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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份早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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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鹘自认为一切都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进行的,直到眼前这个家伙的突然出现。
“Lily姐你动筷子啊,这些菜不合胃口吗?我觉得好好吃诶,香港食物味道不错啊。”年轻人大口嚼着烧鹅,发出酥脆的声音。
Lily看着眼前一大桌子菜,实在没什么胃口。两个小时前她被黑衣人从公交车上带来这个别墅,一路上心惊胆颤,还以为霍太太那边出了什么事。直到年轻人热情地扑上来同她叙旧,自己才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真的是霍太太派你来的,那就好,她一定是有周全的计划才会这么安排。”黎鹘松了一口气。Ethan是霍太太的心头肉,霍先生死后家族里各种明争暗斗,而Ethan作为唯一的儿子几乎是所有人的眼中钉。如果他真的是自己偷跑来的香港,霍太太一定会担心死。
“Lily姐,你也太不放心我了,这么个风口浪尖,我哪敢背着老妈单独行事啊。”Ethan又夹了一筷子烧腩进嘴里,并且连连称赞。
“是是是,你最听话了。”黎鹘应和道。她知道Ethan并不笨,只是输在单纯善良,不够狡诈,才一直不被霍先生所喜爱。
“都怪二叔,真是给他闲的,生怕别人看不到他的功劳,一年了还不放弃。一查出你在香港啊,就非要派人来取你的命,还好老妈机智,让我领了这个任务。不然啊,你可就真的危险了。”
黎鹘嘴角微挑,这个霍太太,倒是瞒得很好。霍二先生才无所谓黎鹘死不死,只要在当地发布了追杀令,给外界做做样子就足够了。他甚至应该感谢黎鹘动了手,自己才有机会跟孤儿寡母争夺遗产。若是等Ethan再大一些,接触公司的事务更深一些,霍二先生就彻底没机会了。
这一次大概是斗争到了白热化的阶段,霍太太担心Ethan会有危险,才找了个最强有力的借口将他指派到外地。等他回去的时候,想必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黎鹘相信霍太太能有这样的本事,马来那边此刻恐怕已经腥风血雨,但她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那个混蛋死了就死了呗,被毒死就被毒死呗,就算不是你动手,他在外面还有那么多女人那么多仇家,照样不会放过他。说不定再忍个一两年,我都会亲自动手。”Ethan还在喋喋不休。
黎鹘倒是不想否认,不过恐怕是出于对孩子的教育,她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别一口一个混蛋的,那也是你爸。”
“又不是亲生的。”Ethan翻了个白眼。
霍先生有先天的无精症,生不出孩子。Ethan是他们夫妻二人从福利院领养来的,只是对外都说是亲骨肉,这件事的真相只有家里人知道。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霍二先生多年来都不消野心。
霍太太告诉黎鹘这件事情的时候,眼尾的微小细纹里难得的透着温柔。
她说,当初情真意切是真,如今相看两厌也是真。可女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心软,她在外如何雷厉风行都好,对待劲敌和背叛者有多心狠手辣也罢,却始终记得几十年前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丈夫夸她的梨汤,说是家的味道。
彼时他们一穷二白,此时,他们一无所有。
后来霍太太还是会每天煮梨汤,虽然结局都是一盅一盅地倒掉,但她说那是多年的习惯,改不掉。
黎鹘大学毕业的时候,霍先生食言了,黎鹘是他最骄傲的作品,他才不会轻易撒手。当时霍太太说,她可以帮黎鹘回香港,只要她点头。
她毫不犹豫地摇头了。她想走很简单,可谁来解霍太太的画地为牢?她曾经想过很多次,自己什么时候能比得上霍太太的心狠和算计,后来她觉得自己不战而胜,因为她没有软肋。
霍先生第一次晕倒的那天,霍太太就察觉了,她质问黎鹘,怎么敢替她做决定?
黎鹘拿起花圃里的杀虫剂,晃了晃,笑得明媚又张扬。
“我给过他机会的,我每次下的量很少很少,只要他多喝梨汤就可以化解。可是,谁让他不回家呢?”
霍太太像一尊充满神性的雕像一般,在原地伫立了很久。她离开的时候,提醒黎鹘花圃里的虫子太多了,杀虫剂应该加量了。
“Lily姐,我吃饱了,你要是不吃的话我们就开始吧!”Ethan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啊?什么?”黎鹘刚从回忆里抽离,一时没反应过来Ethan在说什么。
“哎呀,道具我都准备好了,我总得拍点证据回去给二叔交代,他才能相信我已经杀了你,以后才不会再找你麻烦啊。”Ethan说完,命人拿出了麻绳、胶布、颜料。
黎鹘嘴角一抽,觉得自己像是在陪小孩子过家家,但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啊!——救命!——”黎鹘看见Ethan拿着相机对着自己,调整好情绪就开始呼喊。
Ethan蹲在对面,表情有点懵:“Lily姐,我是拍照,不是录像,你不用演。”
嗐,早说呀。
看见Tiger进来的时候,黎鹘是真的慌了,她完全忘记还有这一茬了。Tiger的身手她没见识过,但是听说过,Ethan在他手下不死也废。
“白痴!他是来救我的!自己人!别动手!”黎鹘用被捆绑着的双腿费力地蹬着Ethan,自己嘴上的胶布贴得很紧,呼救的话语全部变成了呜咽声。
“Lily姐你别急,估计是想来抢劫的,我的人马上拿下他。”Ethan显然没有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
谁会单枪匹马连根棍子都不带地跑进灯火通明的别墅里抢劫啊!!!黎鹘近乎咆哮。
她没有阻止事情发生,但好在Tiger完全没有伤人性命的意思,Ethan也不过是挨了一脚。等十二少的声音响起时,黎鹘才反应过来。
他受伤了,为了救自己。
真是奇怪的人啊,明明知道黎鹘就是那个喊狼来了的小孩,怎么还真的在拼命呢?甚至被捅了一刀也没有反过来下死手,这不该是□□老大的作风啊。
到底在装什么好人?
可黎鹘想到了他刚才把自己扶起来时的眼神,像是无垠的夜晚想要藏起月亮,却慌张地遗落了一地星光。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好像从来没有被那样的眼神注视过,那不是审视一件珍宝,而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忽然觉得有一点委屈,她承认自己演过很多戏,可这一次不是。但她很快想好了对策,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借着这个机会再去装一次可怜。
反正,本来就是他冤枉她了,过分的那个才不是自己。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Tiger把义眼摘下,好像一下子卸去所有的逞强。恶鬼停下了嗜血的厮杀,站在修罗地狱里,短暂地成为了人。
她自以为一举一动都充斥着算计,却不敢承认自己刹那的动情。二人间的氧气被燃烧殆尽,她已经无法再有多余的思虑,只能顺从自己的本能。黎鹘觉得这般也好,她从既定的余生里偷得片刻的喘息。
很多年前黎鹘就学会了与自己的身体和解,将其视作一件工具。什么道德和尊严,于她而言都不过是笑话,她只是依靠自己的本事活着,并向着目标一点点迈进。但这一次,身体的主导权好像一点点被唤醒,四肢开始酥麻,理智从最高处跌落,深陷进不可言说。
她被很温柔地对待,没有肆意的索取和压迫,只是相拥着贪恋彼此的暖意。
黑夜被爱意点燃一个小口,清辉洒落在花田,一朵花注视起她的心。
黎鹘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了,陌生的薄羽绒被子盖在身上,床头叠放着一条女人的睡裙,看起来是全新的。黎鹘一晃神,然后才反应过来,大概是他女儿没来得及拆封的衣服。
她之前确实有揣测过这个男人是不是不行,现在疑虑打消了。他不仅行,还非常行。黎鹘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腰,把大脑里零碎的理智重新拼凑回完整。这样也好,至少她报复的时候不用那么折磨自己。
房间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她听不真切,下意识地把裙子套上近乎完美的胴体,凑到门边偷听起来。
“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赶紧吃完去办正经事。”嘶哑的声音来自Tiger,他听起来不似往日沉稳,带着一些焦虑,大概是因为黎鹘此刻在房里的缘故。
“也不差这一顿早饭啦,大哥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我们又不是第一次给你送早餐一起吃。”爽朗的声音来自十二少。
“就是就是,老大你是不是昨天酒喝多了有点宿醉?”吉祥的声音更轻快调皮一些,黎鹘与他接触不多,但也记得清楚。
“没大没小。”一声沉闷的击打声,估计是谁的后脑勺被拍了一下。
“对了大哥,小鹘姐那边的人,真的要全部撤走啊?你以后就不管她了?”十二少忽然提到了黎鹘,她干脆将身子整个靠在门上,以防错过接下来的内容。
“她已经安全了,没有派人保护的必要了。”Tiger沉吟片刻,默认了撤人的动作。
“也是,昨天那群人我已经彻夜查过了,就是那个马来商人的儿子,理应是来追杀黎鹘的。可是昨天看他们关系很好的样子,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我看啊,还是远离为妙。”吉祥办事效率倒是高,不过一晚上的时间就把Ethan的底细查了个清楚。
“嗯,我也这么认为。”十二少的音调沉了几分,黎鹘却听得有些心惊,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获取了十二少的信任,但如今看来他的心思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猜中。
“咦?你前几天还说黎鹘做饭好吃,如果她当了大嫂自己就能经常吃到好吃的了,怎么今天就变了。”吉祥声音一扬,也十分疑惑。
“她确实做饭好吃,但大嫂哪有大哥重要啊。之前小打小闹也就算了,昨天可是害得大哥都挨了一刀,医生都说了,但凡那把刀再歪一点,可就扎中心脏了。而且,我一直在想,虎青虽然一直都很讨厌,但好像也是一年前才开始这么胆大妄为的,不知道背后有没有她的关系。还有那个马来商人,小鹘姐下毒的事情应该是板上钉钉了吧,怎么好像靠近她的男人都会出事呢?”十二少说完这些,黎鹘才清楚Tiger的伤势原来这么危险,她心底浮现了一丝担忧的情绪,但很快将之掩埋。
她不是简单地要取他的命,所以她不会允许他现在死。
“呵。”沉默了半天的Tiger忽然冒出一声冷笑,他的语气不疾不徐,似乎没有包含任何情绪,“虎青是自己找死,至于那个马来商人,能对十五岁的女孩子下手,跟畜生有什么分别。难道不该死吗?”
她的呼吸微微一颤,整个人都僵住了,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酸麻。
她听过很多的辱骂,说她不懂感恩,说她是反咬农夫的那条蛇。霍先生带走了成为孤女的她,给了她优渥的生活,还让她完成了学业。好像在世人眼中,他是“救”了她。甚至连她自己都说服了自己,自己足够幸运才得到了一条出路。
他们都忽视了霍先生最初的目的,似乎救命之恩,就该对应着以身相许。他给过她一双希望的翅膀,然后洁白的羽翼凋落,剩下嶙峋的白骨。他说那是因为,她本就是堕落的恶魔,没有飞翔的资格。
可是,她会落入那样的境地,架势堂该负最大的责任,为什么Tiger可以如此平静地评判她的选择?他将自己抛入深渊,然后施以高高在上的同情。
不要,再装,好人了。
黎鹘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猩红的指甲在木门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什么声音?!”十二少和吉祥的注意力同时被吸引,黎鹘听见了Tiger轻微的叹气声,她收敛好自己的情绪,轻轻地拉开了门。
“咦,你们两个也在?”黎鹘装出一副刚刚起床的样子,穿着印有满满卡通图案的粉色睡裙向餐桌走去,她扫视了一圈桌面,“怎么早餐没我的份?”
Tiger坐在那继续低头吃东西,装出一副沉稳的样子。十二少和吉祥的嘴巴一个比一个张得大,三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黎鹘故意贴着Tiger坐下,十分自然地拿走他面前的三明治,红唇覆盖住他咬过的痕迹:“那我只好吃你的了。”
两个年轻人噌的一声同时站起。
“大哥我有点事先走了!”
“老大我没什么事但陪他先走了!”
黎鹘看着两个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她指了指桌面上剩下的早餐,看向身边的Tiger,星辰般的眼眸忽闪:“浪费粮食噢,你没有教好小孩子。”
“你也是小孩,不用总装作大人。”Tiger没有理会她,三明治被拿走了,干脆就喝起了柠檬茶。
黎鹘心念微动,然后发现自己又被他的话语影响了情绪。这个男人是故意在动摇她,黎鹘立刻意识到,到底是见多识广,没有那么好拿捏。
她的笑意夹杂着轻蔑,然后一下子坐在了Tiger怀里,双臂勾上他的脖子,像毒蛇吐信一般低下头呢喃着:“我是不是装的,你还不清楚么?”她轻碰他的鼻尖,甚至能嗅到唇瓣上柠檬的香气。
“人生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演戏,会很累。”Tiger淡淡地说完这句话,黎鹘愣了一下,然后迎接了一个柠檬味的轻吻。
“慢慢吃,然后我送你回去,我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忙。”Tiger把她抱回一旁的椅子上,虽然没有戴墨镜,但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情绪。
“什么意思?”她故作严肃地凝视着他。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自己本也没以为能用一夜就占据他的心,只是被这么冷漠的对待,让她的表演带上了半数真实的愤怒。
“你现在住的房子,我会交房租,所以你不用担心。生活费我会每个月打给你,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电话……”黎鹘一耳光打断了Tiger的叙述,她觉得身体在发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动作已经超出了原定的计划。
这个男人在干什么?他不是应该假装上当,然后试图用真心感化她吗?玩弄真心是她最擅长的把戏,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可贵的对手,可是为什么还要故意疏离?难道她猜错了,他其实本质与虎青没有区别,不过是个假仁假义的混蛋罢了。
“你说你怕活不下去,要我给你一条生路。”Tiger没有因为这一耳光而生气,反正挂上似真似假的笑容,他抓过黎鹘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怎么,你现在想要更多了?”
黎鹘忽然感到一阵后怕,她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给予了对方期待。她渴望着Tiger能够与那些人有本质的区别,她妄想着从自缚的茧里挣扎出一线生机,她将赤裸的自己暴晒在阳光之下,想赌一切蒸发后余下的是解脱还是荒谬。
她自嘲地一笑,笑意像风中侵袭而上的火焰,烧尽她的天真和贪婪,悔恨和不安。
“你说得对,所以,请让我表达一下感谢。”她像一条毒蛇攀附上对方的身体,倾其所有地释放着蚀骨的毒素。
从一晌贪欢到爱恨痴嗔,已然分不清究竟是谁逾越了分寸,但他们都及时收手,吹灭冥冥中那盏,误以为是歧途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