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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篇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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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们不管自己的母亲叫妈,用潮汕话讲,发音直译过来是“姨”,所以我从来没有叫过我母亲一声“妈”。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叫,毕竟我爸又没有三妻四妾。然后阿妈的妹妹们,我们叫二姨,三姨这样子,认真论起来,属实有点荒谬。
阿妈自小生活在潮汕地区,嫁人都只嫁同村人。我自小也生活在潮汕,但我坚决不嫁潮汕人。
我十几岁时,阿妈就常常跟我念叨,说你姐姐去广州读书了,以后肯定要在广州工作生活,要我以后找个本地人嫁,最好是本村的。
虽然还没到结婚的年纪,但我知道不可能,我办不到。我太向往大城市了,只要不嫁本地人,嫁哪里我都能接受。况且,我才在读初中,我也要继续读书的好吧,凭什么姐姐可以不用回来,我就必须回来?我不服。
后来果然如阿妈所讲,姐姐在广州工作生活,结婚生子并做了广州人。
村子很大,几百户人家集中生活在一个片区,房子是著名的下山虎建筑。房子在潮汕话里叫“厝”,整个村子的厝格局一模一样,而且排列得整整齐齐,巷子四通八达,兜哪条巷子走都可以回到家。
我们的姓是大姓,大半个村的人都是叔伯兄弟姐妹,遇见了就得打招呼,不打招呼会被训没家教。我比较内向,最怕出门遇见长辈,喊人总喊不出口,阿妈训我,说我像哑巴。
不过幸好我家的辈分大,我年纪虽小,出门却是很多人的长辈。
潮汕人民有信仰,一年到头都要忙着拜老爷拜天公拜各方神明,所以要求女性会做粿。
阿妈会做各种各样的粿,我耳濡目染,但至今一样也没学会。那时阿妈说,不会做粿将来可怎么办,是要被婆家嫌弃的。
到如今,阿妈已年老,每逢节日阿妈依然要操持一切。所以需要大规模拜拜时,阿妈无比羡慕我,因为我现在生活的地方,既不需要会做粿,也不需要拜神,甚至没有人逼我生儿子。
那个年代农村女性没有出路,长大后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生孩子,然后日复一日地操持家务,以及当劳力下田干活。阿妈算是嫁得比较好的,因为阿爸上过初中,在村子里算知识分子,且精通一门赚钱的手艺,让子女也都有书可读,所以我们家在村里算是书香门第。
女性被压迫了那么多年,阿妈当然也一样,这种压迫不是某一个人给的,是父权社会造成的。也许因为大半辈子不话事,到年老,阿妈开始想做一家之主,掌管一日三餐的菜单,把阿爸吃得死死的。
阿妈认不了几个字,看网络电视不会换节目。于是她看电视时,阿爸就陪在旁边,等着帮她换节目。陪到打瞌睡,阿妈看完一集电视,喊他一声,又睁开眼按遥控器,然后继续打瞌睡。
我女儿都已经上小学了,阿妈还埋怨我没有嫁在村子里,说等她老到无法动弹的时候没人照顾。
我真不爱听这种话,听多几次难免生气,当场就不留情面地顶嘴。
我难道就没有自己选择过什么生活的权利吗?为什么分房分地只分给儿子,照顾又只指望我呢?
我脾气算不上好,把我惹急了,不管对面是谁,我都是要翻脸的。这种时候,阿爸会出来当和事佬,说传男不传女,这是传统,不是只有我们家这样的。
但其实阿妈也心疼我,知道我的条件没有姐姐家好,平日里给她点钱,都推搪着不收,或者又转回一部分给我女儿。
甚至每次打电话,都担心用太多电话费而想早早收线,多次告诉她我用的是包月不要钱,只有打超了才要收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挂断,然后要阿爸用智能手机给我打微信语音,说这样可以心情聊。
阿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这辈子都苗苗条条,即使到现在七老八十,你也可以看到她有漂亮的脸部轮廓,开心笑起来时,眼睛里甚至有光,还有那么一点儿天真。
阿妈还很健朗,每天挑水浇菜,把菜呵护得很健康。她很贪心,开完一片土种满,觉得不够,又找地开出来种,最后种的太多,自家根本吃不完,于是就把菜到处送人。
阿妈一辈子生活在村子里,自给自足,没上过班,不用做社会的牛马,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最后,希望阿妈健康快乐,长命百岁。
等到你真正需要我照顾的时候,我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