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昭日聿》Fishiio

4、谢谢你

　　演武场内两名修士正打得热火朝天，实力谁也不输谁，续续响起器物间重击声，而台下赫连昭反倒没被其所吸引，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坐她对面的墨衣少年身上。

　　彼时碧空如洗，春和景明，日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嘶咻”回响，耳畔萦绕阵阵蝉鸣。

　　少年垂眸看去正在殴法的修士，他眸底深邃似是在打量着什么，春日艳阳透过长青叶隙，点点碎星光斑落在少年的侧脸上。

　　额前垂落的碎发漾风摇曳，在他长而密的鸦羽上胡扫一番，俊鼻薄唇，下颌骨凌厉精致，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劲。

　　赫连昭眼神空洞，眼前的这一幕竟与他之前梦里的那轮侧影相吻合，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钟离聿百无聊赖，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慵懒，眼帘半垂，搭在若云纹卷舒扶手上的手微微抵着下巴。

　　他刚出关便收到道溯发出的信音，信里内容大概就是帮他择选位弟子，尽管钟离聿再不情愿可也出于情分没有拒绝。

　　眼下他按捺不住正寻思着使用离魂术出魂小憩，鬼使神差间抬眸对上赫连昭的目光，少女一对杏瞳正呆愣的看向他，似是错愕他已察觉，身子不由轻颤。

　　钟离聿顿感稀奇，他眼尾轻佻，而少女看向他的眼神不似以往女子那般迷恋爱慕或是崇拜，倒有些狐疑。

　　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不禁犯起嘀咕。

　　赫连昭如今已意识到那位七掌门也在看她，呼吸一滞，心头泛起股被抓包的心虚感，她惶恐间错开了视线。

　　“诶，小昭昭你怎么一直盯着七掌门看啊？”身后传来道挑逗的男声。

　　赫连昭寻声转头，只见温濯清一脸八卦的盯着她看，他又开口道：“莫非…”

　　“莫非什么？”尉迟杏从人群间走了过来，她双手环胸看向温濯清，瞧见温濯清想跑，她眼疾手快手臂一伸扯住他的衣袖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拽，她齿间咯吱作响威胁道：“你再跑个试试？”

　　温濯清瞟见她眸底七分愠色，不敢再溜，老实本分的站在她身旁不敢吱声。

　　尉迟杏瞅着温濯清不再反驳，顿感索然无味便也松开了紧揪着他袖子的手，紧随着她扭头看去身侧的赫连昭，不若方才那般恼意，桃眸含笑。

　　“昭昭你何时上场？”

　　她开口问道。

　　“我在终场，还得等些时辰。”赫连昭闻言回答。

　　“哦哦。”尉迟杏听后若小鸡啄米般点了点脑袋。

　　“对噢，你是不是快该上场了？”赫连昭蓦然想起张口问她。

　　“嗯呢，我就在下下场。”

　　“感觉如何？紧张吗？”

　　“还好吧，我的对手叫褚序，是…嗯一名儒修，感觉没什么难度。”她思忖着将指腹贴近下唇道。

　　“就是小昭昭，凭我对杏丫头的了解你放心好了，那人怕是要被打个落花流水喽！”一直在旁没吭声的温濯清扯了扯嘴角，一脸慨叹道。

　　“虽然是儒修，你们也最好别小瞧了他，能进内门的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赫连昭瞧他们两人如此笃定，不由升起些担忧，她淡淡调侃着：“怕是他上台一开口，你就要被吵怕了。”

　　“那也太可怕了……”尉迟杏闻言咽了口口水，有些后怕道。

　　“怕什么，我看谁敢伤你，老子直接去揍死他！”温濯清看到尉迟杏的那副略带紧张的神情，拍了拍胸脯昂首道。

　　“行行行。”尉迟杏唇角弧度一弯，攸地被他逗笑。

　　“你们二人感情真好，”赫连昭见此景口中感叹道，眼底有些羡艳。

　　“…哪有嘛”

　　“那是自然！”

　　二人不约而同，话毕看向对方的方向。

　　“噗”赫连昭看着死鸭子嘴硬的尉迟杏不禁失笑，“好了，阿杏别嘴硬喽。”

　　“哼，谁让他刚刚故意气我…”她接话佯怒给温濯清看，微微撅嘴。

　　“好了，小姑奶奶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啊。”温濯清朝她双手合十，语气讨喜道。

　　“你看，他都求你了。”赫连昭指尖朝向温濯清同尉迟杏笑道。

　　“唔那行吧。”尉迟杏见此心中怒气消了不少，摆手示意原谅他，她灵光一动“哦”了声开口问道，“对了你们刚刚在说莫非什么啊？”

　　“……”

　　赫连昭被这突来的反问一噎，变得噤声不语。

　　“呃…我刚刚是想问小昭昭一直盯着七掌门看莫非是想拜入七掌门门下？…不敢你还是不要想了，我偶像他可从不收徒。”温濯清边同尉迟杏解释，边耸肩挥手以示赫连昭放弃。

　　“？”尉迟杏闻及满眼狐疑地看向赫连昭，张口问道：“昭昭你真想去七掌门门下啊？”

　　此时眼前少女樱唇抿成一条线不作声，有些犹豫。

　　赫连昭其实是在踟蹰自己该如何说，她总不能把自己那匪夷所思的理由说过他们二人听吧……

　　片刻后她叹声认栽道：“是啊，我瞧七掌门年纪尚轻便已到达如此境界，确实有这种想法。”

　　少女语气略带失望，面露忧伤。

　　“其实没什么的昭昭，宗门才华横溢的掌门多的是，你也莫太过妄自菲薄，你也很厉害只要用心学你也可以的！”尉迟杏手搭上对方的肩头，急忙安慰道。

　　“对啊对啊小昭昭，我偶像虽不收徒，可我相信你这么优秀的人不管到哪必定都会出众的！”温濯清附和道。

　　赫连昭本就不是因为这些真的难过，见他俩一脸认真倒有些不好意思，她配合得噙笑点头示意他们自己没事。

　　三人说话之余，演武场上修士打斗声渐息，映入眼帘的是那只栖鸦再次展翅袭来，天际间道来声极其标准的机械音：“弟子林发志，胜。”

　　“下一场弟子褚序，弟子尉迟杏，请准备上台武试。”

　　他们三人闻言同时抬头，尉迟杏出口打破寂静。

　　“该我上了，你们俩在后台等我就好！”她手肘反扣成拳，语意傲骨，人已上前走去尾音仍回荡二人耳畔。

　　“那头儒修褚序也已迎声上台，尉迟杏对头而立，二人简单拱手行礼，都没有同对方说废话，便开始运转灵根出招。

　　褚序没有手软，他出招麻利，一记杀招对上面前的粉衣少女。

　　尉迟杏见此出手迅速，她手持琥珀桃色玉笛，唇瓣贴近笛孔，唇成圈形吹气，身前衍来一道涟漪虚影撞上从儒修口中飘来的黑字印记，二人法势相抵，顷刻场上生出一袭猛风撩起衣袂发丝。

　　场下众人观之这幕酣畅淋漓的景象，皆为这二人憋着一口气。

　　“杏丫头，小心！”温濯清在后台凝神观看，他指腹摩挲语气担忧，口中续续嘀咕着：“这小子下手真快，杏丫头可别伤到了！”

　　在他身侧的赫连昭看在眼里，她想起方才温濯清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她叹气暗自腹诽：

　　明明就是很担心，却总是在她面前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她视线转回仍在台上争斗的一男一女，褚序的招式步步紧逼，可以看出他此刻灵脉不稳此时已分身乏术，但招式速度丝毫不减。

　　若是换成旁人面对如此棘手的对手，怕是已经败了。可尉迟杏天资过人，凭她对器皿的熟练程度，二者几乎融二合一。

　　他一攻她一挡，反之顺势再来上一击加加势气。

　　尉迟杏似是也看出对方破绽，她唇角浮现一抹笑，眼底却不见笑意，淡淡开口道：“褚师兄你输了。”

　　褚序听后一怔，他不清楚少女何意没有理睬，正欲掐诀出招，却见眼前少女却比他先一步出手预测到他的招式，他诧异，欲开口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招式！”

　　他嘶哑着干涸的声音，少女闻声瞥了他一眼，也学他方才那般不搭理他。

　　她翻转手腕带动手中笛箫，释放出一记斩鸣朝对方冲击，一阵风徐徐刮来侵袭衣裙贴近腰肢，尽显她身姿挺拔。

　　只因二人招式相抵而生出的冲鸣声过大，他们间的对话旁人几乎是听不到的。

　　台下温濯清见尉迟杏占了上风，终于松下口气不似刚刚那般紧张，他见尉迟杏樱唇轻启好似在说些什么，低声自语：“杏丫头在说什么？”

　　显而易见没人知道。

　　在赫连昭眼里，台上的尉迟杏还是那么闪闪发光甚至更甚，她若艳阳明媚自带傲气。

　　“弟子尉迟杏，胜。”机械声再次响起，赫连昭眼中少女正对着褚序作揖，这次他们都听清她在说：“褚师兄承认了。”

　　少女声线轻盈秀气，一束光将她圈起显得明媚动人。

　　褚序眼底尽是失魂落魄，良久他才回神，有了动作回礼道：“杏师妹，是我自愧不如。”

　　“小昭昭，你快看杏丫头赢了我就知道！”

　　赫连昭感知到自己的衣袖被正出声的温濯清抓着轻晃，他异常兴奋尤如上台武试赢得人是他般，周边人看他跟看傻小子一样。

　　“嗯，我也相信她不会输。”

　　可不知怎的，赫连昭并不觉得他有多滑稽，他们二人是一样，她也真心为此开心。

　　喧嚣间她抬眸却却对上了远处钟离聿的目光，视线交错须臾又瞥开。

　　如今尉迟杏已来到他们二人身边，她将她的器笛塞进囊袖中，眉宇间漾着笑意。

　　“如何啊，我刚刚是不是很帅！”她抬额叉腰不由歪头。

　　“啊对对对，你最厉害了好不好。”温濯清瞧她这样不由失笑，但他仍极力配合着尉迟杏，调侃中带着几分宠溺道：“小傻子。”

　　尉迟杏被他这么一逗，脸上不觉发热，心直砰砰乱撞。

　　“完了！你怎么脸这么红，不会伤到哪了吧？”

　　尉迟杏只感觉到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额头，她轻颤眼睫反应过来迅速逃离。

　　被她这么一躲温濯清有些委屈，但他仍不罢休的靠近尉迟杏。

　　就这么他一进她一退，赫连昭反成了他们二人之间挡箭牌的存在，她见尉迟杏脸上那久久不散的那一抹羞红不禁发笑。

　　旁观者则清。

　　然而此刻他们都没发现在不远处还有一个人正试图的盯着他们。

　　钟离聿看着打闹的二人，他曾记自己十五岁那年去过尉迟府除祟，那时便见到这对长相清秀的男女追逐打闹，这么多年过去真是一点没变。

　　随即他又看向被那二人挤在中间的身穿雾蓝纱缎的少女，他不忍询问昨日在测灵根的那位领头女修士：“那个额饰靛蓝朱珠的少女叫什么？”

　　“师叔，是叫赫连昭，她天赋极好长相又与尉迟府的千金有一批，宗内都传遍了我也就记得比较清楚了。”
　　发声的是道粗犷的男音，钟离聿抬眼见说话的人并非裴苓而是她同侧的祝侯羽，男子说话时显然神情略带羞涩，倒与他高大身子有些反差感，他不禁傻笑手不自在地摸着后脑勺。

　　一开始被问的裴苓满脸醋意，干瞪着祝侯羽，半晌嗓腔中闷出“哼”，她语调不爽：“祝侯羽！”

　　话毕她拂袖而去，留下被她一嗓子吼住的祝侯羽呆滞在原地，他脸若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她离去的背影。

　　终于回神做出反应，他连忙小跑追上去，在后面苦苦哀求：“小苓你别生气，我错了你慢些等等我啊！”

　　这么一喊，那少女反倒走的更快了些。

　　钟离聿被迫目睹了这场争吵的全过程，他眉眼厌倦，但可能因为他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心里并没有太过烦躁。

　　在这演武场内有一处飞泉，流水潺潺，天间晚意尚浅，碧色霞天，不远处萦绕着一道悠扬笛沁若甘露。

　　赫连昭被对手陷入虚化梦境中，周身被一片黑迹覆盖，对立面是位玄衣阵修，他设阵果断，开局便把赫连昭困于水火，企图将她吞并隔断她的灵脉运转。

　　台下众人皆为此景捏着一把汗，就连钟离聿都在为那少女所担忧，他拧眉齿间相斥，唇若脂红，紧抿成一条线。

　　他见少女被阵法所困却反倒紊然不乱的逐一破解阵内禁制，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

　　而赫连昭并不知道有人在暗自揣度自己，她将气丹推至巅层，强忍着体内噬火的灼烧，顷刻整个肺腑都充斥着呕心的灼化感。

　　她反手掐诀，躯周弥漫着若虚若实的仙雾，二人对线尘土荡漾，空气中散发着呛人的粗状颗粒吸入鼻息格外塞人。

　　眼见从泥凝地中探出的木触藤朝她袭来将她缠住，接触她柔软纤细的腰肢片刻便把她全全围绕，而方才的那丝仙雾也被一并吞噬，灰意肆起。

　　“这就赢了？这实力也不过如此嘛！”

　　“结束了？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呐，吹的吧。”

　　台下众声喧嚣，钟离聿见此顿感烦燥，唇齿间啧出声，他扬声喝道：“比武场上唯有下台认为出局，身为一名合格的修士连赛场规矩都不清楚嘛，若有异者皆可来向我讨教宗规。”

　　一声喝下，台下顿时沉寂，本在闹出舆论的人立马噤声不语，不敢再发言造次，武场又变回了原本的安宁。

　　就在同时把少女全身吞噬的木触藤被烈火燃烧，不到片刻便成烬散去，内部的少女则浑身被噬火包掩，乍一看倒像是被这唬人的火势所救。

　　赫连昭也觉得古怪，她本想用赫连齐在家时传授她的剑术斩断木触藤脱身，却不知为何体内的气运被噬火困阻无法施展，再次感知到的却是噬火给她的力量被释放出来倒帮了她一番。

　　“快看！她出来了！”

　　闻言钟离聿因头涨而阖上的眼一瞬睁开，他抬眸羽睫轻颤。果真少女迎着灰烬身披赤焰破出阵法，她此时面靥桃花之态，榛色发丝飘逸，气质则与寻常女子不同，清冽而不庸，他唇角弯出一抹弧度却不自知，头也好了许多，重新有了看局的欲望。

　　赫连昭不解片刻后便很快恢复状态，重新对线，对面的阵修少年惶恐万分，他自乱阵脚，倒是让赫连昭有了可乘之机。

　　“也许该结束了。”她神色自若，眼角显露一丝冷意，低吟道。

　　那少年怔愣，他听到这少女若有若无的低语却不是多确定，尚未有了应对局势的下策便听见赫连昭喝出声道：“梅花剑法，第一拭，梅魂踏雪！”

　　赫连昭手挥剑身，瞬时空中产出一股凌人的气术，瓣瓣梅花相携清风袭向对方，少年目若呆滞，双手施阵抵挡，却也只是做无力的反抗。

　　“弟子赫连昭，胜！”

　　台下蓦然响起阵阵鼓人掌鸣，而方才起哄的人也面露灰意，埋头不再吭声。

　　“哼，你有本事再嚣张个试试啊！”尉迟杏指着胡尚等人讥笑，她刚才本想出头开骂，却不成想被钟离聿抢先一步开口阵场，也好在赫连昭一招制胜心里不免傲气，那口硬憋下的气才消散开来。

　　“就是，就那几个破木藤，老子也会，嚷嚷个毛！”温濯清也因方才那幕心中不悦，出口破骂。

　　而胡尚一众人也不好再吱声，只得忍下这口气。
　　武试便由此结束，赫连昭下台时抬眼看见了也在看向自己的钟离聿，视线交杂，她脸上洋溢着扣人心弦的笑容，樱唇轻启无声口语。

　　偌大的演武场上好似只有这二人在，钟离聿哑然失笑，因他看清了那少女轻启的口齿说的是：谢谢你。

　　而如今少女也已下台与他的好友会聚在一块，她始终保持着平淡的笑意，不似其余二人那般乍呼，若如上清涧的那一清泉令人沁爽。

作者有话说

　　[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