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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燥夏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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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合上绘本的时候,对面整栋七楼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整座城南陷入寂静,只有隐约照亮群树的海滨公园不时传来几声遥远的鸟啼。
凌无书坐在窗前,支着额头,指尖带着触摸绘本时残留的墨香气。
他最近想了很多。从第一天,在办公室外看到单衾文而转身躲到楼上的那一刻,到教室里,自己录的歌被林临柒当着单衾文的面放出来的那几秒。这些短短的瞬间,在他生命里都显得那样彷徨且漫长。
四年过去,凌无书不觉得自己有多少长进。
当年的日记本被留在了港岛,他已不记得自己曾写下什么。他以为忘记,就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样别扭。
凌无书将绘本往前推,望着窗台,很缓地深吸一口气。
窗外湿润的桂花香像在酝酿一场雨。
盈满房间时带着夜露的凉。凌无书又坐了一会儿,才拿起绘本,走到房间一侧的书架前。书架是红木质落地立式,笨拙而厚重,抚摸上去指尖能感受到温润的冷。这冷不惊人,带着书籍的质朴谦和。
凌无书的手指沿着书架一路下滑,最后拉开书架上的玻璃窗。
柜子很空,凌无书没有足够的书放进去,零星散落几本倒显得房主人胸无点墨,内心很空虚。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凌无书从来就没有把书柜填满过。
他细细打量着,最后找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不会让《龙舌岛之心》在已有的几本书里因个高肌薄而显得太突兀。在要放进去时,他迟疑了一下,低头,很浅地将绘本抵在鼻尖。
嗅了会儿后,凌无书转身将绘本摊开,铺在了一旁的立柜顶部。
它需要散味,刚拆开味道很浓,放进去会搅浑书柜里原本的宁静平和——至少凌无书是这么认为的。
垂眼看了半晌,他又伸出手指,顶住绘本尖角将其往柜子中央又推了一下。
窗外月光很亮,绘本内页正停留在公主与骑士相逢的那一刻。
那时龙骑士已经平定了贫民窟外的战乱,他提着剑,从陡峭山崖浴血而来。一夜好眠的公主听见窗外躁动,从卧室走上露台,看向聚满仆从的后花园。
花园春光明媚,龙骑士站在大理石拱廊前,缓慢抬头望向了公主。
他锃亮的银铠已满是划痕,柔软头发被污泥沾湿,铃兰发圈也被一条残肢压在了战场上。尽管满脸是伤,尽管这么狼狈,他还是慢慢扬起了一个笑。
凌无书凝望着那个笑,良久别开视线,拿起手边另一本书。这本书很厚,里面住着人生经历被誉为音乐史诗的克里斯朵夫。
提起克里斯朵夫,凌无书总是难以避免想起林临柒,但林临柒和克里斯朵并不像……其实也并非全然不同,人与人性格里总有共通。至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林临柒从来都是一个自信强大的人,她很小就被家庭发掘出音乐天赋并加以培养,父母的爱与支持,让她灵魂丰盈态度坚定,一直到现在才华横溢,小有名气。
“天才。”
每当林临柒提起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即兴创作时,凌无书脑海就会冒出这个词。
如果要俗气到用“天才”这个词形容,那凌无书会觉得,林临柒一定是天才中最正常的一个。她待人处事包容大方,生活里朋友成群,在港岛音乐圈人缘也好得优异。
如果有些人来到世上,天生就带着某种使命,那林临柒就是这样一个。她曾说过她活着只有一个目的:要成名,要做出好的音乐,要让歌声响彻世界。
凌无书其实也喜欢音乐,在这条路上也很努力,偶尔觉得自己有点天赋。但他没勇气像林临柒那样把梦想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也没开朗到愿意把世界当朋友……更没有满怀期望到愿意大声承诺说,他也要发光发亮,做出一番举世瞩目的成就。
成就。凌无书有时候会想,成就是什么,被大众喜欢还是被外界认可?很抱歉,他永远没办法这么想,如果这是成就,那他活到现在可真算得上是一败涂地了。
凌无书不执着,尽管没成就,但他一直有用自己的方式在生命这条河上留下刻度。
除了给林临柒听过的Demo,他制作过很多首完整歌曲,成品都被他拉进电脑桌面最隐秘的一个文件夹,连命名都没有,只带着纯粹的喜爱,和不纯粹的退缩。不重要,不需要,每一首歌在结束的那一刻都已经完成使命,为他身上某部分的不安和躁动写下休止符。
躁动止息的那一刻,还会有期待吗。凌无书从来不敢将目光在耀眼的人身上停留太久。有时被看见,要付出的代价有很多,他没做好准备,也不愿奢求。
凌无书记忆犹新,当初《自由落体》就受过一次重击,在还没搬上大众媒体平台前,一个很有声望的乐评人批评说,林临柒的嗓音很矫揉造作,两人写的歌也像青春期黄毛孩子无病呻吟。
凌无书不认同这位乐评人的说法,他一直觉得无病呻吟是一个很轻蔑的词,但骂他的话听多了,他倒是觉得这么讲也无所谓。林临柒却不能接受,她说服凌无书要反抗后,两人当即便写了一首小调转过去抨击乐评人。小调插科打诨,指桑骂槐说他高高在上,说他不专业,他们满心期待有机会让自己进步,结果遇到了这样的千年臭虫。
查敬行说,这样很不好,做音乐要低调,哪怕再有理被批评了还是要受着,很多乐评人就喜欢逮着新人给下马威,听听就算了,要是反过去攻击乐评人,最后被骂成千年臭虫的只会是你们。
林临柒说,这可笑了,谁规定的只准被批评,而不准我们批评别人。
他们当然懂查敬行的意思,无非是心甘情愿接受批评。毕竟港岛流传一句话,母鸡下蛋后可尝不了蛋滋味。有点道理,但偏偏林临柒讨厌的就是这样的言论:“先不说别的,这话本身就有问题。要是把创作者比作母鸡,那你俩这样的公鸡可怎么办。”
查敬行听完,咳嗽般用力笑了一声。凌无书没发表意见,但很佩服她的脑回路。不过调侃归调侃,大家心里都清楚,能在这条路上走到今天,没有谁会闭门造车。再后来林临柒就同凌无书坦白了,她感觉她的完美主义和强自尊,会让她很难接受一些人以评价为借口去宣泄那些阴湿的嫉妒和制造噱头哗众取宠的虚荣。她说她就很羡慕凌无书,宠辱不惊,听了批评也无动于衷。
很多时候凌无书都能明白别人在想什么,这帮助他在问题出现时,可以顺着别人的话说。对于林临柒的“羡慕”,本该认真的他却没有接话,因为这个问题他没资格回答。
随沉默蔓延,这事告一段落。
不过凌无书心里一直有所准备,他总感觉这事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可很反常,一向话多的林临柒再也没有提起此事。两人写歌反击乐评人的小插曲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头,涟漪散后彻底隐没无踪。
又是几月过去,经过不断修改和多方努力后,林临柒在媒体平台正式发布了那首歌。凌无书去听时,看见专辑里的曲目比原计划多了一首。他以为这是林临柒录制的新版,但点进去才知那首歌的演唱者是林临柒的一位好友,已经出道五年,嗓音慵懒自然以宛如天成著称。
对此凌无书没有多问,林临柒也没有多说。
直到后来因一些变故他们不得不开始筹办新专。这个过程他们又尝试了很多题材,新的灵感和旋律在孕育,《自由落体》也不再是二人唯一作品,那些只有他们知晓的光芒和缺陷,都随时间流逝一起成为可以旁观的过去。
从无到有筹办一张专辑要耗费大量精力,两人都心照不宣要让每一个音符呈现最好效果。这追求让他们凡事都想亲力亲为,尤其是给乐器录音时,这两个完美主义对自己和同伴的要求达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往往碰着琴弹起来就忘了时间,一段来回录只为找到并打破最巅峰的状态。
在没有昼夜概念的录音室里,他们时常一坐就到傍晚,午饭忘吃是常有的事,这种倾注全部心血的充实让他们走出录音室时格外满足,紧绷的神经也迎着风舒缓得仅是吃上一口饭就觉得生活幸福。
有天录完钢琴,林临柒坐在天台吃盒饭时,望着天空忽然想起两人刚开始做音乐的时候。她感慨说,那首歌确实好,但她愈发觉得他们当时没有收住情绪,至少要写一点美好,不用从头到尾都狰狞。
和预料中不一样,这回凌无书发现,那些好听话他开不了口。
于是他吹着风,望着城市夜景片刻,才回答说,他其实觉得还好,如果这刺耳了,那摇滚乐怎么办。
林临柒轻轻叹下一口气,语调稍高:“摇滚毕竟是小众,大家爱听的还是流行,甚至有人还说,摇滚不是人类正确表达方式呢。”
凌无书说,如果要比较,要下定义,音乐就没意思了。
这句看似平静的话背后藏着凌无书的态度,在两人之间流淌出一条无形的河。对凌无书来说,这条河也将他最后一点被想要看见的躁动给淹没了。
但不久前,在海曙中学八班教室,那抹被压抑的躁动又跳跃了起来。毕竟他真没有想到,林临柒不小心把那首歌放出来时,会让他如此难为情。他想不通那首歌怎么会出现在林临柒的U盘里,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上讲台把歌关掉的。
他转身,迎着无数视线回头,只一眼就看见单衾文趴在桌面上,红着耳廓难得娇羞。
他以为发生了港岛那样的事后,他们再重逢会找不到任何话说。可单衾文像什么都没发生,照旧笑融融围绕在他身旁。
那给了凌无书一种错觉,他们又回到了过去,但凌无书不想要这样。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这让他卡在中间做不出任何改变。于是在又一次没有满足单衾文的诉求后,那位帅气的海鸥先生终于一声不吭生闷气了。
把后脑勺对准他,不看他,不找他,也不说为什么讨厌他。
城南夜晚的风很凉,凌无书倚着书柜看了一会儿,才合上一页没翻的书,拿着出了被改成琴室和书房的侧卧。
他还是不喜欢开灯,长时间看屏幕关注音轨的微弱变化,让他视力变得有些弱,但好在月光足够明亮,能让他在黑暗里看清很多事物。
他走到冰箱前,取出牛奶后,对瓶吹仰头把最后几口喝了。
冰箱门上贴着一张淡蓝色便签纸,那是单衾文贴在他英语课本里的,笔迹陌生但和单衾文同样潇洒利落。由此凌无书猜测,半个三明治最后落进了单衾文肚子里,便签也是那时被放了进去。
便签内容……单衾文写着:
凌无书,周五放学和我一起,我在器材室等你!
后方还跟了一幅简笔画,一只戴墨镜的海鸥先生张开一半翅膀,像船长发号施令。海鸥船长脚边则蹲一只毛茸茸小鸟,环抱着海鸥的腿点头说:“好呀!好呀!”
小鸟说出的话被对话框裹起来,像一朵云飘在空中。
凌无书伸手,触着便签纸上的字迹纹路,浅浅笑了一下。
他看到的时候,单衾文已经不理他了,那这张过期的便签还有效用吗?凌无书不知道,他一直在犹豫,而明天就是周五了。
他问过同学,同学说学校器材室一共有三间,分布在东西北三个方向,分别对应着篮球场、足球场、乒乓球场。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甚至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样他随便挑选一个器材室就行。
三分之一的概率永远轮不到他。也许,他会一直倒霉,也许,那天正好有属于他的好运气。
凌无书洗漱完毕后,趴在床单整洁的床上,打开夜灯读了会儿克里斯朵夫。克里斯朵夫在想,“这里面有似曾相识的风景、面孔、情欲、灵魂、性格、文学观念、哲学思想”。克里斯朵夫说,闪电般突如其来的感觉,都来自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这是音乐的开始。得到它们很简单。想让无数充沛情感化为瞬间凝固的激情,有时只需要两个乐句。
凌无书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自己的那两个乐句。有时他会在睡前,想起他呼吸的声音,那时他就和潮汐一样,仿佛受到了月亮的牵引。一切和谐得像是天堂之音。
每到夜晚世界格外安静,可以不被打扰想很久的事情。就那样看着书过了不知多久,凌无书睡着了。朦胧间做了好几个梦,太阳仿佛被清水煎煮翻炒,刺目白光让天空脸色憔悴得像是感冒了。被那样的白光照了不知多久,他若有所感睁开眼,醒了过来。
摸到柜子上的手机,一看发现自己睡过了,早自习都已过去大半。古老师打来两个未接电话,被睡眠模式遮得都没能在锁屏页露面。
有点糟,今天的运气。
凌无书合上书页,从床上撑起来,顶着凌乱的头发,望着地板出了会儿神。平日里他只会早醒,睡过头还没被闹钟叫醒这样的事实在太罕见。片刻后他打开手机,捏了一个暗哑低沉如老父亲的声线,给古老师回电话托病请了上午三节课的假。
事情很顺利,他收拾好后,慢条斯理走去厨房做了早餐。
他吃完没多久,阳台叮当响了一声,一只体态轻盈的猫探出了脑袋。那只猫竖起尾巴,望了凌无书片刻,低头跳进屋,无比自然地朝一个摆放在角落的饭盆走去。那里面装着凌无书刚倒进去没多久的猫粮。
这只猫脖子上戴一串紫檀木珠,下方坠着块光泽莹润的椭圆墨玉,玉外嵌着一圈金。
凌无书刚搬来第一天,这猫就夜袭过一次,翻箱倒柜找东西吃。凌无书没办法,便去附近的自助售卖机买了点东西回来给它垫肚子。没想到那之后,这猫每天都来拜访,脖子上还两天一换首饰。每到换首饰那天,它都要翘着尾巴,跳到餐桌前故作不经意地展示给凌无书看。
凌无书面无表情看着,直到猫有些不好意思,压了尾巴灰溜溜跳下桌去吃猫粮。
今天小猫就戴了新首饰,它吃了几口,抬头见凌无书朝洗手间走去,没多久里面传来水声。它埋头又吃了会儿,才扬了下尾巴,打算去看凌无书在干什么。
它拐过一道弯,正巧凌无书湿着头发走了出来。看见猫,他蹲下用手托起它下巴:“借你点福气。”
猫想往人怀里钻,凌无书顿了一下,干脆把猫抱起来,没让猫的脚蹬在他衣服上。
就这样被打岔,被要求蹭蹭抱抱,凌无书再出门时已经十点。他拉过昨晚路过夜市时淘的老自行车,沿城南的海滨大道往学校骑,沿途空气很凉,带着湿意。等到校门口,他捏了刹车,想跟保安说明情况,但保安大哥竟直接给他开了门,还问他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凌无书没想过保安大哥认识自己。其中一位保安大哥笑笑,解释说他长得有点像他年轻时追过的港星。他们见凌无书空着手,转身又从保安室取出装水果的袋子,问他要不要吃。
凌无书刚想推拒,另一位年长些的保安便直接抓出三个红柿塞他自行车筐里。
看着那抹亮色在银色车筐里滚动,被白光照了一路的凌无书有些恍惚。学校在这时打了下课铃,凌无书收回视线,礼貌道谢后,说他要去上课了。
“哦,那你快去!这柿我妈在老家山头自己栽的,又甜又脆,好吃!你喜欢的话别客气,直接来,我这儿还有,你玩得好的同学一起来也没问题!我们这儿有的是。”
凌无书已经骑出一段距离,他听见后回头,对他们笑了一下。
到了车棚,他随便找个位置,把车架了进去,柿子塞书包里就朝教学楼走。但很不巧,这时高一高二的学生都排着队去操场准备做课间操。
凌无书没穿校服,他以为自己多半会被认作是高一新生,但那些高一学生在看见他时,都激动地喊他学长。谁起的头,凌无书已经记不得了,但自那人后的学生,无论男女都带着笑,在经过他时用这个热情的方式同他打招呼。
打在校服上的白光不再刺眼,他们的笑似乎有一种魔力。
面对这善意,凌无书有点不知所措。也许只是因为气氛起来了,大家才毫不吝啬热情。但他要是像以前那样面无表情走过去,未免也太不尽人意。
思虑间,凌无书的身体已率先一步给出了动作。他自己都没察觉,他拉着肩带对他们略微点头,没有笑,眼底带着很稳的情绪,配上他气势卓绝的外表就很像久经官场的政客对爱戴自己的百姓表示尊敬和感谢。
他反应过来后,将自己原地放空一瞬,以此来舒缓突然涌上心头的复杂。
可放空后,他又觉得好像除了微笑,他唯一能给的就是这个了。小时候微笑,是担心别人的热情踩空后不会再对自己友好。但其实在那些笑背后,他内心大多时候都是此刻的表情——谢谢你们的好意,但原谅我无法回馈同样的热情。有点冷漠,凌无书以为这不会被接受。
如此一路到最后,他看到林临柒了,林临柒已经认识了几个性子活络的班委朋友,她挽着她们的胳膊,笑着说:“学长?很受欢迎哦——”
凌无书点头:“我想谁在公路上逆行,都会这么受欢迎。”
“那你恐怕得交罚单了。”林临柒笑着挥挥手,便跟着大队伍去了操场。凌无书目送她一秒,收回视线时,率先换上冷静且沉稳的表情,同队伍后的单衾文打上照面。
单衾文微扬着头,神情自然到有些冷漠,像是没打算看凌无书。但在即将擦肩而过时,凌无书还是注意到了,单衾文的眉梢扬了0.1公分,而瞳孔朝他的方向移了一毫米。接着单衾文欲盖弥彰地别过脑袋,和巫影说话。
“我今天可没空和你一起,我放学要去器材室。”
“呃?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巫影问了一句后,停顿半秒,想必是被单衾文暗示了,拔高声音,“哦!周五大家走得早,你弄完后一个人孤零零的,要我陪你吗?”
“我才不用!你不是要去弄你的历史卷子么,先担心你自己吧。”
这语气……凌无书没忍住扬了下唇角。他心想,单衾文多半是觉得巫影演过头了。
但很快单衾文又嗤笑一声,换上冷飕飕的语气:“怕是又给某人看了一出甜蜜恩爱的好戏。”
凌无书脚步一顿,他虚握了一下拳,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但身边却空无一物。等队伍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他才回头,独自看了单衾文的背影良久。
“凌无书!”一个男生忽然喊了他名字,接着一张热情洋溢的脸突击进入视野。
凌无书认得他,开学第一天,疑似和单衾文关系很亲密的那位同学。
这四年早已习惯接受敌意的他,大可以在此时转身离去,毕竟从逻辑上来说,这人他不认识。但他看着男生,还是很礼貌地打了招呼:“你好,你叫高阳?”
高阳很惊喜地叹了一声,随后拽住凌无书胳膊,想带着他跟队伍一起走:“对,我叫高阳,是单衾文朋友。说起这个,你刚来我们学校恐怕还是有点人生地不熟,今天放学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打球?多认识些朋友是好的,单衾文肯定也会来,大家一起热闹,他要是知道你答应了,肯定也开心。”
凌无书听完,笑笑:“所以他今天下午会和你们一起?”
“嗯。”高阳挠挠鼻子,“对啊,就差你了。来吧,我们大家认识认识——”
“不了。”凌无书说着,停下脚步,推开高阳放在胳膊上的手,“我下午有事。”凌无书淡淡笑了一下,但眼底没有情绪:“只能预祝你们玩得开心。”
高阳转身走出队列,看着凌无书,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凌无书已经收回视线,提着书包,矮身穿过一丛铁树叶,身影隐在层叠不尽的绿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