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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烬火初燃 ...

  •   麦田燃烧的噼啪声是殷璎"看见"世界的方式。

      金黄的麦浪在她异于常人的感知中,化作一片跳跃躁动的炽热轮廓,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发出细微的爆裂哀鸣。热浪舔舐着她的皮肤,带来针扎般的刺痛。这片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土地,此刻正以一种剧烈而痛苦的方式向她传递着最后的讯息。

      殷璎站在麦田边缘,粗糙的麻布衣裙被热风吹得紧贴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她微微仰头,覆眼的素白绫带在灼热的气流中轻轻飘动。旁人只见她茫然"望"着烈火,却不知在那白绫之下,一双异于常人的灰白色瞳仁正清晰地"看"着能量的流动——火焰如何吞噬金黄的麦穗,生命如何在高温中痛苦地扭曲、消散。

      而她面前的男人,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冰冷,沉寂,吞噬所有光热。他的存在本身就在扭曲周遭的一切,火焰在他身后肆虐,却不敢靠近他周身三尺,仿佛连最为暴烈的火元素也在他面前臣服,匍匐于一种更为根本的、令人心悸的法则之力。那不是简单的威压,而是一种规则的绝对倾斜。

      "跟我走,或者我烧了这片土地,你选。"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而非决定数百人生死。没有情绪起伏,没有威胁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一个仅取决于她下一刻选择的事实。

      殷璎的白绫覆眼微微飘动。她"看"不到他的容貌,却能"感知"到他内心的轮廓——那是一片浩瀚而冰冷的星空,孤独地旋转了不知多少岁月,沉淀着足以压垮星辰的重量。没有杀意,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常见的威胁者会有的那种扭曲的快感。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毁灭一个村庄,与拂去衣角的一粒尘埃,并无本质区别。

      周围的村民跪了一地,哭喊声、哀求声混杂着麦秆燃烧的焦糊味,刺鼻又令人心慌。 "璎丫头,你就跟他走吧!求你了!我们不能都被烧死啊!"老村长声音嘶哑颤抖,额头磕在焦黑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三天前,他还恳求她用那双"不祥"的手为他突发恶疾的孙儿抚脉。 "妖女!果然是妖女招来的祸事!早就该把她......"有人低声恶毒地咒骂,话语未竟便被身边人死死捂住嘴,只剩下惊恐的呜咽。那是李婶,她的独子去年坠崖,是殷璎凭直觉在常人绝不会去搜寻的崖底缝隙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他们总是这样。需要她以那近乎奇迹的直觉和触感采摘草药、救治伤患时,谦卑而热切地称她"璎姑娘";平日里恐惧她那双被白绫覆住的异瞳和偶尔精准得可怕的、能点破人心隐秘的言语时,厌恶又畏惧地叫她"怪物"、"不祥";如今大难临头,无可抗拒的力量压顶而来,她又瞬间变成了可以随意牺牲、换取片刻安宁的"璎丫头"。

      殷璎微微偏头,白绫之下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那片代表男人的、冰冷到极致的能量轮廓上,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究:"为什么是我?"她想知道,这片死寂的、强大的寒潭,为何会为她这乡野孤女掀起波澜。她在这小村庄十九年,从未遇到过能拥有如此...纯粹而可怕能量的人。

      男人向前一步,无视身后滔天的烈焰。那火焰在他逼近时,竟如活物般畏惧地向后退缩了几分,让出一片绝对安全的区域。 "因为你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他的回答简洁至极,没有任何修饰,仿佛这是天地间不言自明的真理。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白绫,直接落在了她异于常人的瞳仁上。

      "我只看人心中的黑暗。"殷璎陈述事实。她的"视野"里,此刻充斥着村民们的恐惧、自私、怨恨、绝望,以及那一丝隐秘的、希望她这个"灾源"赶紧消失从而换取自身安全的庆幸。这片土地孕育了她,也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排斥与利用。这份感知,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而讽刺。她能"看"到老村长心底盘算着牺牲她后如何安抚众人、重整村落;能"看"到李婶在恐惧之下那点扭曲的快意——看吧,这怪物终于招来了更大的灾祸。

      "正好,"男人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并非笑意,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认,找到了最合适的工具,"我要带你去看的,是这世间最大的黑暗。"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硬质感,缓缓伸出。当他向她伸出手时,周遭所有的嘈杂声——哭喊、哀求、火焰燃烧、风声——仿佛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离、隔绝,只剩下那片寒潭般的能量场无声却磅礴的压迫,沉重地压在她的感知和心头上。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和眼前这片冰冷的"星空"。

      殷璎沉默着。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拒绝的代价绝非虚言。这片生她养她却也困了她十九年的土地,连同其上挣扎求存、爱恨交织的人们,下一刻就会化为真正的焦土,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这个男人做得出,并且毫不在意。他的平静之下,是绝对的、不容违逆的力量。她甚至能"看"到那未发生的景象:焦黑的大地,死寂的能量残留,仿佛这里从未存在过任何生机。

      她也能感知到,跟这个男人走,前方是比眼前烈焰更深沉、更未知的危险。那是一片她无法想象的、完全由冰冷和黑暗构成的领域。他的能量场复杂到令人眩晕,除了那浩瀚的冰冷,深处还缠绕着某些更晦暗、更沉重的东西,像是无数被强行镇压的漩涡。

      她的指尖在粗布衣袖下微微蜷缩,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方才匆忙间试图扑救麦火时沾上的灰烬触感。十九年的孤寂与审视,让她比常人更懂得权衡绝望中的选择。留下,必死,且毫无价值。离开,未知,但...或许有一线生机,或许能弄清楚这双眼睛真正的来历,还有...他刚才那句话的含义——"你的眼睛,属于我。"

      最终,她还是慢慢抬起手,指尖带着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颤抖,放在了那冰冷的掌心。

      触感并非想象中的坚硬,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吸收所有热意的柔韧冰凉。就在接触的刹那,她感到自己体内那点微弱的、时灵时不灵的灵觉,如同溪流汇入深不见底的大海,瞬间被吸纳、平息。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

      整片燃烧的麦田,那咆哮翻滚的、占据了她全部感知的赤红能量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灭了喉咙。

      寂静无声。

      热浪、火光、噼啪声——所有痕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大片焦黑的地面、扭曲焦糊的麦秆残骸和袅袅升起的几缕苍白青烟,证明着方才的惊心动魄并非幻觉。前一秒还是炼狱般的炽热,下一秒已是死寂的焦土。温度的骤变让空气发出轻微的呜咽。仿佛他一个念头,就能赋予或剥夺这世间万物的存在与形态。这种对规则的绝对掌控,超出了殷璎所有的认知。

      绝对的力量,带来绝对的寂静。

      村民们僵在原地,目瞪口呆,脸上的泪痕和恐惧尚未褪去,表情却已凝固在巨大的茫然与劫后余生的无措中。他们看着那片瞬间冷却的焦黑,又看看殷璎和那个神秘的男人,无人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男人——晏临阙——握住了她的手,冷得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力道却不容挣脱,仿佛一道冰冷的镣铐,已然锁定了她的命运。

      "我叫晏临阙,"他开口,声音在这死寂的焦土上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韵味,"从今天起,你的眼睛,属于我。"

      殷璎的心猛地一沉。这句话听起来像一句宣告,一句占有,却更似一句...冰冷的谶语。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宿命般的笃定。他说的不是"你",而是"你的眼睛"。仿佛她这个人,仅仅是这双异瞳的容器。

      他不知道,或者说,他或许知道却毫不在意——就在肌肤相触的瞬间,殷璎那能窥见人心秘暗的异瞳,捕捉到了他那片冰冷死寂心湖最深处的一枚微小却尖锐的碎片:那是一双染血的手,骨节分明却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近乎绝望地,覆上一双空洞流血的...和她一样的灰白色异瞳。那景象短暂却强烈,伴随着一股汹涌而至的、几乎将她灵魂撕裂的沉痛与偏执,与他外表的冰冷漠然形成骇人的对比。碎片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前因后果,只留下那惊心动魄的画面和情感烙印。

      下一刻,周遭景物开始扭曲、模糊。

      并非高速移动带来的眩晕,而是空间本身在折叠、重构。焦黑的土地、惊恐的村民、远处的山峦、头顶的天空...所有一切都像浸了水的画纸,色彩晕开,形态坍缩,失去了一切实感。光线被拉成诡异的丝线,声音被无限拉长又骤然掐断。殷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重感,仿佛被抛入了时空的虚无缝隙,上下左右皆无凭依。唯有手腕上那只冰冷的手,是唯一确定的、无法摆脱的锚点,将她牢牢钉在这场超越常识的旅程之中。她的胃部一阵翻搅,感官完全混乱,只剩下那只手带来的冰冷触感,清晰得令人心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待她重新"看清"周围时,已置身于一处完全陌生的、超乎想象的地方。

      空气清冷稀薄,带着某种亘古不变的寂寥气息,吸入肺中都带着一丝冰凉的刺痛,仿佛这里的空气从未被凡俗呼吸污染过。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玉石地面,幽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线,延伸向肉眼无法判断的远方。远处,无数巨大的宫殿群悬浮于虚空之中,飞檐斗拱隐没在缓缓流转的星辉与稀薄的云气之中,建筑风格奇诡而宏大,绝非人间所能有。浩瀚的星空仿佛触手可及,星辰排列成陌生而玄奥的图案,洒下冰冷而纯粹的清辉,将一切都镀上一层不真实的银边。这里太大,太静,太冷。

      这里没有凡俗的烟火气,没有生命的喧嚣,只有一种庞大、古老、精密运转的冰冷秩序,以及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甚至连时间的流逝感,在这里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里是烬墟宫。"晏临阙松开了手,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卸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行李。他的声音在空旷得可怕的殿宇前激起微弱而清晰的回音,更反衬出此地的寂寥无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将在此处。"

      他并未看她,目光投向远处那片缓缓旋转的、深邃无垠的星海,侧脸线条冷硬如亘古石刻,没有丝毫初到"家"的松弛,反而更像一个看守着无边牢笼的、永恒孤独的狱卒。星辉照亮他轮廓,却照不进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殷璎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被握得有些发麻的手腕,冰冷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她稳住因空间转换而微微翻涌的心绪,白绫下的"目光"谨慎而仔细地扫视着周遭。这里的能量流动极其复杂而强大,无数细微至極、闪烁着淡金银光的符文在巨大的黑色廊柱表面、甚至在空气中若隐若现,自行运转、生灭,构成一个无比繁复而精密的系统,仿佛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巨大法阵。每一道能量流都遵循着严苛的轨迹,透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的理性。这是一个完全由晏临阙的力量或者说意志构筑和掌控的领域,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他的气息——冰冷、强大、秩序井然,不容丝毫僭越。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点微弱的能量场在这里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直接问道,声音在这空旷之地显得有些轻,却异常清晰。她不相信如此大费周章,动用这般匪夷所思的力量将她从那个小村庄带出来,只是为了将她圈养在这座华美而冰冷的囚笼之中。那双异瞳之下,她能模糊感知到晏临阙身上有一种...目的性极强的紧迫感,虽然被完美地隐藏在冰冷之下。

      晏临阙终于侧过头,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寒渊的眸子落在她覆眼的白绫上,似乎能穿透那层薄薄的阻碍,直视其后方那双被村民视为不祥的异瞳。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静评估。

      "修行界承平太久,早已是一潭死水。"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却又无可争议的事实,然而话语里的内容却石破天惊,足以让外界任何一位修士听得魂飞魄散,"所谓的名门正派,抱残守缺,固步自封;追求的仙道,浮华虚伪,歧路漫漫。从根子上,就错了。"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给她消化的时间,又似乎只是习惯性的节奏。星辉落在他眼中,却没有映出丝毫光亮,只有更深的幽暗。殷璎能"看"到,他说这话时,内心的能量场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毋庸置疑的断定。

      "他们需要一场...烬灭。"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悸的重量,仿佛这两个字本身就蕴含着无尽的毁灭。

      殷璎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烬灭?"她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却蕴含着无尽毁灭意味的词语。她试图从他能量场中捕捉更多信息,却只遇到一堵冰冷光滑的墙。

      "旧的、腐朽的、错误的,都该被清扫干净。"他淡淡道,仿佛在说清扫庭院的落叶,而非谈论颠覆一个存在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庞大体系,"而你,殷璎,你的眼睛,能看见这潭死水下最深的污秽,能辨识那些被粉饰的歧路,能...找到点燃这场烬灭的最佳火种。"

      他需要她做他的眼睛,去审视、甄别、定位那些需要被"清扫"的目标——无论是人、是物、还是某种传承已久的法则。她的价值,在于这份独一无二的"看见"的能力。在他冰冷的话语中,她仿佛看到了一条即将被鲜血与火焰染红的道路,而自己,将被推在这条道路的最前沿。

      殷璎背脊窜起一股更深的寒意。她终于明白他那"烬灭之主"的名号从何而来。这不是个人的恩怨情仇,不是宗门争斗,而是针对整个现存修行秩序的、一场意图颠覆一切、重定规则的战争宣言。而她,竟是这场恐怖战争中被选中的...武器?向导?还是...祭品?

      "若我不愿呢?"她轻声问,尽管知道答案很可能令人绝望。但她必须问,这是她对自己尊严最后的坚守。她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尖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帮助她对抗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压迫。

      晏临阙缓缓走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非人的气息。他冰冷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覆眼的白绫。殷璎克制住想要后退的本能冲动,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白绫下的双眼"盯"着他能量核心的位置,尽管那里如同黑洞般深不可测。

      "你没有不愿的资格。"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致命的、近乎绝对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入她的认知,"从我看到你血脉记录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已注定。你的眼睛,你的能力,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血脉记录?他认识她的族人?知道她这双异瞳的来源?他知晓她身世的秘密?这几个字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冲击着她十九年来关于自身的全部认知。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被遗弃的、略有不同的孤女。但他似乎知道得更多。但她知道,此刻追问绝非时机,甚至可能引来更深的禁锢或难以承受的真相。

      "当然,"晏临阙的指尖最终停在她眼前一寸处,并未真正触碰,那悬停的冷意却比直接接触更令人窒息,"你也可以尝试逃跑,或者...杀了我。"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兴味,仿佛在看笼中的鸟儿扑腾翅膀,预测它能否撞破那看似无形的壁垒。他能看透她所有细微的挣扎和念头。

      "烬墟宫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你若能走出这无尽回廊,若能找到方法杀死我,"他顿了顿,寒渊般的眸子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灵魂最深处的恐惧与挣扎都看透,"尽可一试。"

      "但在那之前,"他收回手,仿佛失去了最后一点交谈的兴趣,转身,宽大的玄色衣袂在冰冷星辉下划出冷冽决绝的弧度,"学会掌控你的眼睛。看清你该看清的。"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然消散在原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或波动,仿佛从未存在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烬火初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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