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HIRAI

5、#005

　　“CUT！”

　　摄影棚的安静被骤然打破。
　　导演的声音落定，正中大床上，一对柔情缠绵的男女立刻弹开，几乎是同时抬头，目光投向监视器后，站起身的导演。

　　导演比了个赞赏的手势，“好的，二位辛苦了！”

　　两位演员简单整理微乱的服装，也对导演表示感谢。

　　林媚走到李椿身边，拍了拍她的肩，眯眼笑：“真是谢了，你居然真把庄子恒和司昭寰给我弄来了，蓝烟这次专辑肯定能大卖！”

　　“少来，记得你欠我人情。”

　　协调这两位抽时间怕专辑本就不易，全靠她和林媚的私交，才勉强促成。

　　说来司昭寰和张醉上次单独见面，却似乎没半点进展。难道是对方提出了什么奇特的要求？

　　可司昭寰对同性并不排斥，那档子事的要求能有多奇特？就是想玩变态的，那也是人群中的少数。

　　她也没法直接问“你们家张醉是不是有奇怪的癖好”，只能拐弯问林媚：“你表妹公司那部片子，有新动向吗？”

　　“还在前期筹备。”
　　林媚说：“我看她最近心情不好，昭寰可能有点悬。不过我又真心觉得昭寰能上，毕竟她们是高中同学，以前醉醉还带她来家里玩儿过。”
　　“虽然醉醉事事认真，总是公事公办，但旧同学的情谊总还是有的。”
　　她知道李椿在想什么，尽量安抚她，“你放心，我最近和她碰面，会试着帮你们说好话。”

　　“希望如此吧。”

　　“还有，就是我们家蓝烟，哭着喊着，非要跟司昭寰见个面吃顿饭。”林媚忽然往四周扫了眼，压低声音，“能再把她接来私底下见一面吗？”

　　李椿被逗笑了。
　　林媚硬着头，继续尴尬说：“那家伙其实是司昭寰的粉丝。”
　　同时心里忍不住吐槽，想追星干嘛不自己来，偏要麻烦别人？

　　看着李椿越笑越大声，她心里吐槽的声音更大了：
　　她是不是太纵容自家艺人了？尤其是那些天马行空的任性想法？
　　公司里不只她一个人，怎么总把自己当全天候保姆用？

　　然当晚，林媚还是帮蓝烟约到了司昭寰。
　　保姆车上，蓝烟见了偶像，语气都扭捏起来，“嗯，你演过的电影，我都看过。”

　　前座林媚闻言，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拆台，“你不是上个月才开始看？自己会员到期还蹭了我的，现在账号还登在你平板上——”

　　蓝烟抬手，把她的脸推到另一边，“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在想什么吗？我觉得你长得好像我妹妹。”

　　自见面后，司昭寰一直作淡定稳重状，听见这话，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只觉得这说辞老套，跟“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没两样。

　　但蓝烟说着掏出手机，打开相册。
　　那是一张全家福，蓝烟指着个板脸皱眉的女孩，“是我妹妹，她叫蓝舟。”

　　“大概三分像吧，尤其是眼睛和额头，都适合带额饰。”李椿也凑过来调侃，“不然蓝烟，你也认人家当妹妹好了。”

　　蓝烟接话：“我当然没问题，不过还是要看司小姐的意愿。”
　　想着马上到饭点，她又说：“我们等下去吃什么呢？”

　　林媚认真思索：“这条街有中餐、西餐、意大利料理。昭寰，你想吃什么？我知道两条街外，有家不错的餐厅。”

　　“我想吃披萨。”蓝烟置若罔闻说。

　　林媚看她一眼，接着说：“那家餐厅有铁板烧，海鲜也新鲜，每晚表演厨艺秀的主厨是法国人，长得帅，个子高……”

　　蓝烟又强调一遍，“可我想吃披萨。”

　　两人一顿唇舌，最后林媚妥协了。
　　她叹口气，拔高音量对司机说：“陈叔，麻烦你开到我们常去的那家披萨店。”

　　听了这话，蓝烟这才露出笑。
　　她打了个哈欠，自然地倒在林媚腿上，“那我先睡会儿，你们聊你们的，到地方喊我。”

　　司昭寰坐在旁边看着，差点笑出声。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自说自话的人？
　　她最近正因张醉的事儿烦了好几天。蓝烟如今贵为天后，可接触下来，倒觉得对方像个单细胞动物。
　　话少，自我。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林媚这种人处得这么好的。

　　她忍不住揣测二人的关系，连日的烦恼竟都悄悄散了些。

　　司昭寰入行后，除了身边的工作人员，几乎没什么知心的朋友。
　　或许正是因此，才格外羡慕别人的友情。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那时候的日子，可完全不是这样——

　　正式公演前，最后一次彩排结束，有社员拿着手机凑过来，“社长，后天就要登台正式演出，我们也都彩排到这个程度，明天去玩一下放松放松？”
　　屏幕上赫然是某游乐园周年庆广告。

　　众人传阅广告，也纷纷躁动起来。

　　社长抓抓头发，不自然地往张醉的方向瞥，小心翼翼问：“张醉，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司昭寰知道这一个月的排练里，张醉渐渐和大家熟了。
　　以前张醉成绩好，气质出众，在学校里颇具知名度，但另外一方面，总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可这一个月里，所有人都对她有好感——礼貌亲切，人也聪明，台词背得快，舞台动作少有出错，教人放心极了。

　　现在连傻子都能看出来，社里的路学长——戏剧社社长——都开始对她有点朦胧的意思。

　　张醉说：“游乐园？我还从来没去过。”
　　似是涉及到不熟悉的领域，她不觉低下头，局促地搓了下手。

　　“连游乐园都没去过？那你岂不是没有童年？”司昭寰大笑起来，露出整齐的门牙，“那明天一起去吧，帮你补上童年的回忆。”
　　她手搭在张醉肩上，当众开了个玩笑：“路学长，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们小醉啊。”

　　部分社员心照不宣地哄笑，路学长更是尴尬，低头干笑着。
　　张醉也低下头，没人注意到，刘海之下，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第二天游乐园放松之旅，社员们刻意给路学长制造与张醉独处的机会，司昭寰和其他人打闹，没怎么留意张醉。

　　俗话说，君子有成人之美。
　　路学长是司昭寰的朋友，对自己照顾有加。现在他对张醉有意，两人看上去也般配。
　　撮合她们，何乐而不为？

　　司昭寰沉浸在心里良好的安排之中，她玩得尽兴，从而无暇去注意，张醉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思绪沉浸在往事里，咀嚼食物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自被李椿打趣，说不如认司昭寰做妹妹，蓝烟待她真像姐姐对妹妹，对她照顾有加。
　　见司昭寰吃得心不在焉，便关切开口：“昭寰，你不喜欢这里的披萨？看你没吃多少。”

　　司昭寰闻言，忙找了个借口搪塞，“披萨很好吃，只是我最近肠胃不好。”
　　演员的工作时间和常人不一样。
　　昼夜颠倒，吃饭不定时都是常事。在演绎圈里，肠胃病算是这行的职业病。
　　搬出这个当理由，完全说得过去。

　　李椿适时帮腔，“是啊，她这两天总说胃痛。不过也幸好，要是按照她放纵餐的标准，都快能吃下半头牛了。所以请她吃饭，可要做好荷包大出血的心理准备。”

　　“等我肠胃好些，可得让蓝姐姐请顿好的。姐姐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可是打算海吃一顿的！”司昭寰识相说。
　　她嘴甜，哄得蓝烟一个劲点头答应，笑得牙不见底。

　　李椿看着她们的互动，暗自撇了撇嘴，觉得司昭寰太会顺杆爬。
　　却又奇怪这么有眼色的人，为什么一看到张醉，就容易犯迷糊。

　　晚餐时间结束，蓝椿又临时起意，一个劲儿念着要去KTV唱歌。
　　林媚更郁闷了，“你今天录了差一整天的歌，为什么还要唱？你嗓子不累吗？”

　　蓝烟不以为然，“累了明天就不录，暂停一天呗。”

　　此话一出，司昭寰看了眼林媚，觉得人额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那你今晚不准唱超过五首歌——”
　　林媚刚抬起手，却又碍着她靠脸吃饭，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放下手，深吸口气，“不许撒娇，超过限额，就给我一直待在录音室，直到整张专辑完成为止！”

　　“噢耶，我爱你！”
　　被纵容到了，蓝烟乐颠颠抓起林媚的手背亲了下，半点没有镜头前的高冷御姐样。

　　旁边司昭寰看着她们，有点羡慕这样的亲密关系。
　　前提，她们之间只是朋友。

　　“可这样，你又会很晚回去了。你妹妹刚到新图市，不如喊她一起来吧？”
　　林媚说：“我再看看谁有空，一起喊出来，人多热闹。”
　　她说着，悄悄瞄了眼司昭寰，点开通讯录，划到“Z”那列，给某人发了条信息。

　　·

　　张醉按着林媚发的地址找到VIP包厢。
　　没上班，她一身休闲打扮，戴着副眼镜，脸上只化了淡妆。
　　抬头最后确认一次包厢号，才推门走进去。

　　包厢里灯调得暗，只屏幕上跳动的歌词泛着微光，空气中混着爆米花的甜香和淡淡的酒气。
　　蓝烟拿着话筒唱歌，明明是专业歌手，却故意唱跑了调。
　　林媚在一旁看着，手指跟着节奏轻点沙发。李椿坐在角落，手里拿着杯酒，偶尔跟着音乐轻晃脑袋。

　　司昭寰坐在李椿身边，侧头听蓝烟唱歌，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先注意到门口动静的就是她。
　　下意识抬眼，然等看清来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身体都跟着紧绷。

　　张醉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司昭寰。
　　眼里闪过一瞬惊讶，但她早已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很快恢复平静。

　　林媚不知二人发生过什么纠葛，见人到了，冲李椿和司昭寰挤眼睛，还用口型得意说：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几天前才狭路相逢，场面不欢而散。现在司昭寰和张醉见到对方，自然都不顺眼，恨不得夺门而出，连一起呼吸同一屋檐下的空气，都感到窒息。

　　李椿心里暗叫不好，怕两人又起冲突，赶紧站起身，主动和张醉打招呼：“张小姐也来了？快坐，这里有位子。”

　　蓝烟唱完今天最后一首，就把舞台给了别人，下来和司昭寰闲聊。
　　混熟了以后，两人越聊越远，话题跳得也快，就像现在聊着星座，等会儿就会分享养生经验。
　　发展到后面，还记得来KTV的目的的人，反而是今天首次见面的林媚和蓝舟。
　　两人唱歌水平不错，气氛倒也算融洽，表面上和乐融融。

　　不过也只是表面。

　　张醉和李椿聊天之余，注意力不自觉将注意力放在了司昭寰身上。见两人越靠越近，都快互相坐大腿了，手也不规矩地乱放。
　　接着不知聊到什么，蓝烟被人逗得咯咯直笑。

　　什么高冷御姐。

　　张醉抿了口红酒，忽然皱眉。
　　目光看着平静的酒面，忽觉其失去了酒味，只剩无穷无尽的酸。

　　李椿觉得和张醉聊天并非想象中那么闷，于是在闲扯中，忍不住将话题往自家艺人上引，拐弯抹角推销。
　　中途喝水润喉，忽发现摆在手边的一整瓶红酒竟见了底，其中大半瓶是被张醉干掉的。

　　她酒量真不错。
　　李椿把前后两次见面的经历联系，得出此结论。

　　李椿下意识说：“这边的酒快喝完了。”

　　张醉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眶，“是吗？”
　　她又拿了瓶没开封的伏特加，给自己倒满酒杯。

　　李椿对她肃然起敬，“……张小姐，你不掺点别的再喝吗？”
　　她好心提醒：“混酒喝，很容易喝醉的。”

　　张醉一口气干掉半杯，“没关系。”

　　伏特加的后劲比红酒大，几杯下肚，她眼神渐渐迷离，脸颊泛起红晕。像是把骆驼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张醉的意志力终于弄散。

　　这时李椿点的歌响起前奏，她起身去拿话筒，见张醉脸色不对，叮嘱了句：“不舒服就躺会儿吧，我们还要好一会儿结束。”

　　张醉没回应，好半天后，她才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去了卫生间。
　　一进去，她就摘下眼镜，将其放在洗手台边沿。镜片沾了点水汽，张醉双手撑着台面，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颤抖。
　　音乐声隔着重门传来，模糊不清，却让她头晕得厉害。

　　察觉张醉在座位上消失许久的第一人是司昭寰。
　　和蓝烟聊天的间隙，因为口渴喝水，视线无意间往那儿瞟了眼，却发现空无一人。
　　犹豫几秒，还是告知蓝烟，她想去趟卫生间。

　　洗手间房门位于VIP包房角落套间。
　　司昭寰抬起手，想要敲门，却意外发现没上锁，只轻轻一推，房门就开了——
　　她看见张醉撑着台面的背影，眼镜被孤零零放在一旁。

　　“张醉？”
　　司昭寰试探着喊，声音很轻。

　　张醉没回头，也没应声，还是站在那儿，姿势没变。

　　酒精后劲让她眼前发黑，耳鸣不止，全身上下毫无知觉。
　　若不是撑着台面，身体早栽倒在地。
　　连现在站她身后的是谁都不知道。

　　连唤两声，见人毫无反应，司昭寰有些着急。
　　迈步上前，她伸手，想环住张醉的腰，带人离开。
　　刚碰到，对方身体就晃了晃。
　　司昭寰以为她清醒了，正想收回手，却不知人踉跄了一下，直直往后倒。

　　“张醉！”司昭寰急忙环住她。
　　鼻尖萦绕着浓烈的酒味，令她忍不住皱眉。
　　手臂用力撑住人，“你喝太多了！”

　　意识在连续呼唤中渐渐回笼。
　　张醉茫然睁眼，停顿几秒，见一双手臂托着自己。
　　她略微回头，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
　　认出这人是司昭寰后，那点茫然顿时消失，清醒和羞愤涌上来。

　　张醉猛地站直身子，抬手给了司昭寰一掌——

　　“不用你管！”
　　她挣开怀抱，脚步发虚，往后踉跄了两步。随即攥着门把手，拉开门就跌了出去。

　　又是这样。

　　她扶着墙慢慢走，脑子里反复绕着这句话。
　　从过去到现在，这个人总是这样。
　　伪善至极。

　　司昭寰到底明不明白，她从不需要这些隐隐作态的关心？

　　从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