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之围城]雀焚笼》橘橘丸

34、番外.无尽夏

　　香港的夏天总是极度闷热，空气里涌动着潮湿，用力呼吸都带着心脏强有力的搐动。
　　小靖把手中最后一根薯条吃完时，心里已经烦闷到不行，她掏出纸巾来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冲着一旁抱着柱子的十二少喊道：“喂，你心理斗争结束了没啊？二十分钟了都，人家都玩七八轮了！”
　　今天十二少不太忙，小靖约了他来游乐场玩，说起来这也是上回二人表明心意以后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说起来小靖也觉得怪怪的，大概是两人太过熟悉了，虽然过去的日子里聚少离多，但也称得上是一起长大的，一下子变了关系还真有些不对劲。
　　不过十二少似乎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至少两个小时前二人见面时，小靖没觉得他哪里不对。梳得油光发亮的卷发，亮眼夺目的单边耳环，还有爽朗清新的笑容。
　　这家伙从小到大都这个样，臭屁得要命，笑起来还傻傻的……但，确实有几分英俊可爱呢。
　　小靖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脸上浮现了迷之微笑。
　　“啊啊啊！你再给我五分钟，啊不，就三分钟！这种事情真的太可怕了，我需要做充分地准备才可以！”十二少还死死抱着柱子，听见小靖说话，才把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扁着个嘴巴装可怜。
　　“有没有搞错啊你，堂堂庙街十二少居然害怕坐过山车？”小靖用手扇着风，眼看着又一拨游客走了下来，她满脸的羡慕。
　　香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人的，他俩排了半小时的队伍才能玩上这个最热门的项目，可十二少却临阵脱逃，缩在角落里死活不敢上车。
　　说逃也不准确，他只是躲在一旁，嚷嚷着还没准备好。小靖看他可怜想拉着他退出去，这家伙又赖着不肯。于是两个人被工作人员安排到一旁，等着他们准备好了随时上车，避免再一轮排队。
　　该说不说，这工作人员人还怪好的嘞。
　　“哇，你让我打人我就不怕，坐这个真的有点害怕欸。你听听那些人的尖叫声啊，好可怕啊！”十二少大约是害怕小靖拉扯他，身子又往后缩了缩，眼神慌乱。
　　“就这点胆量还敢说喜欢我？我爸发脾气不比这个游乐项目可怕多了？”小靖看了眼手边已经喝空了的冰汽水，朝脸上扑扇着凉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你了，我自己去玩一圈，然后赶紧找个快餐店喝点东西，热死我了。”
　　正好下一拨人正准备上车，小靖依靠位置优势直接坐上了第一排。排队和等待十二少的时间加在一起，她都浪费了快一个小时了，要是还玩不了岂不是太亏了？
　　“你怎么跟上来了？”小靖惊讶地看着飞速跟上他，并坐在旁边位置的十二少。
　　“我才不胆小呢！”青年噘着嘴，假装冷静地直视着前方，紧握着把手的动作却出卖了内心紧张的情绪，“没坐过嘛，新鲜玩意儿总得花点时间接受，但我现在已经准备好了！”
　　小靖嗤笑一声，配合着工作人员固定好身前的安全带。身旁的十二少见状知道已经下不去车，嘴里不住地发出嘤嘤的哀号声。
　　“哎呀，安心啦！”小靖如同小时候一样牵住了十二少的手，“我这不是陪着你吗？别怕啦，你看后面还有小朋友呢，他们都不怕。”
　　十二少的手心总是很温热，像他开朗的性子一般，只是每一次都能摸到比往年更多的粗粝。小靖感受着再熟悉不过的触碰，心里有些许的惆怅。她虽然从小就生活在海外，但Tiger从未让她吃过苦，物质上根本不必多说，因为害怕她寂寞总是给她写信，又担心自己不懂年轻人的想法，逼着十二少和吉祥也在信里发言。
　　十二少的字写得很丑，但每次总能在Tiger的信后面附上一大段关心的文字，后来越来越少，因为两个人已经开始私下的书信来往。
　　小靖知道他有痛苦的过去，庙街予他新生，可这条路不易走。自己的老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辈子亲缘淡薄，说不上坏，但心底总是不甘的吧。明明两个人一起长大，她至今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掌的皮肤始终如往昔般细腻。只有十二少的茧与疤日渐滋生，如苍绿的藤蔓爬满荒废的墙檐。
　　小靖本没觉得什么，却忽然发现十二少的两颊飞起红霞，嘴角还有难以克制的笑容。她也骤然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也跟着烫了起来。
　　小靖想不起第一次牵十二少的手是什么时候了，她一年在香港待不了几天，Tiger虽然都尽力陪着她，但那些年正是香港最混乱的日子，总会有些突发情况，于是很多时候都是十二少带着她。
　　小靖是有些骄纵的，她自己也认，大抵是从小没有母亲的缘故，又被迫独自在海外生活，Tiger恨不得把她宠上天。连大佬都对她言听计从，当时尚未成为头马的十二少又怎么敢违背她的意愿呢。
　　她记得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一家子在家里准备好了打边炉，Tiger却忽然被小弟叫走。他当时的表情很焦虑，内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嘱咐十二少看好她，自己一会儿再回来吃。小靖当时没说什么，待Tiger一走她就开始对十二少威逼利诱，一定要去监督老爸到底在干什么。
　　那时候的她正是敏感多思的年龄，她虽没有亲眼看见，也从旁人嘴里听得几句Tiger身边总有美女投怀送抱这样的八卦。小孩子哪懂父亲的无奈和孤独，只听多了公主和后妈的故事，一下子警惕起来。
　　十二少一开始是打死都不肯的，毕竟他对于小靖的畏惧是建立在敬畏Tiger的基础上。
　　想到自己那时候的举动，小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而此刻过山车的设备已经发动起来，饶是十二少再强装镇定，现在也是紧抓着小靖的手，身子死死向后靠着。
　　“啊啊啊怎么偏偏坐了第一排！小靖你要抓紧我啊！”
　　“抓着呢抓着呢！你不要叫！”
　　也不知道是身边的十二少太好笑，还是回忆里的自己更折磨人，小靖不自觉笑出声来，却被过山车出发的一瞬间铺天盖地响起的尖叫声掩埋。
　　年幼的自己见威胁无用，干脆在家里撒泼打滚。她清晰地记得家里的地板很硬，她滚了两下就爬起来了，然后抱着十二少的胳膊开始哭诉。最后逼得十二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悄悄带着她出了门，不过事先说好只能远远地看着。
　　后来的十二少也承认，他知道Tiger当时在处理一些商业上的事情，本想着带小靖去见识一下自家大哥谈判时的魅力，却没想到撞见了那样血腥的画面。
　　两个人刚走到歌舞厅的后门，想着要悄悄溜进去，就已经见后巷挤满了人。Tiger立于人群中间，身边不过三五个小弟，对面却有二十来人，且个个手持尖刀。
　　谁也不知道谈判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十二少一把拉过小靖躲在硕大的垃圾桶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观察情况。小靖担心得要命，可眼前的十二少也不过是个孩子，她说不出口让他前去帮忙。
　　不似现在，小靖这样想着。她迎着凌冽的风，眼睛有些干涩生疼，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闭上眼睛滋儿哇乱叫的十二少，再一次握紧了手心的温度。
　　那时候十二少也是这样牵着自己，难得严肃的安慰自己道：“不用怕，你老爸超厉害的，打这些人甚至都用不上两只手。”说着抬起一只胳膊遮住了她的眼睛，“实在怕的话就闭上眼，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发现你老爸像战神一样发光！”
　　那天的Tiger确实像个战神，于血色的颓垣里傲然挺立，身上沾满了敌人的血，苍白的义眼藏不住翻飞的冷意。
　　“怎么样！我都说我大哥厉害吧！”十二少放下手臂的时候，小靖眼前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她根本分不清那是谁的血，片刻的呆愣过后，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吸引来了Tiger的视线，那天小靖见识到了父亲的怒火，可纵然骂得再凶，落到实处的也只是几下戒尺和一宿的罚跪——虽然全是针对十二少的。
　　小靖在Tiger骂十二少第一句的时候就不哭了，因为她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的任性犯下的错。虽然她并不认为那是个错误，她只是想了解，甚至于窥见一丝一缕父亲真实的生活。而那天Tiger抚摸着她的小脑瓜，安慰了许久，小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这不是你该接触的世界。”
　　父亲想保护她，她从小就知道。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选择这样一条道路，他明明不贪钱，也不恋权。几十年前的选择她早就无法探寻，可是十二少呢？他明明不比自己大几岁，为什么没有人保护他？
　　“小靖你走慢点，我腿有点软！”过山车停下的时候，十二少的脸色已经白得像张纸，素来俊朗的面孔此刻透着几分孱弱。
　　小靖觉得有些心疼，她是真没想到十二少这么怕过山车。于是她干脆地一把将十二少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大大咧咧道：“好啦好啦，我扶着你走行了吧。”
　　“不行！”谁料十二少像触电般往后弹射，面对小靖愕然的表情，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个动作不可以！”
　　“梁俊义你痴线啊？”小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亏她刚刚还心疼这小子。
　　“这个是好兄弟之间的动作，你又不是信一和吉祥。”十二少笑嘻嘻地凑上前来重新牵起小靖的手，伴着他耳朵上飞起的红晕，两人十指相扣，“这样才对嘛！”
　　小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青年高扬起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所有的胆怯都被夏日的清风吹散，眼里没有世俗，却可见天地苍茫。
　　多年前十二少被罚跪的那一夜，小靖试着趁Tiger睡着了偷偷拽起彼时的少年，他却倔强地不肯起身。他说自己不信关公，只是信大哥，大哥要罚他，那他肯定是做错了。
　　小靖后来才想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但十二少是幸运的，他被迫走上的那条路没有辜负他。
　　于是小靖从冰箱里偷拿了一堆零食，十二少确实不肯起身，但没说不能吃东西。两个人在关公像面前吃了半宿，薯片袋子和冷饮瓶子扔了一地，最后这个罚跪还是没能坚持到天亮，而是突兀地结束于十二少的肠胃不适。
　　“其实也没什么嘛，你看我坐了一趟下来，一点感觉都没有，本少还是很勇敢的。”青年还在嘴硬，额头上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紧张。
　　小靖用空闲着的左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停下了脚步，与十二少面对面。
　　“怎、怎么了？”十二少比她高出几乎一个脑袋，清澈的眼眸里尽是慌乱，却又蕴含了一丝期待，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擦擦汗，还能怎么？”小靖温柔地用纸巾在他额头上擦拭着。她不记得少年是何时出落成这般令人心动的模样，就连耳垂处那点微弱的光芒，都耀眼到令她的心跳也随之晃动。
　　“哦。”十二少撇撇嘴，肉眼可见的失望，但仍乖乖地站着任她擦汗，甚至微微屈下身子。只是他眼神依旧慌张闪烁，不知该落于何处。
　　“那有棉花糖，买给我吃。”小靖手指着正前方的棉花糖摊贩，五颜六色的云朵像极了她此刻璀璨的心情。
　　“收到！”十二少闻言立刻朝前跑去，以至于松开了紧扣的双手。
　　小靖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十二少的背影，心头渐渐升起怒意，她轻声呢喃着：“一……二……”
　　刚要数到三，奔跑的背影停了下来。十二少回过身，重新冲向她身边，跨越了光影，笑意赤诚如暖阳。
　　“哎呀，我听你号令听习惯了，都忘记自己的新身份了。”小靖早已抬起的右手再一次被牵起，“以后我们走到哪都要一起，排队也是，买棉花糖也是。”
　　“这还差不多。”怒火瞬间消散，拂过耳畔的微风恣意而自由，错过的时光被未来的期待填满。
　　香港于她有着斑驳的回忆，她夜以继日地描摹着童年的月，夜色骤然破晓，悬挂着余生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