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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暗潮汹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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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过后的小岛,空气被洗得透亮,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夕阳的金光破开云层,将湿漉漉的叶片、院角的石板路,以及屋檐下滴答的水珠都染得温暖。
但虞玥感觉不到暖意。
她看着凌寒颧骨上那道刺目的擦伤,看着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吞噬一切风暴的眼睛,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紧缩着,沉甸甸地发疼。
“疼吗?”她听到自己轻颤的声音问出这个问题。
凌寒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屋檐下水滴敲击石阶的单调声响。
良久,凌寒才转过身,目光落在虞玥脸上,那眼神很深,像是要透过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内里翻腾的惊惧与不安。
“习惯就不疼了。”她最终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惯有的冷硬,“比起这个,你更需要习惯的是,危险不会因为地点改变而消失。警惕性,一刻都不能松。”
又是这种划清界限、公事公办的口吻。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虞玥眼底那点因为担忧而泛起的热意,瞬间冷却了。她抿紧了唇,垂下目光,看着自己依旧有些发抖的指尖,低声道:“我知道。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转身想回房间。
“虞玥。”
凌寒忽然叫住她。
虞玥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凌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比平时慢了些许:“不是我选择习惯。”
虞玥猛地转过身。
凌寒站在那里,夕阳的光线从她身后打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边,却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看着虞玥。
“是穿上这身衣服那天起,这就是必须承受的一部分。”她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虞玥耳中,“疼痛,危险,失去,都是。”
她顿了顿,目光极快地扫过虞玥苍白的面颊,语气里那种冰冷的硬度似乎不易察觉地融化了一点点:“你的害怕,很正常。不需要道歉。”
虞玥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麻胀的情绪汹涌地漫上来,冲得她眼眶发热。
她看着凌寒,看着那双总是冷静甚至冷漠的眼睛里,此刻映出的自己的倒影,以及那倒影之后,深藏的、不轻易示人的沉重。
她忽然就明白了。那些冷硬的话语,刻意的距离,从来都不是针对她。
那是凌寒面对这个世界的铠甲,是她背负着过往和职责行走的方式。
“我……”虞玥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哽咽,万千情绪堵在喉咙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凌母温和的呼唤:“寒丫头,虞姑娘,下来喝点姜茶驱驱寒!”
凝滞的气氛被打破。
凌寒率先移开视线,恢复了平日里的冷肃:“先下去吧。”
晚餐桌上,气氛比之前更沉默。凌母似乎察觉到什么,看看女儿,又看看虞玥,眼神担忧,却只是不住地给两人夹菜,没有多问。
饭后,凌寒便又拿着通讯设备去了楼上,似乎有处理不完的事务。
虞玥帮凌母收拾了厨房,回到自己房间。她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海面,心乱如麻。凌寒颧骨的伤、那双染着血性和疲惫的眼睛、还有那句“不是我选择习惯”……反复在她脑海里闪现。
夜渐深,小岛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规律的海浪声。
虞玥毫无睡意。她起身,想下楼倒杯水。
经过凌寒房门时,她发现门依旧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鬼使神差地,她停住脚步,透过门缝看去。
凌寒没有在处理公务。她坐在书桌前,台灯开着,柔和的暖光笼罩着她。
她手里拿着的,不再是冰冷的通讯器或平板电脑。
而是针线,和一件……破损的作训服。
虞玥认得那件衣服,是白天她穿的那套,肘部的位置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边缘还沾着已经干涸发暗的痕迹。
凌寒微微低着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温柔?她用针线,一针一线,极其仔细地缝补着那道裂口。她的手指灵活而稳定,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暖色的灯光软化了她面部冷硬的线条,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她补得那样认真,仿佛那不是一件染血破损的训练服,而是什么需要精心呵护的珍贵之物。
虞玥屏住呼吸,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心脏一下下,沉重地跳动着。
她看着灯光下凌寒温柔的侧影,看着那枚细针在她指尖穿梭,将白日里的血腥和危险一点点缝补掩盖。
这一刻,没有军人,没有明星,没有任务和威胁。
只有一个沉默地、独自缝补着伤痕的女人。
虞玥忽然想起凌母的话——“她就知道闷头往前冲。”
可她也会疼,也会累,也会在无人的深夜里,自己缝补破碎的痕迹。
一种汹涌的、酸楚至极的情绪猛地攫住了虞玥,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防。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她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凌寒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虞玥,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下意识地想将手里的作训服收起,脸上迅速覆上一层惯有的冷冽防备:“有事?”
虞玥没有回答。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她手里那件缝补了一半的作训服上,落在她指尖那枚细小的银针上。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凌寒的眼睛。灯光下,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来不及完全隐藏的疲惫,和那层冰冷伪装下的细微裂痕。
“凌寒。”虞玥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看清楚。”
凌寒蹙眉,眼神锐利起来,带着疑问。
虞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着她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是你的责任,不是你的任务,也不是你需要计算距离保持安全的‘麻烦’。”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执拗:“你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虞玥。”
“是那个在演唱会上差点摔死、被你救下来的人。”
“是那个会因为你的伤害怕、会因为你的话难过、也会因为……因为你半夜在这里缝衣服而心疼得看不下去的人。”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用气声说出来的,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
眼泪终于忍不住,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书桌光滑的表面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凌寒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虞玥滚落的眼泪,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里那份不管不顾的执拗和汹涌的情感,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脸上那层冷硬的铠甲,似乎在那滚烫的泪滴和哽咽的话语冲击下,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她拿着针线的手悬在半空,忘了动作。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永恒的海浪声,和虞玥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凌寒悬着的手,极其缓慢地放了下来。那枚银针轻轻落在桌面上,几乎没有声响。
她看着虞玥,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是震惊,是无措,是长期习惯压抑后的挣扎,还有一丝……被那炽热情感烫伤般的悸动。
她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虞玥心脏骤停的动作。
她抬起手,指节上还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有些迟疑地、极其轻柔地,触碰到虞玥的脸颊。
指尖温热,带着一点粗糙的磨砺感,小心翼翼地擦过她湿漉漉的泪痕。
动作生涩,甚至有些僵硬。
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珍重。
“别哭。”
她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
两个字,像羽毛,轻轻落下,却瞬间在虞玥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凌寒的指尖还停留在虞玥的脸颊上,那一点粗糙的温热,像烙铁一样烫进虞玥的皮肤,也烫进了她狂跳的心脏。
“别哭。”
沙哑的,带着从未有过的、笨拙的温柔。
虞玥的眼泪却掉得更凶。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一种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接纳击中心脏的酸软。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凌寒。
凌寒的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悸。那层坚冰裂开了缝隙,底下翻涌着震惊、无措,还有一种深藏的、被小心翼翼压抑着的什么,正挣扎着破土而出。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想收回,却又停住。
就在这时,凌寒放在桌上的内部通讯器,突兀地、尖锐地嗡鸣起来!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房间里刚刚凝聚起的、脆弱而暧昧的暖意。
凌寒眼神骤然一凛,所有外露的情绪在百分之一秒内收敛得干干净净,快得让虞玥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她迅速收回手,转身抓起通讯器,动作恢复了一贯的利落冷硬。
“我是凌寒。”
虞玥看着她瞬间绷紧的侧脸线条,听着她对着通讯器简洁冰冷的回应:“……确认?……位置?……拦截成功?……好,后续处理跟进。”
每一个短促的词语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带着硝烟和铁血的味道。
几分钟后,通讯结束。
凌寒放下通讯器,转过身。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有任务完成后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肃杀。灯光下,她颧骨的那道擦伤显得愈发清晰刺目。
“威胁解除。”她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公事公办的口吻,“渗透人员已全部控制,相关线索移交安全部门。针对你的潜在风险等级,已降至可控范围。”
虞玥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无法将眼前这个冷硬的军官和刚才那个为她擦泪的人重叠。
“所以……”虞玥的声音有些发飘,带着未散的哽咽,“我……安全了?”
“是。”凌寒点头,目光落在她依旧湿润的眼睫上,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随即移开,“基地会安排专人,明天接你离开。后续会有正式的安全简报和……”
“那你呢?”虞玥打断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脱口而出。
凌寒沉默了一下。
“我有我的任务。”她回答,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这里的事情结束了。”
这里的事情结束了。
所以,她也该回到她的轨道上去了。天上,或者别的需要她的地方。
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那浩瀚的海,无垠的天,沉重的往事,看不见的硝烟……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暂时退潮,露出了冰冷而坚硬的现实礁石。
虞玥看着她又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仿佛什么都无法撼动的模样,看着那枚被她放在桌角、已经缝补好的旧翼徽,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不切实际的希冀,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慢慢抬手,自己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出奇,“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不再看凌寒,转身,一步步走出了这个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板合拢的轻响,像是一个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