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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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B市依旧笼罩在盛夏的余威之中，行道树的叶子蔫蔫地耸拉着，柏油路在烈日下微微发软，踩下去甚至能感受到鞋底与路面之间的粘腻拉扯。
简九珩冲出教学楼，纵身一跃跨上了自行车，似一道白光冲了出去，再一眨眼，人已经到了宿舍楼下。直到钻进开了空调的房间，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正在宿舍里打游戏的室友鲁丰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这么着急，怎么了？”
“教学楼停电，上百个人待在一间教室里，快热死了。”
可以想象里面的味道，鲁丰撇了撇嘴，“你怎么没翘课回来？”
“教授要点名，去都去了。”简九珩拿出换洗的衣服，“我去洗个澡。”
A大的宿舍近几年陆续在翻新，简九珩是历史系大一的新生，他们这一届，男生人数是单数，于是他就被分出来与别的专业拼宿舍。
运气不错的是，这个宿舍是翻新过的，配有单独的卫浴，日常洗漱都很方便。不好的一点则是，这个宿舍的人员组成比较复杂。
鲁丰和另一个室友钱睿是计算机系的大四学生，他们已经保研成功，申请了研究生宿舍，大概明年年初就会搬走。还有一名室友是数学系的大二学生江澍，也是简九珩早有耳闻的人，只不过他入学快一个月了，还没有见过对方。
他之所以知道江澍，是因为江澍是江家最厉害的捉妖师，而他自己，则是一只狐妖。
得知被分到这个寝室时，简九珩莫名有些不舒服，这种直觉让他想要拒绝，但转念一想，他行得端坐得正，堂堂狐尊，为什么要躲一个人类？
虽然不缺金银，在外面也有房子，但总归还是住在宿舍更为方便。而且等明年那两个人搬走，江澍又常常不在，他自己住在这里会很自在。
于是简九珩搬到了这个宿舍，这一个月来住得也很舒服。
洗完澡出来，鲁丰已经出门了，房间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嗡嗡声。
简九珩收拾了书本，正准备打开电脑继续写论文，就看到堆放在书桌旁的几个快递，是他近期网购的一些生活用品。
拆完最后一个快递，正在收拾包装垃圾时，简九珩突然注意到桌子腿旁边还有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透明的玻璃球。
玻璃球上没有任何包装或者说明，简九珩将其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从人类的角度看不够精美，从妖族的角度看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气息，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玻璃制品。
“这是谁的东西？”
简九珩想了想，准备等室友们回来之后再问问，刚要将玻璃球放在桌子上，玻璃球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来不及做任何抵抗，简九珩就感觉自己被吸了进去。
再次醒来时，头痛欲裂。
他刚刚被拉入到一个无法挣脱的幻境之中，无数场景飞快地闪现，仿佛有一双手硬生生地掰开了他的脑子，将不属于他的、过量的信息强行塞了进来，与他原本的记忆搅合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忍不住跑到洗手间吐了起来。
简九珩很快将硬塞进来的内容和现实剥离，场景变化得太快，很多只留下了模糊的画面，但从头到尾的梗概简九珩看明白了。
又用冷水洗了把脸，简九珩才抬起头看向镜子，镜中人的样貌已在不知不觉间起了微妙的变化，眼睛变成了浓艳漂亮的粉色，却带着十足的寒意。
别让他知道是谁干的。
就在这时，寝室的房门被人推开，简九珩透过镜子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他至今为止还没见过的室友。
推开寝室门首先经过的就是洗手间，往里面走，是两张上下铺，和四张书桌。江澍走进来后注意到洗手间有人，向里面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通过镜子相对。
一个暗含怒气，一个波澜不惊。
“江澍。”
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江澍上下打量着简九珩，他们两人并未见过，更未有过矛盾，不知道简九珩为何如此。
江澍点了点头，就当作是打招呼了。
“凭什么你……”
咬牙切齿变成了嘟嘟囔囔的抱怨，不过江澍五感敏锐，听得十分清晰，他看着简九珩又开始洗脸，也就没再说什么。
传闻还不够全面，狐族最漂亮的狐狸，似乎，有点儿傻傻的。
*
等简九珩彻底冷静下来从洗手间出来，江澍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甚至都没换件衣服。简九珩这才发现对方的脸色极为苍白，嘴唇也白得像纸一样，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血腥味。
江澍就睡在他的下铺，见此情景，原本想要回床上躺躺的简九珩到底还是没爬上去，坐回自己的书桌前，那个发光的球已经不见了。
简九珩拿出一张纸，开始梳理他在那个幻境中看到的梗概。
这个幻境记录的是江澍的一生，准确的说是从江澍出生，到他简九珩死亡，这两个时间点间发生的事情。至于他死后的内容，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然后所有场景轰然倒塌，简九珩就脱离了幻境。
江澍的过往暂且不提，简九珩只着重梳理了与自己相关的内容。如果将幻境当成一个故事，那么江澍就是故事的主角，而他大概就是里面的反派。
故事中的简九珩也在这一年入学A大，住进了这个宿舍，与江澍成为室友。不过江澍因为儿时的遭遇无法说话，他们之间并不熟悉，直到因为一起案子，狐族被牵扯进去，简九珩才和江澍有了交集。
而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简九珩喜欢上了江澍。
不过作为主角的江澍，在故事中已经有了命定伴侣，那人是一名符师，名叫章易，在A大的艺术系就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还有娃娃亲。有一次江澍出去执行任务受了重伤，章易到寝室里照顾江澍，简九珩与对方见过面。
妖族喜欢上什么，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可无论简九珩怎么做，江澍一直与他保持着距离，无数次拒绝他，眼中似乎只有章易。
因此，章易就成了简九珩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开始给章易找些小麻烦，然后又开始给对方制造大麻烦，而江澍一直护着章易，简九珩越来越恼怒，形成了恶性循环。
总而言之，简九珩就是一个打着“爱而不得”的名义，坏事做尽的恶毒反派，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做出了很多出格的事情，推动着主角的成长和感情发展。
而江澍不愧是主角，无论简九珩做了什么，对方都能将事情顺利解决，甚至无比宽容，从未追究，到了最后，江澍甚至为了救简九珩死了。
就像很多故事一样，反派终于被主角感化，选择放手，于是简九珩挖出自己的妖丹给了江澍，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原本来到人界读书的是简九珩的一个分身，恪守着人类和妖族的和平条约，努力扮演着大学生，体验人类的生活。刚刚被光球摄取了神智，本体被惊动，简九珩不得不来接管，没想到一来就看到这样的东西。
他无法理解故事中的自己。
简九珩看了看江澍的脸，勉强算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类。他又对着手机屏幕看了看自己的脸，那个章易长得那么丑，江澍是瞎吧？
更重要的是，玻璃球上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追踪的气息，是谁送来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他的未来真的会按照光球里面的故事发展么？
不对，已经知道未来的时候，未来就已经改变了。
没有人可以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的未来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
简九珩盯着江澍，又拿出了另外一张纸，把幻境中呈现的江澍的人生经历也写了下来，刚写到“童年”、“喜欢玩水”几个字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江澍急促的呼吸声。
随着痛苦的喘息，江澍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道极为明显的“青筋”，那道“青筋”从左侧脸颊延伸到右侧，仿佛要将脸从中间割开，就好像有一个活物，在血管中游走，要将血管撑裂。
“青筋”游走到眼皮上，仿佛是受到了阻碍，越爬越慢，江澍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汗水，就在青筋即将爬到眉心时，一只手落在了江澍的额头上，幽蓝的火焰闪过，江澍蓦然睁开了眼睛。
简九珩。
对方已经回归了本相，雪白的长发几乎覆盖全身，那双狐狸眼十分漂亮，瞳孔是红色的，虹膜却是樱花瓣似的粉色，眼尾晕染着一抹绯红。光线流转时，眼中泛起奇异的光泽，睫毛的每一次轻轻颤动都好像撩拨在人的心湖上，蛊惑人心。
手压在眉心，随后向下划到江澍的唇边，然后再到胸前，最后停在腰间。
江澍这才堪堪回神，只觉得身体的不适感逐渐汇集到了腰间的伤口上，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穿过伤口涌出来。
“解开。”简九珩冷声道。
江澍解开了裤子的拉链，露出了从小腹延伸到胯骨处的伤口，绷带已经被血浸红，江澍正想要拆开，就见简九珩的手指轻轻一划，绷带裂开，随着血一起流出来的，还有数不清的、通体半透明的、形似蒲公英的“绒球”。
这些“绒球”不到指甲盖大小，由无数纤细的银丝构成，但仔细看会发现，每一根银丝的末端都是一张有眼有嘴的脸，再过一段时间，这些银丝就会分开，形成更多这样的“绒球”。
简九珩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这些东西顷刻间化作白烟散了。
“食血虻，江队长差点儿就要被吸干了，未免太不小心了。”
江澍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简九珩。
对方是十分罕见的、诞生于天地间的炽焰狐妖，他刚刚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妖力涌动在自己的身体之中，焚烧着数年来积累在体内的污秽。刚回来时身体上的疼痛都已经消失，只剩下一股奇妙的热意，烧得他喉咙干涩。
简九珩原本还等着江澍回话，后来意识到对方无法开口说话，便也没了交流的心思，正准备离开，就发现对方腰上那道皮开肉绽的伤口还暴露在空气中，鲜血顺着腰侧流下，染红了床单，衬得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刺眼。
不管那个幻境到底是什么，在故事里，江澍是无辜的，对方自始至终都没伤过自己，甚至救他而死。
好人做到底，简九珩看了眼伤口，抬起手覆盖上去，片刻之后，伤口愈合，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又过了一会儿，疤痕也不见了，恢复如初。
“外伤虽好，被吸走的血还得养养。”
简九珩此时跪坐在江澍的身边，好事已经做完，他正要起身，却被江澍拉住了。
“我是为了救江队长才暴露了本相。”简九珩垂眸看着江澍与他相握的手，语气淡淡，“难不成江队长还要找我麻烦？”
对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是要说话，最后却又闭上。然后简九珩就看到江澍慢慢坐了起来，在四处找着什么，因为找不到，露出了懊恼的神色。
简九珩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翻过被对方握住的手，将手心朝向对方。
“你写吧。”
【谢谢。】
虽然以他自己的能力也能够处理身体里的东西，但肯定比简九珩帮忙更疼一些，对方救了自己，江澍觉得自己应该道谢，怎么会找对方的麻烦呢？
“不客气。”
江澍又想到刚才简九珩咬牙切齿叫他名字的模样，对方帮了自己，若是自己之前做了什么惹对方生气的事情，江澍觉得有必要道歉，于是他拉着简九珩的手继续写。
【我做过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么？】
【对不起。】
简九珩刚才只是因为长眠被吵醒，又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一时气不顺，现在想明白了，自然不会拿着这种事情找江澍麻烦，“没关系，是我心情不好，你不需要道歉。”
江澍莫名想要和简九珩说话，因此没有撒手，正在他寻找话题时，就察觉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简九珩也同时注意到了，他刚刚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江澍身上，这才发现有人到了宿舍门口，于是立刻变回了他在人界伪装的模样。
房门打开，钱睿的声音传来，“江澍好久都没回来了，我不知道他在……”
声音戛然而止，走进来的两人，床上的两人，两两相望，一时无言。
简九珩这时才发现他和江澍的姿势有多么奇怪。
他跪在江澍的床铺上，左手因为刚刚的交流还被对方拉在手里，而自己的右手正放在对方的大腿上，刚刚被本相的长发遮盖，简九珩的手就是随便一放，根本没注意到放在了哪里，重点是对方的裤子没拉好。
“……”
钱睿欲言又止，“你们，额，那个……”
简九珩的第一反应就是拉过江澍的被子将人从头到脚盖好，然后才从床上起身，开口解释道，“江澍受伤了，不太舒服，刚刚帮他换衣服。”
钱睿还想说什么，却怎么都张不开嘴，脸上闪过迷茫的神情，眼睛也逐渐失焦，最后呆呆地看向前方。
简九珩的眼中闪过一抹红光，随后一打响指，钱睿才猛然惊醒，看着面前的室友，又看了看背后跟进来的人，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不是找江澍么，他就在那儿。”
看了一眼埋在被子里的江澍，简九珩没再说什么，回到书桌前继续写刚才的内容。
妖族在人界需要遵守相关规则，打破一次，就会打破无数次，简九珩难得出来一次，就遇到这种事情，自己不是好妖怪了。
人间真是险恶，他还是早些进山为好。
跟着钱睿进来的正是章易，符师也是捉妖师的一种，简九珩的大名他听过，对方刚刚篡改人类记忆的行为也不加掩饰，不过章易今天没心情寒暄，冲着简九珩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就跑到了江澍床边，小声地询问着。
简九珩扫了章易一眼，对方的外貌在普通人中大概可以算是中上等，但对于出身妖族的简九珩来说，根本入不了眼。对方的眼神、心机，还有对着江澍所展现出的那几分真、几分假的关怀，更让简九珩反感。
江澍竟然喜欢这样的人。
简九珩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了江澍，刚刚他弄被子的时候找到了江澍乱丢的手机，对方正通过手机和章易交谈。
脸还是惨白的，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比刚刚多了几分精气神，也许是自己的眼神太过直白，对方也看了过来。
丝毫没有喜欢的感觉，幻境果然都是虚假的。
需要记录的东西已经写完，简九珩将两张纸收到抽屉深处，利落地爬上了上铺，一把用被子盖住了头。
他才不会喜欢一个如此渺小的人类。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