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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玲珑骰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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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ger从很多年前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那么顺遂,也没那么蹉跎。从没贪婪过什么,所求不过寻常。而半生心事隐藏于无法落笔的书信外,也是为寻常事。
Tiger随身带了一把小小的雪茄剪,是十二少前段时间给他淘回来的,古铜的色泽古朴厚重,小小的样子十分精致。他平日自己在家不太抽雪茄,还是普通的香烟更为习惯,但今日比较特殊,需要撑一撑场面。
对面满脸横肉的帮派大佬坐在酒吧包厢的沙发上,皱着眉头,眼看着Tiger缓慢地剪完雪茄,又划燃一支长条火柴,优雅十足地将烟点燃。
“Tiger哥,我刚刚说的条件你接不接受?”男人实在等不住了,下巴一抬,直奔主题。
“接受你个球球!当我们是傻子啊?”身侧的十二少把头一仰,大声呛了回去,有力的手掌一拍桌子,桌面上几个玻璃酒杯也跟着晃动起来。
对面男人丝毫没有被吓到,眼神里甚至透着鄙夷,他继续看向Tiger:“Tiger哥,你这位头马真是没礼貌,老大还没发话呢,自己倒是做了决定。Tiger你是聪明人,你不会也这么想吧?”
对面这个男人来自佐敦的帮派,外号纹身高,前段时间Tiger抓住他们的人在庙街的场子里散货,对方态度还很不好,架势堂的人将其打伤得有点重,这才有了这次见面谈判。
架势堂是绝对不碰毒的。Tiger从来都知道□□算不得好人,但至少也是人,人就应该有底线。多年人很多人劝他,尤其是帮派里那几个堂主,放着庙街这么多歌舞厅不好好利用,错失多大一笔财富。
对于那些人,Tiger当场严厉批评,后来手下们偶尔有些偷着干的,也都被直接赶出了帮派。也因此大家明白了他的态度,也乖乖听从了这么多年。
只是架势堂掌管的多数是娱乐场所,那些自己带着东西来用的,他们拦不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有人敢在这些场子里散货,那无疑是陷架势堂于不义,他们看管得极其严格。
这些年来总有些帮派看中其中油水,想分一杯羹,都吃了Tiger的软刀子。像佐敦这次这样硬碰硬的,也有过几次,不过架势堂从不落于下乘。
Tiger薄唇轻启,吐出一个白色的烟圈,两只眼皮慵懒地抬起,义眼大片的惨白,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变幻着神色,却有一个共同的危险之名。
“十二少的意思,自然是我的意思。”他从烟雾里看着脸色大变的对方,嘴角不自觉勾起,嘶哑的声音此刻若野兽的低吼,“□□不用讲礼貌,谁赢,听谁的。”
只听文身高骂了一声,一挥手,身后站着的七八个马仔立刻动身扑过来。而Tiger右侧是空着的,左手只有一个十二少。
Tiger左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右手夹着雪茄,脑袋后仰,甚至舒适地闭上了眼。十二少见状嘿嘿一笑,身形甚至未动分毫,只微微一甩手,长刀甚至并不出鞘,只以刀鞘将最先靠近的敌人击退。
“大哥,你安心歇着,交给我了!”年轻的声音充满了朝气,Tiger露出满意的笑容,并不言语。
庙街和佐敦隔得近,偶尔也会有一些往来,加上架势堂不碰毒,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这次佐敦的人来散货,原本是他们理亏,可Tiger的手下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些。加上佐敦的老大纹身高主动约见Tiger,Tiger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便只带了十二少一人赴约,约见的地点也是佐敦的酒吧。
可这个纹身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许是利欲熏心吧,居然趁此机会跟Tiger谈起了生意,让架势堂把场地给他们散货,利润他们三七分。这个男人甚至自以为自己开出了一个很好的条件,傲慢地等Tiger点头。
“嘶。”Tiger轻哼一声,一个马仔被十二少整个踹倒,从沙发后方摔落到Tiger面前,恰巧压到了他的胳膊。Tiger本想提醒十二少注意一点,但考虑到此刻还有外人,还是决定给孩子一些面子。
那个摔倒的马仔狼狈地爬了起来,看了一眼正在沙发上惬意抽烟的Tiger,竟犹豫了起来,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干脆对毫无防备的Tiger动手。
一柄长刀正对着这个马仔的脑门直冲而来,刹那间将人重击在地,幸而未卸刀鞘。十二少远远站着,左手将一人的胳膊反手拧在背后,那人疼得嗷嗷直叫;右手仍保持着扔刀的动作,手臂的肌肉经过一阵打斗俨然充血,小麦色的;脚下则踩着另一个马仔的脑袋,那人已经晕厥过去。
“哪来的胆子敢偷袭我大哥?当本少吃素的啊?”
Tiger见纹身高早已卸下了刚才的傲慢,神色惊讶,也顺着他的眼神回头看去。原来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八个马仔已经尽数倒下,只有戴着单边耳环的卷发青年傲然挺立,威武不凡。
Tiger噙着笑从沙发上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捡起地上十二少的刀。纹身高整个人向后一靠,满脸的惶恐:“你要干什么?这可是我的地盘。”
Tiger头也不回,将刀向后一甩,只听声音便知被十二少稳稳接住。他右手夹着的雪茄甚至还没抽完,此刻也只好扔进烟灰缸。
“一、二、三……”Tiger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钱包,一张张数起了钞票,动作不徐不疾,声音低沉如恶鬼,“这里是九张票子,算上那天被打伤的那个人,这是他们九个人的医疗费。”
他一扬手,钞票撒了一地,俯瞰着对面敢怒不敢言的家伙,左眼透着幽邃的光:“再闹一次,就是帛金了。”
他是威风的野兽,骄傲深埋于骨,便是入土,也能淬炼成钢。可偏偏有人试图挑衅,灰烬默然不语,余温足以灼伤。
“这件怎么样?我觉得还挺精神。”Tiger对着镜子里西装革履的自己感慨道,虽然岁月不饶人,但自己实在也不差嘛。
龙卷风一脸冷漠地站在店门口发呆,听见Tiger问才回头看了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不耐烦的气声:“挑好了就付钱,别一个劲儿照镜子。”
“好好好,等我换下来。”Tiger回试衣间换了衣服,买了单,走到门口处白了好友一眼,“要不是十二少和吉祥都有事忙,我哪能求着你陪我来,看你这一脸死气沉沉的样子。”
前几天狄秋给他打了电话,说是有一个中间商想帮背后的金主在庙街那块儿做生意,借着人脉找了狄秋,几乎是点名要跟Tiger碰个面。狄秋也明说,这个中间商是香港人没错,但是专门帮海外的商人做中介生意的,背后的金主具体是什么人也暂时不肯透露,但到底是生意,让Tiger自己留个心眼。
Tiger跟十二少提了这事儿,那小子非常直截了当地给了个建议:“大哥,你该买新衣服了。”
倒也没说错,他确实有段日子没好好拾掇自己了。可那家伙最近有些忙,狄秋更忙,Tiger思来想去才找了龙卷风。
说起来也奇怪,龙卷风年轻的时候并非这副死板的模样,他也曾鲜衣怒马,灵魂都有光。狄秋也曾经很爱笑,霜雪也降不下他对生活的热情。
后来,话最多的成了Tiger,笑声最灿烂的,也成了Tiger。
“买衣服的事情你不该找个女人陪着么?”两人并肩往路边走着,龙卷风摸了摸口袋露出半包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怎么?老了没人要了?”
“你才是老了吧,这么八卦?有这个闲心回去催你家信一,别来催我这个老人家。”Tiger见龙卷风那么自觉,自己也不好意思掏烟出来。
“我最多操心信一一个,你至少两个。哦再加个吉祥,三个小朋友。”龙卷风语气平静,走到车边很自然地坐上了副驾驶。
“你嘴这么坏,有本事别蹭我车。”Tiger虽然抱怨着,但还是开车给龙卷风送回了城寨。
“这么倒霉?”Tiger有点无语,他不过是送龙卷风回了趟城寨,留下来吃了顿叉烧饭,顺道让老友帮自己打理了一下头发,回来得晚了点罢了。可是自己门前这条路居然全被车子停满了,尤其是停在自己专属位置的,居然是辆不认识的车。
“老大,不好意思!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来了好多陌生的车子把路都占满了,连你的位置都被人占了。”一个守在路边的马仔紧张兮兮地凑上前来。
“我是残,不是瞎,我能看见的事情就不用复述了。”Tiger坐在车里思考,对于小弟们的疏漏有些不满。
“我,我这就去找拖车!”
“不必了,我去前面的街找个位置,如果明天这些车还在,你再叫拖车。”Tiger疾驰向前,在前方街道一个偏僻处才找到了位置停车。
这一块的路灯也坏了,车灯一关,只能借着月光看路。Tiger有点后悔刚刚没让马仔替自己停车,这会儿人还没走到路边都有可能摔跤,自己手里还拎了个大购物袋。
可他的听觉是灵敏的,四个沉重的呼吸声在黑暗里响起,Tiger心里暗道不妙,就见四个人影冲了出来,赤手空拳,直接对着他就招呼上了。
人靠近身前便看得分明,是四个从未见过的家伙,个个牛高马大。Tiger灵敏地向右一侧身,躲过一记直拳,然后顺势擒住对方手腕,往反方向一推,挡住了另一个袭击者。
背后挨了结实的一踢,Tiger一下子向前冲出两步,手中袋子也随之掉落。然后他立刻扎稳底盘,回手一记黑虎掏心,再接一记重拳,将刚刚背后的偷袭者击倒在地。
两个人一左一右上前,摁住他的两只胳膊,Tiger一下子动弹不得。他闪过一丝念头:这些人似乎训练有素,并非普通的马仔。
另一人迅速起身,从前方攻击,拳头下一秒就将挥在Tiger脸上。Tiger反以两边人做支撑,腾空而起,双腿凌厉一踢。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两边人向自己的方向拉拽,身形一躲,那两人脑袋便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Tiger立刻找回主动权,可对方似乎并不是冲着性命来的,下手也明显守着,几轮比划过后对方见讨不到半点便宜,其中一人大喝一声,四人立刻撤离。
Tiger没有往前追,他整理了一下有点凌乱的头发,将购物袋捡起,冲着架势堂的方向疾步走去。回去后他将刚才的情况简单一说,安排了手下人去调查。
他先是洗了个澡,把沾了灰的旧衣物往脏衣篓里一扔,准备周末拿去洗衣店清洗。然后又打开购物袋仔仔细细地检查,幸好方才衣服没有掉出来,没有变脏变破。明天就是与那个中间商见面的日子,可不好临时出什么岔子。
Tiger其实并不把今天这个插曲当作什么严重的事情,他身居这个位置,遭遇的袭击数不胜数。□□向来奉行力量为王,他的命就在这,谁有本事谁就拿走,绝不怨天尤人。
这个中间商比他想象的年轻一些,但不善言辞,一见面并不谈生意的事,而是拉着Tiger去喝酒。Tiger明白这人的难处,中间商自然需要协调背后金主和生意对象两方的关系,才好把事情办成。
Tiger不抗拒别人对自己的奉承,这大概算他一点小小的阴暗面?行至此处,若不懂享乐,未免可惜。
几巡酒过后,Tiger已经面泛红晕,中间商也将合作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却始终没提背后的投资人身份。Tiger是警觉的,有些商人便是借助他们□□的势力掩护,来洗一些黑钱,他只需装作不知道便可将钱赚了。
思索间,那个中间商起身打开了房门,竟然一下子钻进来四个性感女郎。四个人围坐在Tiger身边,两个近身的已经贴着他的胳膊劝起酒来。Tiger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把胳膊往回缩。
他曾经不抗拒这些讨好,香车美人,哪个男人不爱呢?可如今却觉得无趣,甚至想要逃离。这具躯体纵情着肆意的潇洒,本可以熬过风平浪静的年年月月,可某一天灵魂得到洗刷,云海抚平伤痛,风不止,心不休。
“都出去。”Tiger冷了脸,周身气场渐冷。
奇怪的是中间商并不尴尬,也不恼怒,反而笑眯眯地将人送出门口。
“啪嗒”一声,包厢里的音乐声停止,霓虹灯也不再变换。Tiger刹那间抓过桌上的酒瓶,警觉地弹身而起,向门口望去。
一个穿着精致的女人徐徐走了进来,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气质华贵,目光却锐利如刀,毫不掩饰地审视着Tiger。
“是不近女色,还是嫌刚刚那四个女孩子不够美?”女人走到Tiger对面自然地坐下,步伐优雅,脑袋微偏,冷着脸抬手,示意Tiger坐下。她明明没有多说一个字,却无端让人觉得无法抗拒。
“你就是背后的投资商吧?我叫Tiger。”Tiger见那位中间商去了门口便不再进来,也立刻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他也端正入座,不想输了气度。
“喝了那么多酒还这么清醒?嗯,酒品不错,加分。”女人完全不接Tiger的话,下巴微扬,眸底透露出让人无法忽视的野心。
“你……”Tiger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在搞明白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之前,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快猜到我是背后之人,脑子也不错,可以加分。”
“什么?”Tiger眼睛一睨,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虽然年纪大了,但相貌很英俊,不过有点残疾……算了,不扣你分了。”女人柳眉微蹙,并不停止审视。
“这位女士,既然是来谈生意,就聊正事。你对我的外貌和品德评头论足,是要同我相亲不成?我女儿可都读大学了。”被这样无礼对待,Tiger有些生气,言语间也涌上一丝不客气。
“那你生孩子可够晚的,我儿子都大学毕业好几年了。”女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右手向前抬起,声音始终冰冷,“自我介绍一下,先夫姓霍,你可以叫我霍太太。”
Tiger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与黎鹘有关的一切,都是心湖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阵阵,荡开一圈又一圈,水波生机勃勃地相拥。
“你看你的表情,怎么还害羞了呢?”霍太太眼角眉梢俱是疏离,此刻却漫上几分笑意。片刻过后,她的眸光微微一沉,神色晦暗不明,“真怀念啊,让我想起了我十七岁那年爱过的人。”
Tiger记不清十七岁的故事,他的心始终会跳动,却在三年前,滑落于一只飞鸟的孤脊。幽暗亘古未变,曙光带来一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