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沉默的警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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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之琪的女儿念念百日了。没有盛大的宴席，只有温禾和陈序提着礼物上门探望。小小的公寓里，终于有了一点温馨的气息。念念长开了些，白白胖胖，穿着红色的吉祥小袄，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世界，会对人露出无齿的笑容，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苏之琪的气色也好了些许，虽然眉宇间的疲惫依旧深刻，但抱着孩子时，身上有一种柔韧的母性光辉。她甚至能开几句玩笑了：“看，像不像我一个人生的？功劳全是我的。”
温禾逗着念念，心里软成一片。这个小生命如此纯粹、如此依赖，她的每一个笑容都像有魔力，能驱散阴霾。温禾忍不住想象，如果自己和陈序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有这样柔软的小手，这样无邪的笑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伴随而来的不是期待，而是巨大的恐慌——她仿佛看到自己的时间被撕成碎片，看到熬夜的黑眼圈和再也看不完的文献，看到职业生涯被迫中断，看到自我被压缩到只剩下“妈妈”这个称呼。叶女士那张冷静规划“生育项目”的脸和苏之琪疲惫不堪的脸在她眼前交替出现。
陈序的表现则有些出乎温禾的意料。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分析婴儿的成长数据，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苏之琪和温禾逗孩子。当念念因为困倦而瘪嘴哭闹时，他也没有拿出手机分析哭声，而是犹豫了一下，然后非常笨拙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让念念柔软的小手紧紧抓住。
那一刻，念念奇迹般地停止了哭泣，只是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大人。陈序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脸上是一种温禾从未见过的、近乎敬畏的紧张表情。
回去的路上，温禾忍不住调侃他：“陈工，刚才很紧张？你的‘应对婴儿哭闹应急预案’里没有这一条？”
陈序罕见地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刻奇特的触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她的握力超出该月龄平均值12.3%。而且……反馈无法预测。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交互体验。”
他的语气里，没有往常的纯然理性分析，反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温禾的心微微一动，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孩子？
这个念头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几天后，他们参加了一个陈序同事孩子的百日宴。场面与苏之琪那边的冷清截然不同，奢华热闹，宾朋满座。同事们围着新手父母，话题自然离不开孩子。
“你们什么时候要啊？”一个微醺的同事拍着陈序的肩膀，“陈工，你这基因可不能浪费了！生了孩子智商绝对碾压！”
“就是，禾禾这么优秀，强强联合！现在条件又这么好，赶紧生，生了我们给你家娃送股份当礼物！”众人哄笑。
陈序被围在中间，有些无措，但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排斥，甚至在被调侃“好爸爸”人设时，嘴角还牵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他似乎……在默认，甚至在被动地接受这种期许。
温禾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们的未来仿佛已经被周围的人，甚至被陈序无声地规划好了——一条清晰、平坦、符合所有人期待的“标准路径”。而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的恐惧和抗拒，在这些热闹的祝福面前，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作”。
宴席上，她看着那个被众星捧月、打扮得像小公主般的婴儿，看着那对虽然疲惫却满脸洋溢着幸福和骄傲的父母，再想起苏之琪的挣扎和叶女士的冷静，一种巨大的撕裂感几乎将她吞没。
没有一种选择是容易的。但似乎只有她的犹豫和恐惧，是不被允许的。
回家后，温禾情绪异常低落。她手腕上陈序给的那个“情绪预警手环”开始轻微震动，发出淡淡的蓝光——它检测到了她的情绪剧烈下滑。
陈序注意到手环的警报，走过来，查看了一下手机APP上的数据反馈：“数据显示你正在经历高强度焦虑和悲伤情绪。触发源推测为今晚的社交活动。需要我启动‘分散注意力’预案吗？或者进行呼吸引导？”
他的关心依旧精准，却像在按照手册处理故障代码。
温禾抬起手腕，看着那个还在固执闪烁、试图警告她情绪异常的手环，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你看，”她声音沙哑地说，“它比你更早知道我不开心。”
陈序怔住了。
“它知道我不开心，但它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温禾继续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它只能预警，但不能理解。就像你一样，陈序。你可以监测到我所有的生理指标和情绪波动，你可以为我规划最优路径，你可以给我买最好的奶粉和最安全的尿布，你可以写出最完美的育儿算法……”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但是，你能理解我为什么害怕吗？你能保证在我失去自我、困顿不堪的时候，不会像苏之琪的男朋友那样，觉得我只是在‘添乱’吗？你的算法，能给我这个答案吗？”
陈序站在原地，像是被一连串无法处理的异常输入击中了核心处理器。
他张了张嘴，试图运行某个分析程序，却只发出空洞的气流声。他的模型可以处理千万行代码，却无法解析眼前爱人眼中最深切的痛苦和质疑。
手环还在温禾腕间微弱地闪烁着，发出无声的警报。
警报的不是她此刻的崩溃。
警报的是他们之间，那条原本就存在的、因着这个无解的矛盾而日益扩大的、沉默的鸿沟。
它一直在那里，只是他们都选择了暂时忽略。
而现在，孩子的笑声，旁人的祝福，未来的期许，像一面面镜子，将那条鸿沟照得清晰无比，无法再视而不见。
警报，早已响起。只是这一次，他们似乎都找不到解除警报的代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