛楚的符文!连昏迷都成了奢望。
“解析它。”他的命令简洁而残酷,不容置疑,没有丝毫人性化的温度,仿佛在对一件工具下达指令,“告诉我它的能量结构,它的稳定节点,它的……崩解点。”每一个词都像冰锥砸落在她的神经上。
痛苦如同汹涌的海啸,一波波冲击着她脆弱的意识堤坝,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撕碎。视野里一片混乱刺目的金色光芒和扭曲狂乱的能量乱流,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恶心反胃的感觉阵阵上涌,喉咙里充满了腥甜的气息。
“我……做不到……太痛了……”她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身体因为无法忍受的剧痛而剧烈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贴在冰冷的皮肤上。这太痛苦了,而且那符文的结构在痛苦下显得更加复杂混乱,在她濒临崩溃的感知中就像一团不断膨胀、燃烧爆炸的荆棘,根本无法解析!
“做不到,就承受。”晏临阙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甚至连一丝不耐烦的情绪都没有,仿佛在陈述一条宇宙间最自然的法则,冰冷而绝对,“直到你的眼睛学会如何‘看’,或者……你的神魂先一步被它撕裂。”没有安慰,没有鼓励,没有循序渐进的指导,只有赤裸裸的、冰冷的结果论。要么在极限痛苦中突破,要么在极限痛苦中毁灭。
殷璎猛地咬紧了牙关,舌尖瞬间尝到了清晰的铁锈味,不知是咬破了嘴唇还是口腔内壁。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混合着对眼前之人冷酷手段的愤怒与不甘,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般,猛地注入她那几乎要彻底崩溃的意识深处。
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以这种毫无价值的方式,死在这个冰冷彻骨、无人知晓的地方!她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还没有弄明白那流血的眼睛意味着什么,还没有……让这个冷漠的男人为他的残酷付出哪怕一丝代价!
一股极其顽强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韧劲,从那几乎被痛苦碾碎的意志灰烬中猛地窜起!
她不再试图逃避那几乎要将她逼疯的痛苦,而是做出了一個疯狂的决定——主动拥抱它!
她疯狂地、不计后果地催动起那双灼痛得仿佛要融化掉的异瞳,强行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志力,如同押上性命的赌徒般,全部投入到那团狂暴的、致命的金色能量之中!
“啊——!”更凄厉、更不似人声的惨叫忍不住从她喉间撕裂般溢出,身体痉挛般抽搐了一下,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视野瞬间变成了一片纯粹的金色炼狱!无数细小的、锐利的能量尖刺如同狂风暴雨般持续冲击、切割着她的感知,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煎熬,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凌迟处死!
但在这极致的、毁灭性的痛苦中,某种奇异的变化也开始被迫发生。
她的感知神经仿佛在死亡的威胁下被强行拉长、变细,变得更加敏锐。异瞳在超负荷的、濒临自我毁灭的运转下,似乎被逼出了更深层的、从未被触及的潜能。那原本完全混乱不堪、只有纯粹破坏力的金色能量团,在她“视野”中开始逐渐变得……有脉络可循。
那些狂暴四射的能量并非完全无序。它们似乎围绕着几个核心的点在旋转、爆发、宣泄。那些点……就是能量结构的节点吗?是支撑这可怕攻击的基石?
她集中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忽略掉那几乎要让她意识彻底涣散的剧痛,死死地“盯”住其中一个相对而言不那么狂暴、闪烁频率似乎有规律可循的能量核心。
解析它!必须解析它!这是唯一的生路!
更多的信息碎片,伴随着更强烈的、撕裂般的痛楚,如同高压水流般强行注入她的脑海:
【稳定……存在一个极其短暂的稳定期……频率……大约三百次呼吸一循环……左旋……能量输出在稳定期末尾会减弱千分之三……就是现在!那个瞬间!】
“左……左旋核心……三百息……循环……末……弱千分之三……”她断断续续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挤出观察到的信息,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痛苦的颤音,仿佛都是从血肉中硬挤出来的。
晏临阙静立一旁,如同冰冷的雕塑,冷漠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既未肯定,也未否定。仿佛她只是一台需要调试、正在输出测试数据的仪器,数据的对错与他无关,他只关心最终结果。这种彻底的默然,反而像一瓢冰水,浇灭了她潜意识里可能残存的一丝求助的幻想,更深刻地激起了她骨子里那股从不服输的、倔强到底的韧劲。
她不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反馈或怜悯,将所有残存的心神都沉入了那痛苦的、孤独的“解析”之战中。
第二个能量核心……更复杂,更隐蔽,被其他狂暴的能量流巧妙地掩盖着……
【……不对……这个闪烁是伪装……真正的稳定节点在偏移……下方半寸……能量属性……与主能量相克……是阴蚀属性……】
“第…第二个……是假象……真节点在下……半寸……属性……阴蚀……”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视野边缘的黑斑逐渐扩大,全凭一股不肯熄灭的本能和意志在强行支撑,榨取着神魂最后的力量。
就在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昏死过去,神魂即将被那狂暴的符文能量彻底撕裂、湮灭时,异变发生了!
或许是因为她的感知在极限痛苦下被无限放大、发生了质变,或许是因为那符文被晏临阙强行激发到了某种临界状态,也或许……是她这双被逼到绝路、源于特殊血脉的异瞳,于生死关头终于触碰到了某个更深层次的、关乎世界本源的真相——
她的“视野”猛地穿透了那团狂暴的、占据了她全部感知的金色能量!
不,不仅仅是穿透!
是那团能量本身,连同其周围的空间,在她高度凝聚、濒临爆炸的感知中忽然变得……透明起来!如同冰层融化,露出了其下深不见底的黑暗水域!
而在那“后方”,在那能量与空间的“背后”,她惊骇欲绝地窥见了一副足以令任何修士魂飞魄散、道心崩碎的景象——
那不是宫殿的墙壁,不是虚无的星空,而是一片……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巨大无比的、扭曲的、仿佛贯穿了无尽时空的、世界基底上的——
伤痕!
一道狰狞可怖的、如同天道本身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撕裂后留下的、漆黑无比的、散发着绝对虚无气息的巨大伤疤!它静静地横亘在一切存在之后,巨大到超越了理解的极限,散发着无尽的死寂、荒芜与亘古的悲伤。仅仅是惊鸿一瞥,那其中蕴含的极致绝望与毁灭意蕴就如同宇宙风暴般冲垮了她的心智防线!
而就在那道巨大的、漆黑的、仿佛是世界终点的伤痕之前,站着一个模糊却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玄衣墨发,身姿孤绝挺拔,仿佛独自承担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是晏临阙!
或者说,是某个遥远时间点上的晏临阙。
那个“他”,正微微抬着头,以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姿态,“凝视”着那道巨大的、仿佛连目光都能吞噬的天道伤痕。而此刻殷璎所能感知到的,从那个“他”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如今这冰封万载般的死寂与漠然,而是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足以焚尽星辰宇宙的——悲恸与疯狂!
那情绪如此强烈,如此真实,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她窥探的感知!
紧接着,画面破碎!如同被重击的镜面,寸寸碎裂!
但那惊心动魄的感觉,那巨大的天道伤痕,以及那个散发着滔天悲恸与疯狂的身影,却深深地、永久地烙印在了殷璎的灵魂最深处,再也无法磨灭!
也就在这一刻,或许是因为她的感知发生了奇异的、本质的跃迁,或许是因为窥见那禁忌景象带来的巨大冲击暂时覆盖了□□的痛苦,眼前那团原本狂暴无法驾驭的金色符文能量,在她“眼中” suddenly变得无比清晰、透彻!所有的结构、所有的能量流转轨迹、所有的节点、甚至是那个最关键的、维系其存在的核心崩解点,都一目了然,如同掌观纹!
“坤位……震三……离火点睛……核心……碎!”
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几乎是以生命最后的光芒嘶哑地喊出了最终判断的、最关键的那个崩解点!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狂暴肆虐的金色符文猛地一滞,仿佛运行中的机械被瞬间卡死了关键齿轮,随即中心点猛地爆开一团细微却极度耀眼的白光!紧接着,整个符文如同被抽掉了最后基石的能量高塔,瞬间坍缩、内陷,然后彻底消散,化作了最原始温顺的能量粒子,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周围的空间,消失不见。
所有的痛苦、压力、刺目的光芒、撕裂感的能量冲击……骤然消失。
绝对的轻松与极致的虚弱同时袭来。
殷璎眼前彻底一黑,所有支撑的力量瞬间被抽空,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黑暗深渊。最后的感知,是冰冷的黑玉地面贴上她滚烫脸颊的触感,以及……
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在她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忽儿。
那视线里,似乎……除了依旧存在的、冰冷的评估,还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到无法分辨的……别的东西。
但她也无法分辨,无力思考了。
彻底的黑暗温柔地、也是冷酷地吞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