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非标准解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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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序遇到了瓶颈。
他试图通过常规路径理解温禾的沉默和疏离：重读社会心理学论文，分析社交媒体上关于苏之琪事件的舆论数据模型，甚至偷偷去看了几集被推荐为“女性视角”的爱情剧——结果收获了一脑袋的问号和更加混乱的逻辑。
他意识到，纯粹的理论和数据无法给他答案。他需要更贴近地面的、更鲜活的“数据”。
他做了一个决定：去找苏之琪。
他通过温禾之前提到的讲座信息，辗转找到了苏之琪的工作室地址。当他出现在门口时，苏之琪显然非常惊讶。
“陈序？你怎么……”苏之琪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还是保持了礼貌。
“抱歉打扰。”陈序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眼神里带着罕见的恳切，“关于你最近遇到的网络事件，以及它可能对温禾产生的影响，我想了解更多。我……不太能理解其中的一些情感逻辑。”
他的直接和笨拙反而让苏之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苦笑。她大概猜到了原因。
“进来说吧。”她侧身让他进来。
陈序没有迂回，直接阐述了自己的困惑：他明白舆论的非理性，但无法理解这对温禾造成的具体心理冲击为何如此强烈，以至于影响到了他们的互动。
苏之琪看着这个一脸认真的技术天才，叹了口气：“陈序，这不仅仅是理解舆论的问题。对温禾来说，我的事可能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自己的恐惧。”
“恐惧？”陈序追问，“恐惧什么？”
“恐惧被评判，恐惧不被真正理解和接纳，恐惧自己不够‘好’——按照这个社会那套肤浅的标准来说。尤其是，”苏之琪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当她身边有一个像你这样……嗯，在社会评价体系里占据不错位置的人时，这种不安全感可能会被放大。”
陈序沉默了。他试图消化这些话。“社会评价体系”“不安全感”“放大”……这些词在他脑海中重组。他忽然想起温禾最近对他关心的抗拒，想起她问过的关于“匹配”的问题。
“所以，她可能认为，我对她的好，是出于……某种高位的怜悯，或者是对‘非常规样本’的研究兴趣？”他艰难地推导出这个让他心惊的结论。
苏之琪耸耸肩：“有可能。女人在这种事上很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当我们自己内核不够稳的时候。外界的风声鹤唳，很容易变成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喝了口水，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无奈甚至好笑，“不过说真的，温禾这丫头就是容易钻牛角尖。她明明长得清清秀秀，挺好看的，偏偏自己意识不到，总觉得自己普通得不得了。这种自我认知偏差，有时候比真正的外貌问题更麻烦。”
陈序愣了一下。这是他收集到的关于温禾的一个新数据点。在他自己的评估体系里，温禾的容貌属于“顺眼、舒适、不影响沟通”的范畴，他从未对此进行过负面赋值，但也从未将其作为一个显著的正向变量考虑过。
苏之琪的话，让他意识到，在温禾的自我评估体系里，这个变量可能被赋予了不合理的负权重。
“她……好看吗？”陈序下意识地确认道，像是在核实一个重要的参数。
苏之琪被他这傻乎乎的问题逗乐了：“当然啊！虽然不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明艳夺目的好看，但很耐看，很干净，让人看着舒服。尤其是她偶尔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多可爱啊。你真没发现？”她带着点调侃看着陈序。
陈序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些画面：图书馆里她蹙眉思索的侧脸，天台上她被风吹起的发丝，吃到好吃的东西时眯起的眼睛……以前这些只是他“观察记录”里无关紧要的视觉信息碎片，此刻却被苏之琪的话赋予了新的意义。
他老实回答：“我……没有从这个维度进行过系统评估。”
苏之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得，跟你们这些技术男说话真费劲。总之，你记住，温禾一点都不丑，反而挺招人喜欢的。她的问题在于心里那关。你得想办法让她相信，你喜欢的就是她这个人，完整的她，而不是出于什么同情、好奇或者她瞎琢磨出来的‘不匹配’。”
离开苏之琪的工作室时，陈序的心情更加沉重，但也更加清晰。他获得了他需要的“外部数据”：问题的核心在于温禾的安全感和自我价值感因外部事件而动摇，并且投射到了对他们的关系的信任上。
逻辑分析无法直接解决情感信任问题。他需要一种新的“协议”。
温禾得知苏之琪关闭了视频评论区，并且暂停了更新，很是担心。她约苏之琪出来散心。
两人在黄浦江边走着，江风拂面，带着水汽的味道。
“其实也没那么糟，”苏之琪反而安慰起温禾 ，“刚好逼我停下来想想。也许下次，可以用更巧妙的方式去表达，既输出观点，又保护好自己。”她的语气里带着经历风雨后的疲惫和一丝倔强。
“学姐，你真的很勇敢。”温禾由衷地说。
“勇敢？”苏之琪笑了，带着自嘲，“更多是没办法吧。疤痕就在那里，躲不掉，只能学着和它共存，甚至把它变成武器。倒是你，禾禾 ，你和那个陈序，没事吧？我看你前几天情绪不高。”
温禾把自己的担忧和敏感告诉了苏之琪，甚至提到了那个她深埋心底、觉得难以启齿的念头：“……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想，他那么好，聪明，专注，前途光明……我总觉得有点……嗯……‘德不配位’？就像占了不该占的便宜，或者迟早会被发现‘原来不过如此’。”
苏之琪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温禾 ：“温禾 ，你给我打住这种想法！”
她的语气少见地严厉：“什么叫‘德不配位’？你告诉我，‘德’是什么？是谁定的标准？是这个看脸的世界，还是那些年薪百万的标签？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无比的真诚：“禾禾 ，你是我见过最不像学社会学、又最该学社会学的女孩子。你身上没有那种刻板的学究气，你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又细腻又刁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共情能力强，善良，而且你有一种……嗯，怎么说，一种让人安定的温柔力量。只是你自己好像从来不知道。”
苏之琪笑了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要是男生，我绝对会喜欢你这种女孩子。内心丰富又有趣，比那些空有皮囊或者只会夸夸其谈的人，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陈序要是因为那些外在的东西看低你，那是他蠢，是他‘德不配位’才对！”
温禾怔住了，鼻子忽然有点酸。她从未想过，在看似强大自信的苏之琪眼里，自己竟然拥有这些她自己都忽视了的优点。
“学姐……”
“真的，”苏之琪拍拍她的肩，“所以，别胡思乱想。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你觉得他这个人，本质上怎么样？”
温禾想了想：“他有点笨，说话气人，但他……很真诚，也在努力理解我。”
“那就够了！”苏之琪说，“找个能沟通、愿意努力的人，比找个只会说甜言蜜语或者单纯长得好看的，重要得多。你看陈默，”她叹了口气，“他很好，但对这些深层的东西，他其实也不太能理解，只是本能地对我好。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有点……孤独。”
温禾怔住了。她原以为苏之琪和陈默是完美的“例外”，原来他们也各有各的困境。没有一种关系是容易的。
回去的路上，温禾收到陈序发来的一个链接，标题是「论社交媒体算法推荐机制如何放大群体偏见及情绪极化」。
附言：「这篇论文的第三章，或许能部分解释苏之琪事件中的舆论形成机制。希望对你有帮助。」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追问她的情绪，只是分享了一个他认为她可能需要的、硬核的“工具”。
温禾点开链接，看着那些复杂的模型和数据，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有点发热。这就是陈序啊。他不会说“别难过”，但他会跑去研究舆论形成的算法基础，然后把他找到的“答案”默默递给她。
这是一种多么笨拙，又多么珍贵的支持。它不足以立刻驱散所有阴霾，但像一道微光，让她看到了屏障那头的他，一直在努力地寻找能敲开这层玻璃的工具。
周末，陈序约温禾去看一个展。不是一个普通的科技展或艺术展，而是一个名为“触感：超越视觉的沟通”的特殊展览，展品鼓励盲人及视力正常者通过触摸来感知。
温禾很意外。
展厅里很安静，人们都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各种材质的雕塑、纹理丰富的装置。视觉被暂时剥夺或弱化，触觉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陈序似乎也有些不适应用手去“看”世界，他的动作略显僵硬。但在共同触摸一件表面布满复杂凹凸的铜雕时，他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温禾的。
两人都顿了一下。
隔着手套，触感并不清晰，但那种共同的、专注于非视觉感知的体验，却营造出一种奇异的亲密感。
“这个设计，”陈序低声说，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感叹，“强迫我们放弃最依赖的视觉感官，转而使用更原始、更直接的感知方式。这或许能减少一些……基于外表产生的预设和偏见。”
温禾心中一动。她忽然明白了他选择这个展览的用意。他是在用他所能想到的方式，尝试和她一起，体验一个剥离了外貌审视的世界。
他没有直接说“我不在乎外表”，但他用行动暗示：我们可以一起学习用另一种方式“看见”彼此。
看完展，天色尚早。两人在展厅外的长椅上坐下，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其中不乏衣着光鲜、容貌出众的男女。
“上海真的很多人好看。”温禾轻声说，语气平静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焦虑。
“嗯。”陈序表示同意，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最终说出一句对他来说极其不“标准”的话：
“但看久了，会觉得……有点像重复的数据点。缺乏……独特性。”
温禾惊讶地转头看他。他居然……学会了用比喻？而且是在表达一种对纯粹外貌的“审美疲劳”？
陈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推了推眼镜，视线转向远处：“我的意思是……你的‘数据特征’，更复杂，更难以建模。也……更值得持续分析。”
他的话还是那么别扭，甚至有点可笑。但温禾听懂了。他在用他最高级别的词汇，告诉她：你比他们都特别，都有趣。
江风吹过，带来一丝凉爽。温禾心里那块坚冰，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融化了一角。
她依然没有完全准备好，他们之间依然存在差异。但今天，他发出的这个微弱而笨拙的新信号，她收到了。并且，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为了发送这个信号，背后可能付出了多少她看不见的努力。
也许，她也可以试着，再勇敢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