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看不见的负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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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序消失了三天。
不是完全失联，但回复消息极其简短滞后，通常是「在忙」、「开会」、「晚点说」，然后就没有了下文。视频通话更是别想。
温禾盯着手机上最后一条自己发去的、关于一家新开书店的消息，后面跟着几个俏皮的表情包，它们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已读，但未回。
一种熟悉的焦虑感开始噬咬她的胃。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是他觉得我太烦了？还是我上次情绪崩溃让他觉得压力太大？或者……他遇到了更聊得来的人？
她知道自己可能反应过度了。理智上，她清楚陈序的工作性质，忙起来昼夜颠倒是常事。但情感上，那种被抛下的、不确定的感觉，轻易地勾起了她童年时等待父母认可、却永远觉得不够好的恐惧。
她试图用他教她的方法：“拆解问题。他现在很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过度解读。” 她甚至给自己设置了“奖励”：忍住一小时不联系他，就吃一颗巧克力。
但这似乎效果不佳。那颗巧克力吃下去，带着一股自我安慰的苦涩味。
第四天下午，陈序的消息终于来了，是一个地址定位，附言：「项目第一阶段交付。累了。能过来吗？」
地址是他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温禾几乎是立刻抓起包出门。一路上，她既有点生气他的突然失踪，又忍不住担心他所谓的“累了”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她在公园的长椅上找到他。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头发有些乱，眼镜拿在手里，正用指尖按着眉心。整个人像一台长时间高负荷运行后、散热风扇还在嗡嗡作响但核心温度依然过热的电脑。
温禾在他身边坐下，没说话，只是递过去一杯在路上买的、他常喝的美式咖啡。
陈序接过咖啡，指尖有些凉。“谢谢。”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过去96小时，平均睡眠时间11.5小时。”
“……你是说总共睡了11个半小时？”温禾惊讶。
陈序点了点头，喝了一大口咖啡，像是进行某种液体燃料补给。“模型最后收敛阶段，出了点……意外。需要全程监控调试。”
“不能轮班吗？”
“核心部分只有我最清楚。”他说得平淡，但温禾听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技术精英的骄傲，以及这骄傲背后的巨大消耗。
他简单说了说这几天的遭遇：甲方的临时需求、合作同学的代码bug、服务器意外宕机……每一个词都透着高压行业里司空见惯的鸡飞狗跳。
温禾安静地听着。她忽然意识到，之前都是她在倾诉，她在崩溃，他在分析和提供支持。而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展示他的世界里的混乱和压力。原来他那看似井然有序的逻辑王国，也并非总是风平浪静。
“所以，”她总结道，“你这几天也经历了一次小小的‘系统崩溃’？”
陈序思考了一下，严谨地纠正：“更接近‘资源死锁’和‘强制垃圾回收’。”
温禾忍不住笑了。“好吧。那现在‘回收’完了吗？”
“初步完成。需要…休眠一段时间。”他说着，身体微微向后靠向长椅背，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就这样，在她身边，毫无防备地、极其自然地，流露出脆弱和疲惫。温禾的心忽然变得很软。之前那点小小的怨气烟消云散。
她看着他眼底的青色，想起自己手术后在病床上虚弱无力的样子。那种状态下，任何复杂的情绪和追问都是一种负担。只需要一杯水，一个安静地存在。
她学着他的样子，尝试提供他需要的“解决方案”——沉默的陪伴。
过了一会儿，陈序似乎缓过来一点，重新戴上眼镜。
“你前几天……好像有什么事？”他忽然想起来，问道。
温禾把书店的事情和那点小小的不安简单说了说，尽量显得轻松随意。
陈序听完，很认真地说：“根据我这几天的高强度工作体验，及时回复消息的优先级确实会大幅降低。这不是主观意愿问题，是认知资源被完全占用后的客观限制。这不应该被解读为关系价值降低。”
看，他又开始了。温禾心里叹了口气。道理她都懂，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在读一份技术白皮书。
“我知道。”她说，“就是……感觉上还是会有点不舒服。”
陈序蹙眉，像是在处理一个信号不稳定的输入。“感觉……不舒服。这是一个需要优化的点。或许可以建立一个新的通信协议？比如，当我进入高强度工作模式时，自动发送一条状态消息，告知预计‘失联’时长。这样可以管理你的预期，减少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
温禾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提议要建立“通信协议”，真是哭笑不得。这很陈序，非常高效，直指问题核心，但……就是哪里不对。
“陈序，”她忍不住打断他，“有时候人不需要‘协议’，只需要一句‘我这几天忙成狗，可能没法及时回你，但忙完就找你’之类的话，就够了。”
陈序愣住了，显然在消化这个“非协议”解决方案。对他而言，前者是自动化的、一劳永逸的系统设置，后者则是每次都需要手动发起的、带有情绪色彩的临时沟通。显然后者在他看来效率低下。
“后者存在冗余和不可靠的风险。”他客观地评价。
“但前者听起来像机器人。”温禾小声嘀咕。
两人之间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公园里的嬉闹声和车流声变得清晰起来。
最终，陈序点了点头，像是勉强接受了一个非最优解：“好吧。我尽量……记得手动发送状态更新。”
这是一个妥协。温禾知道，这大概是他能理解的极限了。他正在他的逻辑框架里，努力地为她做出调整和让步。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一丝隐隐的失落？
她想要的，或许不是他学会了某句“人话”，而是他能够本能地、共情地理解她需要那句“人话”背后的情感需求。
而他，似乎永远会首先选择去优化“系统”，而不是理解“情绪”。
她看着他依旧疲惫但认真的侧脸，把那点失落压了下去。至少他在尝试，不是吗？这就比很多人都强了。
“饿不饿？”她转移了话题，“听说附近有家数据表现……呃，口碑很好的本帮面馆。”
陈序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碳水化合物有助于快速恢复血糖水平。好主意。”
看他因为一碗面而重新“开机”的样子，温禾又觉得，那些差异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