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笔记》风入松响

20、失恋

　　附中的篮球赛赛制娱乐性质大于正经比赛，四进八打完，淘汰的四个班继续车轮战，计分最高的直通决赛，跟四进二的两个半继续车轮计分。
　　主打一个鼓励参与，来者有份。
　　赛制没那么严肃，但参与其中的少男少女们的态度格外严肃认真。
　　赵燕燕把甘芷叫出去，劈头盖脸就说：“你能不能找冯老师再申请一笔五百块的经费？”
　　甘芷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赵燕燕看上去也有点不自在，上周五记忆还没来得及忘记，但上头的热血战胜了甘芷的威压，她一梗脖子：“我说我还要五百块经费！”
　　“……要来干什么用？”
　　“买运动饮料，做好我们主力队员的后勤工作啊！”赵燕燕摸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敲，最终显示出一个数字“56”。
　　“这什么意思？”
　　“上一笔经费现在还剩的钱，才56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意味着隔壁二班的队员喝运动饮料的时候我们班的人只能喝矿！泉！水！”
　　“你怎么知道二班喝运动饮料？”甘芷问完，看见赵燕燕露出一个“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的表情，“好，那不说这个，买运动饮料……就算是买一箱，你要五百块干什么？”
　　“这是买一次饮料的事情吗？我跟你申请的是接下来、每一场我们班的球队的后勤物资的钱啊！——难道你觉得我们可能输给二班止步于车轮战吗？我们是要争取冠军的班级好吧！那接下来还有起码四场的手副、饮料，还有我们夺冠之后的庆功宴——那不都是要钱的吗？”
　　甘芷：“……”
　　赵燕燕慷慨陈辞完，缓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的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这件事是我们班级的荣耀！你不能因为是我申请就不同意啊！”
　　“谁跟你私人恩怨——这我说了不算，我得去问冯老师。”
　　赵燕燕翻了个白眼：“你放屁，冯春和连我们班费一共多少钱都没数。”
　　“得了，我知道了。”甘芷推开她，“要花的钱你先花吧，我去找冯老师走个流程，钱下午给你——记住了就五百啊，一块都不再多了。”

　　中午，午餐后。
　　林周不在，甘芷和陈一山吃完饭回来后，甘芷半趴在桌子上，开始写上午留了的数学作业。
　　陈一山出去倒了杯水，回来看到下笔如飞的甘芷，二话不说，就伸手去抽她的笔：“你说你至于吗？就半个午休的时间，我们趁这会下去球场占个好点的位置就不行吗？”

　　甘芷被她抢了笔也不闹，自顾自从笔袋里摸出来一根新的，一边接着写，一边还有空嘴欠：“嘿，要不这么说我第一名，你第四十三名呢？陈一山同志，你就是太缺乏我这种吃苦耐劳勤奋努力的品质，这不差一点就要换个班读书了？”
　　陈一山：“……”
　　有些人是真的欠揍。
　　欠揍的人说完，冲着陈一山龇牙一笑，洋洋得意。

　　陈一山在林周的位置上坐下：“三十分——最晚十二点三十分我们就下去行不行？你看看我们班里都不剩几个人了，你能不能在占位置这种事上稍微有一点竞争意识？”
　　“嗯嗯嗯，行行行，你起开点别当着我的光。”甘芷张嘴就是无理取闹、无中生有。
　　陈一山气得有点哑火了：“我什么时候当着你的光……”

　　“班长！”
　　差点打起来的陈一山和甘芷双双抬头看过去。
　　姜灵——赵燕燕的第一号小跟班穿着一件夸张的黄色T恤，这貌似是定制的啦啦操队服，因为正面写着夸张的“一班必胜”——气喘吁吁地趴在门口，一见甘芷在教室里，眼睛顿时亮了：“班长我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做什么？”
　　姜灵焦急道：“林周不见了！”
　　“啊？”陈一山莫名其妙地插话，“什么叫‘不见了’？”
　　“你们两个也没有看见她吗？今天燕燕给我们排了篮球赛开场前的啦啦操，让我们十二点二十在楼下集合排练最后一遍，结果所有人都来了，就差林周一个！班长你不知道，我们这排练是有队形的，一个人都不能差，林周也真是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林周参加班级活动很热心，甘芷和陈一山都听她讲过这事，她们两个对视一眼，甘芷说：“整个中午我们都没在教室里见过林周，她怎么会不在教室又不在篮球馆？我帮你们一起找找看。”
　　陈一山点点头：“走。”

　　姜灵尖叫：“等一下。”
　　“怎么？”
　　“燕燕说让班长你先跟我下去补个位，两手准备，万一真的找不到林周就你上。”
　　甘芷震惊：“你说什么？”

　　“扑哧。”
　　陈一山站在旁边想了想甘芷和姜灵此时一样，扎着双马尾、穿着黄色T恤载歌载舞的样子，不怎么地道地笑了。
　　然后挨了甘芷一记眼风。

　　姜灵语速像是倒豆子一样快：“我们知道会跳舞的只有你了呀！你初中的时候不是一直上你们班的舞蹈节目的吗？我们现在找一个完全不会的人从头教起根本不可能啊，反正你是我们班的林周也是我们班的，我求你了你救个急吧！”

　　有一瞬间，甘芷甚至怀疑是赵燕燕有心坑她。
　　但姜灵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甘芷犹豫道：“那林周……”
　　“我去找。”陈一山说，“让我去找找看，林周这件事我好像有点头绪。”
　　“你不是诓我吧？”
　　陈一山笑：“怎么可能。”

　　“那走吧。”甘芷对姜灵说，“衣服发饰这些东西在哪里？”
　　姜灵喜出望外地一把拉过甘芷，差点拉甘芷一个踉跄：“走走走！东西都在楼下，燕燕都给你准备好了！”

　　十二点四十，高一这层的人都快走空了，足见球赛的热门。
　　计划十二点三十怎么也要拖着甘芷下去占座位的陈一山还在走廊里游荡，她从高一的楼层一层一层往下转，找教室、走廊、厕所。
　　终于，她在推开一楼女卫生间的瞬间，听见一声抽泣。
　　不是嚎啕大哭，是低低的，一阵一阵地抽泣。
　　陈一山能听出来是谁，她想了想，站在门口没动，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林周红着眼睛推开门出来时，看见的就是站在洗手台前陈一山。
　　……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
　　林周下意识地想捂自己的脸，然而抬头的瞬间，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脸上泪痕未干，手里还皱皱巴巴攥着一团面巾纸。
　　这是捂也没用了。
　　林周破罐子破摔地一跺脚：“你来干什么？”

　　陈一山没回答，她走到林周身边，拧开水龙头冲湿了自己的手，然后伸手抹了一下林周的脸颊，擦掉她的泪痕，轻轻地问：“就这么喜欢他吗？”
　　林周忽然就不动了。
　　她强撑出来的那点精神气忽然一溃千里，最开始，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肩膀渐渐地颤抖起来，紧接着，她颤抖得像是站不住了一样，整个人蹲在地上，抱着头，终于发出一声尖锐的、哭腔的抽泣。

　　甘芷带着陈一山来过教学楼天台，陈一山第一次自己上来，有点生疏地推开门进来，看见上面没人，才冲着低着头跟在她身后的林周说：“没人，过来吧。”

　　陈一山在林周身边坐下，把纸从小包的袋子里抽出来递给林周：“别用你那拧成一团的擦手纸了。”
　　林周的肩膀还是止不住地抽搐，眼泪像是擦不完，她仰起头，把纸巾铺在脸上，问：“陈一山，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啊？”
　　“不是都知道吗。”
　　林周垂下脸，眼睫闪了一下。
　　“可那都是调侃而已啊。”林周带着哭腔说，“没人当真的，我们班那些男生，他们就是瞎起哄，都觉得我是说着玩的。甚至赵燕燕自己也是啊，她也从来不把我说顾天骄好帅的那些话当真的……大概是她也觉得我没资格跟她比，所以一点也不担心吧。”

　　林周对顾天骄爱得小心翼翼。
　　她一班那群抄作业抄出的“好哥们”都爱取笑林周喜欢顾天骄，林周对着她们要装自己只是个单纯的花痴、单纯的颜狗，装自己心中没有一丝邪念。装久了，在其他人面前，也下意识地装作自己很八卦地关心赵燕燕和顾天骄的感情进展，很八卦俊男美女什么时候能真的凑成一对。
　　她在一班的“好哥们”不少。
　　她的喜欢没有一个人可以分享。
　　最接近点破她那点心思的是陈一山，但陈一山是个边界感很强、点到即止的人，她不会非要逼林周去承认“喜欢”两个字，于是林周想找她说都无从开口。
　　直到她玩失踪，被陈一山找上门来。

　　趁着陈一山没说话的间隙，林周想了想，又说：“你是来叫我回去跳啦啦操的吗？”
　　“哦。”陈一山说，“不是。”

　　这会轮到林周诧异了：“啊？”
　　陈一山说：“我是因为你不见了找过来的，但我不劝你回去……我也没有这么残忍吧，让你在失恋当天还非得回去面对赵燕燕。”
　　林周带着眼泪“扑哧”一声笑了：“好吧，我相信你，我还以为你会批评我‘没有集体观念’什么的。”
　　陈一山瘪瘪嘴：“我又不是甘芷，她才漂亮话一套一套的。”

　　两个女孩子并排坐着，林周在旁边默默地落泪，陈一山不说话，只是陪着她。
　　陈一山当然很想告诉林周：顾天骄是个超级花心大萝卜，他有什么好喜欢的，跟他在一起根本讨不到一点好处。
　　但她又知道，喜欢这种事和做题不一样，不是找到几个基点，按照逻辑一顿推理，就一定能分析出结果的。
　　喜欢是不讲道理的。
　　她安慰不了林周，只好陪着她坐着。

　　最后林周哭不动了的时候，肿起来的眼睛已经无药可救，林周也不再尝试着不断伸手去揉自己肿起来的眼睛，很干脆地仰着头靠在了墙上，碎发搭在脸颊边，问陈一山：
　　“你跟班长关系那么好，你知道顾天骄还喜欢班长吗？”
　　“啊？”
　　“就在我们初中的时候，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那我可能也知道吧。”
　　林周话锋一转：“但班长不喜欢他……班长居然不喜欢他。顾天骄这个人，说起来其实挺花心的，他谈过的女朋友你让我掰着手指在这跟你算估计都得算一会儿，但班长和那些女生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就这么说吧，如果顾天骄是一个中央空调，那么大部分人吹不到风是因为顾天骄不让她们吹，但班长吹不到风纯粹是因为她自己不想吹。”
　　“啊？”陈一山被这个比喻震慑了一下。

　　林周自顾自地说：“我一边看不起顾天骄花心，一边又改变不了自己真的特别喜欢她，所以我一直很佩服班长，我特别想变成她那样，平时看着跟我们一起嘻嘻哈哈的，但关键时刻就特别有高手风范，只有顾天骄追着她舔她的份儿，她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哦。”陈一山总结，“说白了跟甘芷也没什么关系，单纯就是你想成为一个被顾天骄追求又拒绝他的人，让他经历一遍你经历过的伤心难过呗。”
　　“那也不是。”林周吸吸鼻涕，哑着嗓子反驳，“我想了想，如果他真的追求我的话，我肯定会答应的。”
　　“……”
　　陈一山心想：这都是什么鸡同鸭讲？
　　林周读出了她的沉默，忍不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陈一山你是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陈一山无辜：“我怎么了？”
　　“你真的很讨厌欸，一般这种情况你不是应该陪着我一起幻想顾天骄怎么追求我，我怎么狠狠地拒绝他，然后他为了我伤心难过、寻死觅活……”说到后半段，林周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陈一山想了想林周自己编排的桥段，遵循本心地评价道：“靠幻想麻痹自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吧。”
　　“所以我说你很不会安慰人啊。”林周俯下身，把下巴枕在膝盖上，“但谢谢你陈一山，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她话音刚落，远处，楼下篮球场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开场了。
　　“完蛋了！”林周说，“我放了赵燕燕鸽子，我们班的啦啦操怎么办啊？”
　　“这倒不用担心。”
　　陈一山在林周无比疑惑的目光下说：“你不是想成为甘芷吗？没事，现在她成为你了——她顶了你的位置上去跳操了，怎么样，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幻想成真？”
　　“……你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