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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困兽之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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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秋
夜雨把出租屋的窗玻璃泡得发涨,许因踹开门时,带进来的泥水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痕。
她反手甩上门,短剑“当啷”砸在墙角,剑穗上的血珠顺着剑刃滚下来,在水泥地上洇开小小的红。
手机在裤兜里震得发麻,她掏出来时,屏幕上的考核名单还亮着——
“玉衡司预备役”那一栏,李昭的名字像根刺,扎在本该属于她的位置上。
下面用天枢院特有的朱砂笔标注着:“综合评定优异,特批补录”。
每一次,她把命拴在裤腰带上拼功勋,杀妖时肠子差点被勾出来,躺两天就爬起来接下一个活,就为了凑够那该死的积分。
每一次,就在指尖快摸到门槛时,李昭——那个连基础符咒都画得歪歪扭扭的废物弟弟,总能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用李家的权势,把她所有血汗碾成泥。
愤怒像岩浆在胸腔里翻涌,烧得理智滋滋冒烟。
她没擦手上的血污,直接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
电话几乎秒接。
“裴寂,你现在给我睁大眼睛看!”
许因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血沫子的糙劲。
“看这名单!我名字上这道红杠,就显眼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第三次了!你他妈数数!这是第三次!”
她把手机屏幕几乎怼到鼻子上。
“上周杀山魈时,我半边身子都浸在血里,嚼着止痛片算积分,就差最后三分!结果呢?”
“让那个连符纸正反面都分不清的废物顶了?”
“李昭除了会投胎还会干嘛?”
“画张镇宅符能招来看门鬼,这种货色也配进玉衡司?”
胸腔剧烈起伏,她喘着粗气,声音却越来越尖,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你上次怎么跟我说的?‘这次保准没人敢动?’这话现在听着像不像加了料的屁?”
“裴寂,你是不是跟李家穿一条裤子?”
“还是觉得我许因就是只踩不死的小强,爬起来还能给你们逗乐子?”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着玻璃像打鼓。
她攥着手机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恨——恨那道红杠,恨李昭的名字,更恨自己明明拿着剑,却斩不断这黏糊糊的烂事。
电话那头先传来三尾猫不耐的呼噜,跟着是裴寂咬着烟的低笑,混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像把碎冰抛进温水里。
“啧,这声儿听着——是把肺管子都气炸了?肝火这么旺,再烧下去可得把自己烤焦。”
他半点儿没接“红杠”“李家”的话头,语气松垮得像在说檐角落雨好不好听,偏那漫不经心底下,又藏着点窥透人心的亮。
“我跟李家穿一条裤子?因子,你这眼睛该擦擦了——我裴寂的裤子,还轮不到旁人沾边。”
“别叫我因子。”许因冷不丁就地插上一句。
烟蒂在瓷缸里磕出轻响,他声音里添了点笑意,却没半分敷衍,但依然是懒洋洋的。
“李昭进玉衡司,我的确没沾手。你也知道,玉衡司掌鉴才之权,我这主考官当得,说要‘至公至正、德才并衡’,总不能当着众目做手脚——不过嘛……”
他拖了个长音,懒懒散散地说道:“考核时是打了个盹,毕竟盯着一群装模作样的世家子弟,比杀十只千年妖还无聊,累。”
是的,旁人犯困都爱藏着掖着,怕落个“不务正业”的话柄,可裴寂偏不。
他那瞌睡虫像是扎了根,在哪儿都能寻着机会眯瞪——廊下晒着太阳能打盹,手里翻着妖物典籍能点头,连跟同僚说正事,说着说着也能揉着眉心叹句“眼皮子沉”。
尤其是一年一度的天玑试炼,上万场选赛从破晓连到日暮,是玉衡司挑拣预备役的头等大事。
其他考核官都绷着神经,眼不错地盯着台上考生的法术路数、应对章法,连指尖都攥着笔,生怕漏了半个关键细节。
唯有裴寂,往考核台侧边那张梨花木椅上一坐,二郎腿一翘,手肘撑着扶手托着腮,没半炷香的功夫,眼睫就开始往下耷拉,没多久便歪着头睡得安稳,再戴个鸭舌帽遮住绝世睡颜,搁旁边就像个镇台的吉祥物。
但是没办法,谁叫年年主考核官都有他,但是玉衡司又没人打得过他。
要不是这次打电话时,他嘴里还叼着烟,还有着几分让他不能入梦的理由,他恐怕早就铺盖一遮,一觉游仙好梦去了。
而知道最终结果的受害者许因自然是火一下子窜上来了。
什么叫打了个盹,他分明就是…
“睡成死猪!”
许因的怒声刚落,他就低低笑出声,烟灰抖落的轻响混在笑里。
“急什么?火气这么大,真要我找个老中医,给你抓两副降火药?”
“我需要的是那几副草草药吗?裴寂,我想要的是名额,名额!”
他“嘶”了一声,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忽然淡了点,却依旧带点玩世不恭的试探。
“哦?这是要把李昭那小子‘除’了?倒是够狠——”
“是复试名额!”
“复试?嗨,吓我一跳。”
他松了口气似的笑,背景里却传来金属轻响,像是指尖转着蝴蝶刀玩。
“我还当你要掀了李家的祠堂,让他们断了传承呢。”
“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想考进去,不过?”
话音忽的沉了些,烟味似都淡了几分,那股子放浪劲儿敛了,露出点藏着的锋芒。
“跟你说个事儿——你上次杀穿尸潮救的老道长,可不是普通修士,是玉衡司隐退的长老。”
他顿了顿,语气里终于掺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意,却仍装着不羁。
“老头托我带话,说你那手‘斩影’符,画得比他年轻时还野,想收你当关门弟子。你说,这路子,不比挤那破名单强?”
“啥老头?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见许因只心心念念于玉衡司,他嗤笑一声,像在戳破她的硬壳。
“好吧好吧,尊重你的选择。respect。你也别总跟个刺猬似的,见谁都扎。肝火旺要调,心防太硬,也容易累着自己。”
“我只是比较直而已,不像你,装聋作哑,看着是大智若愚,实际上却是欲壑难填。”
金属声停了,他的声音里多了点不容置疑的认真,却依旧带着惯有的散漫:“欲壑难填?那我来填你的沟,补你的壑,好不好?”
许因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臊得皱眉:“我有什么沟沟壑壑!神经!”
裴寂也不恼,依旧悠哉得像揣着满肚子闲趣:“我是真的,真心来给给你送份神秘礼包,也不知道满不满足你的胃口,能不能让你满意——三日后晌午,玄武湖。把你那柄斩妖剑带上,可别迟到——”
电话“咔”地挂断,忙音像根轻针,挑破了许因绷得发紧的神经。她攥着手机,忽然想起方才他话里的温度——这裴寂,永远揣着一肚子秘密,用玩世不恭的壳子裹着锋芒。
而至于神秘大礼包,天知道是神秘大礼包还是神秘大麻烦。裴寂能如约保住她复试名额,她都能谢天谢地了。
正喘着气,手机又亮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李家老宅所在的辖区。许因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三秒,划开接听。
“许因。”男人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金属,“这个月的卡怎么没刷?”
许因捏紧手机,指节泛白:“不需要。”
“呵。”男人低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别跟你妈一样倔。李家的门你不想进,这点钱总该要。毕竟……”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恶意像针一样扎过来,“除了我,没人会给你钱了。”
“嘟嘟嘟——”
许因直接按了挂断,顺手把那串号码拉进黑名单。
又来一个神经。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脸上的厌恶与不屑。
她知道他是谁。
那个男人。
是的,又是那个男人。
那个总是会用一张又一张信用卡提醒她身份的男人——她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一个他偶尔想起才会施舍点钱的存在。
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李彦霖。
许因一直都记得,他的语调,他的腔势以及他对她开口闭口都是高人一等的傲慢,就像只涨满气的气球,稍微碰一下,就会炸出满是虚荣的空响和李家人的铮铮傲骨与自诩清高。
八年前她还会害怕,会震惊,会愤怒,可现在,许因连反驳的欲望都没有。
刚进李家那年,她明明才十岁呀。
李彦霖从裴寂手中接过许因时,李彦霖就对十岁的她说了第一句话。
“说实话,我真不记得你母亲是谁了。”
她低头啐了一口,“剑人。”
桌角的泡面桶空了三个,最后半袋压缩饼干昨天就吃完了。
她摸出钱包翻了翻,里面只有三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还有半张用剩的符纸。
房租后天到期,栈主的催款信息已经发了五条。
窗外的雨小了点,许因抓起墙角的短剑,用布胡乱擦了擦剑刃。
她不能就这么认了。
李昭能靠李家的权势抢她的位置,她就能靠自己的本事挣回来——用天枢院那帮人最看不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