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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潜影 ...

  •   “舒瞳师兄,这是我特意从宝库里挑的几只花瓶,放在你房间里,你可以将小院的花放进去。”夏小谷笑意盈盈,将怀中几只花瓶瓶轻轻放在桌上。瓶身素净,釉色温润,虽不华丽,却极衬花枝。

      舒瞳微微一怔,几乎有些无措,“这……这些是送给我的?”

      “自然,”夏小谷眉眼弯弯,“师兄一向照顾我,允我来执事堂补写游历录,又在我昏迷时多有看顾,区区心意,不算什么。”他心中却想,若是日后换回原身,定要同真正的夏小谷解释清楚这番人情。

      舒瞳指尖轻颤,接过其中一只细颈瓶,触手生温。他垂下眼,低声道:“小谷,你既来了,便帮我一同搬回房里可好?顺也替我插几枝花。”

      夏小谷欣然应允:“好呀。”

      二人并肩而行,才至小院墙外,同时脚步一滞。

      院门前立着一位黑袍老人。衣袍肃穆,周身气势如山压顶。他面容严厉,目光如冷电,正负手立于门前,似是已等候多时。

      一见来人,舒瞳几乎是本能地将夏小谷往身后微微一挡,动作细微不易察觉。

      “瞳瞳,这是去了何处?”老人率先开口,声音沉冷,目光锐利,视线掠过夏小谷怀中的花瓶。

      舒瞳姿态恭谨,垂首应道:“外祖父。战剑峰的莫子铭师兄为表谢意,赠了几件花瓶。”

      老人冷哼一声,眼神在那几只花瓶上一刮,淡淡道:“战剑峰莫子铭?他倒大方,这等灵气蕴藉的器物,说送便送。”他挑剔的视线转而落在夏小谷身上,“既如此,还不将东西放进院里?”

      夏小谷心头一紧,察觉出舒瞳不愿他与此人接触,便低头应是,快步将花瓶置于院中石桌上,匆匆一礼:“舒瞳师兄,晚辈先行告退。”

      他转身疾步离去,背后那道目光却如影随形,如芒在背。

      院内,老人重重哼了一声,语气转厉:“多大的人了,还如此不识轻重。神符峰峰主之女陆明瑶前来寻你相助,这等攀附关系的良机,你竟推给旁人?我往日教导,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舒瞳唇色微白,仍试图解释:“外祖父,近日执事堂事务繁杂,战剑峰那边更是……”

      他实则连日为夏小谷赶制游历录——他自秘境重伤而归,根本无从下笔,他只得参照陆明寒的笔录,择要伪作。

      “还敢提战剑峰。”老人骤然打断,怒意勃发,“秦卓渊那道侣早已定下,根本不是你这痴心妄想的孽障,往日你百般殷勤,送去多少天材地宝?如今看来,就是笑话。”

      舒瞳心中并无波澜,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不敬。他深知,眼前这人能予他权位,亦能顷刻剥夺。若无外祖父力保,以他的年岁修为,岂能稳坐执事堂大执事的位子。

      他当即眉眼低垂,语带哽咽:“外祖父明鉴,择定秦师兄道侣一事,乃清微长老以天命珠推演而定,天命如此,我实在无可奈何。未能及早禀明,实因无颜开口,往日种种付出,连同战剑峰一应琐务,皆成泡影。”他声线微颤,委屈可怜。

      老人见他如此,胸中怒火稍息。终究这外孙平日还算得力,只是天命难违,强求亦是徒劳。

      “既与战剑峰无缘,便该早做他谋。如今当务之急,是与丹瑾峰修缮关系。听闻你那个弟弟近日吵闹着要换灵根?呵,那般娇生惯养,吃不得半分苦楚,竟妄想洗髓易质?只怕熬不过一半便一命呜呼。”老人语带讥讽,眼底却掠过一丝得意,“待他撑不住死了,你便是丹瑾峰主唯一血脉。届时,整个丹瑾峰,岂非你囊中之物?”

      舒瞳每听外祖父提及丹瑾峰,便如坠冰窟,寒意刺骨。他不愿听,更不愿想那峰中之人。

      外祖父从不在意他的感受,只看得见各峰权柄、宗门势力。

      他岂会不知,那位生身之父视他如污点,恨不能抹其存在,只因顾忌声名,才勉强作态。

      “罢了,”老人拂袖,“神符峰陆明瑶欲寻一人,云天宗虽大,找个人却不难。此事你亲自去办。战剑峰那群剑呆子,真将你当作管账仆役了?日后他们峰中事务,一概推脱拖延,久而久之,他们自不会再来烦你。”

      “是。”舒瞳低声应下。

      老人这才满意,踱步离去。

      院中重归寂静。舒瞳行至石桌旁,指尖拂过冰凉瓶身,抄起一旁银剪,走入花丛。他精心剪下几枝开得正盛的碧桃、几簇雪白绣球,又配了几叶青翠枝叶,插入瓶中。

      鲜花娇嫩欲滴,素瓶清雅,相得益彰。

      可是这些明媚鲜活的花枝,与他那冰冷如雪窟的房间何其不配。

      喜欢,远远看着便足够了吗?

      可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一枝属于他的花。

      舒瞳怔怔望着瓶中花,忽有两行清泪无声滑落。他早已忘了上一次流泪是何时。外祖父见他落泪,只会厉声斥骂;生父见他哭泣,变本加厉折磨;那对母子若见他示弱,只会招来更多折辱。

      他不敢哭了。

      世上唯有母亲会接纳他的眼泪。还有……陆塬哥哥。

      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曾在他哭泣时轻抚他发顶,柔声安慰。可那般温柔,终究是源于对他弟弟的爱护。

      他知道那不属于自己。

      可每每思及,便觉天地虽大,竟无一方清净之地容他栖息。

      骤然间,腹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弯下腰去,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这痛楚来得凶猛异常,他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石桌桌上花瓶砰然倾倒,清水泼洒,娇艳的花朵零落在地,花瓣被瓷片压碎,混入泥尘,狼狈不堪。

      他丹田处如被烈火灼烧,又似有无数钢针穿刺,那里曾被人硬生生掏穿,是陆塬哥哥用秘法为他修补续命。然而代价惨重:他的修为此生将永锢筑基境界,再难寸进。

      如今他已至筑基大圆满,丹田无法容纳更多灵气,大概撑不住了裂。

      他原以为此生再无缘得见陆塬。

      却万万没想到,竟在夏小谷的身体里,窥见了那缕熟悉的魂魄。虽不知发生何等变故,但他确信无疑——那就是陆塬。

      他失了忆,忘却前尘种种。

      那么在他死前,他必须查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陆塬的魂灵会在夏小谷体内?他们究竟遭遇了何种变故?

      “舒瞳师兄,你怎么了?”去而复返的夏小谷惊见眼前景象,心头猛跳,急忙上前将人搀起,扶到屋内那张硬板床上。

      看着舒瞳痛得蜷缩,面色如纸,夏小谷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刚从宝库中便该取些柔软被褥和实用家具,而非那些华而不实的花瓶。

      待舒瞳气息稍匀,夏小谷小心喂他喝下温水。

      “你怎么回来了?”舒瞳虚弱问道。

      夏小谷沉吟片刻,终是道:“你先好生歇息。我方才想起些事,暂且不急。”

      舒瞳凝视着他,试图从那双眼眸中找出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若有难处,尽管直言。你身份特殊,初入战剑峰,诸事不明,问我便可。”

      夏小谷从善如流:“师兄究竟患了何症?可需请丹瑾峰医修前来?”

      舒瞳强忍痛楚,缓缓摇头:“小谷,莫要将我此刻情形告知任何人,拜托了。”

      夏小谷郑重应允,心下却知舒瞳必有极大隐衷。

      “那你以往发作,是如何熬过的?可有什么相熟的医修?”以舒瞳在宗门内的好人缘,总该有几位挚交相助。

      “无碍,忍一忍便过去了。此非病痛,乃是灵力运转不畅所致。”只是此次格外凶险,恐怕他的丹田,真的要到极限了。

      “那我这几日便留下照顾你。我先去同莫师兄知会一声。”夏小谷说着,便要起身。

      舒瞳却蓦地抬眼,直觉告诉他夏小谷有所隐瞒:“小谷,你方才离去后,是否遇见了什么人?”

      夏小谷动作一滞,面露讶色,他不禁暗叹舒瞳心思敏锐。

      “我遇见了陆明瑶,此前在溟沧海荒岛有一面之缘,只是当时她被邪物操纵,没能好好说上话。方才我刚出执事堂,便撞见了她。”夏小谷眉间微蹙,似有些苦恼,“总之,我寻了个借口,说尚有要事需回执事堂,便赶忙回来了。”

      那位骄纵的少女脾气着实难缠,见他时态度古怪,让他莫名所以。

      舒瞳闻言,脸色愈发苍白,闭目不再多言。

      夏小谷默默收拾了地上狼藉。清水混着碎瓣残瓷,他望着手中残花,心下忽有决断。

      他转身,依着来路再度离去。

      执事堂外,陆明瑶翘首伫立已久。她从白天等到夜幕降临。

      她终于确信——夏师兄今日,是真的不愿见她了。

      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眼眶一热,泪珠便扑簌簌滚落。从前的小谷哥哥待她比亲兄长陆明寒还要耐心细致,可自她大病痊愈,一切都变了。母亲严令禁止她再见夏小谷,而如今连小谷哥哥自己也避她如蛇蝎。

      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很想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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