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颗苹果》逢山问乱

18、教堂传说

　　商承修在医院呆了没几天就回家了。沈乔壹知道他今天回来，大早上就起来给花草浇水，陪唐阿姨到菜市场挑选新鲜的食材，还特地买了一束鲜花。

　　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说说笑笑，唐阿姨看着他怀里那一大束的粉色鲜嫩的花，忍不住笑道：“乔壹呀，你送少爷玫瑰呀？”

　　沈乔壹“咦”了一声：“它最好看呀。”

　　唐阿姨笑盈盈的：“你和少爷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沈乔壹立马被唐阿姨八卦的眼神看穿，磕绊道：“什么……什么关系……”

　　“明知故问，你都送玫瑰了呀。”

　　沈乔壹的小脸红得跟蒸熟的螃蟹似的，低头看了眼怀里象征爱与感动的玫瑰，眼神一刹柔和起来，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我是觉得，粉玫瑰和商承修很像，温柔、浪漫、强大、独特。”沈乔壹说完看向唐阿姨，似乎在征求唐阿姨相同的观点。

　　唐阿姨温柔地抚平他翘起来的一撮头发，感慨万千：“是呀，我从来没见过像少爷那样温柔的人。乔壹，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少爷是个念旧的人。家里有个房间，是少爷专门用来放从小到大的玩具呀、衣服呀、照片呀、手机呀……每隔一段时间，少爷都会在里面呆上好长时间。”

　　沈乔壹眨了眨黝黑的大眼睛：“那这束花会放进去吗？”

　　唐阿姨弯起眼睛：“会，有人一直送花，就会有人一直藏花。”

　　沈乔壹也弯起嘴角，想象着商承修收到这束花后的开心惊讶的表情。

　　真浪漫呀。

　　“阿姨，我还想问你个问题。”

　　“好啊。”

　　“泊湾是商承修设计的吗？”

　　唐阿姨吃惊：“对呀，你怎么知道？泊湾是太太和先生送给少爷出生的礼物，不过少爷十三岁才知道，十八岁那年住进来的。这里的一切都出自少爷之手，设计、选材，还有那些树啊花啊都是少爷亲自挑选的。哎……少爷一直把泊湾当成一个十分珍视的地方，我第一次带少爷来泊湾的时候他跟我说，这里有爸爸妈妈的感觉，哎呀……”唐阿姨说着眼圈就红了。

　　沈乔壹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落寞地垂下了头，眼前慢慢地展现出商承修那张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唐阿姨，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唐阿姨红着眼，安慰地笑了：“都这样了还说和少爷没有关系？”

　　沈乔壹摸摸鼻子：“那就，那就算，有点关系，我花都送了。”

　　回到家，沈乔壹特意留意了院内的设计，每一个地方都像在诉说溢出时空的专注和爱意，挑选这个地方的人是，设计这个地方并为其命名的人也是。

　　如果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沈乔壹会觉得这可是用金钱堆砌的豪宅！可是现在，他心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他和唐阿姨一起准备食材，这个季节的黄鳝细嫩肥美，唐阿姨用来做最拿手的脆鳝。沈乔壹一边在一旁发射彩虹屁一边偷吃几条白虾，夸得唐阿姨合不拢嘴。

　　听到门外有动静，他率先抬头，唐阿姨让他快去，沈乔壹头都没点就跑出去了，脚底跟抹油似的，边跑两手边在围裙上擦擦。

　　沈乔壹跑过绣球阵，跑过石子路，跑过坠满凌霄花与风车茉莉的长廊，纯洁与热情的碰撞带起了一阵香味的风，来到商承修面前。

　　沈乔壹忽然停下来，微微喘着气，飘飞的发丝定格在空中，目光也在刹那的停止中牢固地定位在商承修的脸上，他张着嘴，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世界这么大，而他们仿佛注定孤独，永久地在泊湾快乐地生活。

　　商承修向他低声说了什么，而后张开了手臂。沈乔壹笑着笑着就感到鼻头泛酸，脚步不稳地冲了过去，他感觉下一秒就会摔倒，可他居然只用一秒就跑到了商承修的怀里，虽然撞得鼻子很痛。

　　“怎么不去接我？”

　　沈乔壹趴在人家肩膀上乐呵呵地笑起来：“商承修，你是不是在撒娇啊？”

　　商承修微微挑眉，紧紧环住他的后背，把他整个人抱起来，鼻尖碰了碰他的，然后幼稚地加速跑回家。

　　跑过坠满凌霄花与风车茉莉的长廊，跑过绣球阵，跑过石子路。

　　沈乔壹跳下来，捂住了他的眼睛：“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商承修吸取着沈乔壹的一举一动，明知故问：“是什么？”

　　沈乔壹打开门，带着闭眼睛的商承修走到桌子前，故作高深地“咳”了两声：“睁开吧。”

　　商承修伴着浓郁的香味睁开眼，一大束的粉色玫瑰引入眼帘，每一枚都盛开得饱满又可爱。

　　这是沈乔壹送他的第一百一十二束花。

　　商承修抱起花，眼前泛起一层水雾，根本来不及看清这束花到底多么漂亮。然而他的笑容依然像一个得到嘉许的孩子，那种纯粹的喜悦：“谢谢乔壹，我很喜欢。”

　　沈乔壹摸了摸他的脸，却觉得某种悲伤在两人心底蔓延开来，正以势不可挡的速度侵袭而来。

　　“商承修，你才是爱哭鬼。”沈乔壹吸着鼻子说，根本不敢抬头看着商承修的眼睛：“爱哭鬼，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商承修牵起他的手，在唇边吻了吻，声音如琴键，余音诉说：“长大后做什么？把你娶回家，给你讲关于教堂的传说，然后……”

　　商承修一字一顿地道：“I、love、you。”神情肃穆、深情款款，使人误以为身在神圣高洁的婚礼殿堂，耳边的交响乐轻快、热切，可商承修比一切都耀眼，都温暖。

　　沈乔壹那一瞬间，真的很想说一些能让商承修开心的话。可出口就是承诺，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商承修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捏了捏眼中是不明的情绪，“舅舅待会儿来要看到你哭鼻子了。”

　　沈乔壹正抓开他的手，叶绅中气十足的笑声便传来，还参杂着几声年轻的笑。

　　沈乔壹微微站直身子，狐疑地盯着门口看，难掩开心：“我好像听到了我哥的声音。”

　　沈乔壹听得没有错，来人正是叶绅与沈墨扬。两人均是身高腿长，风度翩翩，走来便掀起一阵优雅贵气的浪潮。其中长辈风范、稳健斯文、眉目忧郁的是叶绅，另一位意气风发、气场强大，温润如玉、气质老成的是沈墨扬。

　　“舅舅，哥。”商承修道。

　　“舅舅，哥哥。”沈乔壹笑得十分开心。

　　叶绅温和一笑，他的笑让沈乔壹分不清是喜还是惆。

　　“承修，我昨天回国才知道你出车祸的事情，这么大的事这小子也不和我说一声，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沈墨扬捏了捏商承修手臂上的肌肉：“恢复得不错。”

　　沈乔壹怒了怒嘴，嘀咕些听不清的话。

　　商承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对沈墨扬说：“好多了，乔壹一直陪在我身边，他是不想你分心。”

　　沈墨扬欣慰：“真是懂事了，现在不用让我操心了。”

　　“我都没让你操心过，每次都是你小题大做。”

　　“哦？沈乔壹，你说这话的时候后背不发凉啊？谁五岁那年玩水掉泳池里被我捞上来的？谁一年级调戏人家小姑娘被叫家长？谁数学不及格留校到晚上七点？谁作业——”

　　“不许说！”

　　叶绅倒是很快进入听众角色。

　　“哥，你继续说。”商承修道。

　　沈墨扬挑衅地瞥了眼沈乔壹，三十大几的人也会显现出孩子模样，兀自回忆那些沈乔壹早已忘却而他却记忆犹新的事：“那就说说他一年级把人小姑娘弄哭这件事吧。”

　　沈乔壹拉住商承修的衣袖，向前大迈一步，差点就要捂住亲哥的嘴：“不许说！”

　　商承修口气微妙：“为什么不许说？”

　　沈乔壹转头瞪了他一眼。

　　“好了，我们还有事要聊，就不跟你瞎扯了。”沈墨扬越过他，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孩别偷听啊。”

　　即使和沈墨扬拌了无数次嘴，说过无数次同样的话，沈乔壹也要说：“我都成年好几年了。”

　　这好像是血缘的乐趣，不说就索然无味了。

　　“你七老八十了也还是我弟弟。”

　　叶绅道：“你们俩个感情真好。”

　　沈墨扬在楼上没呆一会儿就下来了，沈乔壹问他有没有时间在这儿吃饭。

　　“公司太忙了，等有时间带你出去玩昂。”沈墨扬抚摸他的发顶，这是他安抚弟弟的绝佳手段。

　　“都没时间吃饭吗？”沈乔壹低落地小声说：“你这么累图什么……”

　　沈墨扬霎时柔软，俯身抱了抱沈乔壹：“我不赚钱怎么养活你啊，爸妈还需要我呢。”

　　沈乔壹出生就喜欢黏着他哥，出了什么事只要找他哥就一定行，他不知道靠着沈墨扬这个名字狐假虎威了多久。沈墨扬就是他心目中最好的大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沈墨扬已经连同他的责任一并承担上了。

　　沈乔壹不想长大，因为长大就没办法见到想见的人，因为长大，连在一起的时光都弥足珍贵。

　　客厅里只有他们兄弟俩，沈乔壹忽然哭了，埋在他哥怀里，“哥哥，其实我很想你，但是我好像没办法只想你，我的脑子里总会出现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你带我去医院看看吧，我不敢和商承修说……”

　　沈墨扬听到这话，心里不舒服，可对于沈乔壹的病情，他感到无可奈何，这是他一生中唯一感到自己的无能。

　　他忽然恨，却不知道该恨什么，怎么恨。

　　他的眼眶一片湿润，在沈乔壹背后偷偷把眼泪擦掉，用力抱了抱他：“好，过两天哥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乔壹，有事一定要和哥说，知道吗？”

　　“嗯。”

　　“我走了。”

　　“……嗯。”

　　“哥。”

　　“嗯？”

　　“我总觉得我和你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明明我们该有很多时间的，可是为什么我印象里的很少呢？哥，我觉得人生好糟。”

　　“虽然我不愁吃穿，爸妈健在，还有你这么一个疼我的哥哥……虽然我有商承修。还是一样的，人生好糟。”

　　如果沈乔壹没有失忆，一颗苹果就能哄好。可是站在他面前正是失忆的沈乔壹，失忆的沈乔壹不会嫌弃一颗苹果，因为即使拥有全世界，沈乔壹依然是空落的。

　　一百万颗苹果，都是一样的。

　　“小一。”沈墨扬用儿时的语气叫他，轻轻说：“无论现在、将来发生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他的目光越过沈乔壹被阳光照耀得发亮的发丝，落到桌子上摆放的花上，一看就是沈乔壹的眼光，他说：“人生不糟，还有花儿呢。”

　　他淡淡地补道：“没有了你，谁给商承修送花呢。”

　　沈乔壹眼周立刻显出一圈鲜明的红来。

　　沈墨扬冲他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直到他转身离开，消失在长廊尽头时沈乔壹才回过神。告别前的那个笑容灿烂得仿佛能把人融化，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时，沈乔壹的腰上多了两条结实有力的手臂，商承修的吻落在耳尖，气息将心中的冰谭燃烧得滚烫。

　　沈乔壹整个人松懈下来，靠在背后温热的胸膛上，静静地看着门外白茫茫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