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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花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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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谷伏在案上，发出被揉碎的喘息：“……不要。”
他的灵台混沌不堪，仿佛被反复撕扯碾碎。
混乱之中，他竟恍惚听见秦卓渊的声音，太可怕了。
舒瞳听着夏小谷压抑的闷哼，从玉简堆中缓缓抬起头，眼中流转过一丝极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起身捡起掉落在地的玉简，当他目光落在玉简的内容上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那上面的字迹熟悉到刻骨铭心。
舒瞳的身形剧烈一晃，险些直接栽倒在地，幸好伸手扶住桌案。
而心神被震得溃散，不可能……绝无可能。
他猛地转身，踉跄着扑向身后那排高耸入顶的书架，疯狂地翻找不久前才特意整理出的玉简，一枚枚玉简被急切地抽出探查。
这些记录夏小谷全部信息的玉简，上面的字迹，与刚刚那枚玉简上的字迹，截然不同，完完全全是两个人的手笔。一种字迹天真散漫，不拘一格，笔画憨态可掬；另一种字迹银钩铁画，风骨自成，必是出自名师教导。
舒瞳死死捂住心口，他的脸色惨白，血液逆流冲上头顶，淹没了一切外界的声音、思绪，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
战剑峰上方天际原本明澈的流云不过片刻功夫，已是乌压压一片，仿佛夜幕提前降临。
粗壮如虬龙般的紫色电蛇在云海深处疯狂窜动，时隐时现。
“快看！那是劫云！”演武场上，正练剑的弟子指向战剑峰后山的方向。
“如此威势，这紫色天雷绝非金丹元婴之境，是哪位师叔祖要突破化神期了？”另一人失声惊呼，手中长剑差点脱手坠地。
“化神雷劫，我的天，快退，快避开这片区域。”
“被一丝劫雷余威击中，我等即刻灰飞烟灭。可怕……太可怕了，快走。”
秩序井然的演武场瞬间乱作一团，所有弟子远离那片雷域的方向。
乌黑的劫云仍在积蓄力量，雷光越来越密集，毁灭的气息笼罩整座山峰。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历经了几番混沌长梦。
“呼……”夏小谷扶着昏沉刺痛的额头，艰难地从床榻上撑坐起来。
入眼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房间虽然宽敞，陈设却异常简洁，甚至到了寡淡的地步。
除了必备的桌、椅、柜、榻，几乎寻不到任何多余的装饰物。一切都被简化到极致，好似诉说着屋主是个无趣且压抑的苦行僧。
他记得自己是在舒瞳的书房里誊写游历笔录，起初闻着那熏香还觉得提神醒脑，后来突然神魂仿佛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抽离。
是那熏香有问题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伸手推开紧闭的房门，扑面而来的绚烂色彩和生机，几乎闪瞎他的眼睛。
门外小院，姹紫嫣红百花竞放，几乎找不到一寸空闲的泥土。这些惊艳的灵植皆是奇珍异草：霓裳仙兰的花瓣流淌迷眼霞光，幽心莲在微风中摇曳出迷离的光影，赤焰凤冠花如团灼灼火焰，冰绡雾花的花蕊清冷含霜，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灵植。几只色彩斑斓的灵蝶在花丛间翩跹起舞，带起细碎的光点。这些珍惜灵植在院落里以某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妙无比的方式错落分布，交织成一幅光华流转的惊艳画卷。
繁华簇拥的中心，舒瞳正执着一把古雅的铜壶花洒，专注地为一片盛开的蓝盏花浇水。
听到房门推开的声响，他动作一顿，将花洒轻轻放在青石桌上，转而望向夏小谷，唇角漾开一抹温润的笑意，“小谷，你醒了。”
夏小谷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你的住处？”身后极度素简的屋舍和眼前这片绚烂到近乎梦幻的花园，这反差实在太过巨大，简直像是踏入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舒瞳对他的惊讶略感诧异，“是啊。你那天写着笔录，突然就倒头睡着了。我点的本是提神醒脑的凝神香，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你居然沉睡怎么叫都唤不醒。我探查你的脉息，只是神识疲惫陷入深眠。想着你独自回战剑峰也无人照料，便将你带回我这儿了。”
夏小谷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抱歉，舒瞳师兄，给你添麻烦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突然好像魂魄被抽走了一样，还做了可怕的噩梦，只是一觉醒来，梦里的事都记不清了。”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舒瞳，“我昏睡了多久？期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
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与先前那种热忱友善有微妙的不同。那双温和的眼眸深处，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神采，变得更加鲜活生动，就像一尊精雕细琢的雕塑，忽然被点化了灵性。
很奇怪的比喻，但夏小谷觉得无比贴切。
舒瞳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缓步走到夏小谷跟前。他比夏小谷高出半个头，此刻微微弯下腰，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过夏小谷的发顶，拈下一片不知何时落上的、散发着淡淡莹光的粉色花瓣。
因舒瞳突然的靠近和俯身的动作，夏小谷下意识地仰起脸看他。这个角度，恰好能清晰地捕捉到舒瞳低垂的眼眸中，那抹飞快闪过的情绪——某种混杂狂热和悲伤，却飞快藏起来的情绪。
“四天。”舒瞳的嗓音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缱绻，“不长。”
“四天！”夏小谷惊了，瞬间将那点怪异抛到脑后，“我竟睡了这么久，不行，我得赶紧回战剑峰了。对了师兄，我那游历录应该写完了吧。”
舒瞳脸庞浮现一丝懊恼与歉意，轻轻“啊”了一声：“正要与你说此事。你昏睡时打翻了书案，你的玉简混在我那堆杂乱玉简堆里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显得十分困扰，“那些玉简数量约有几万枚，找寻起来怕是要耗费功夫。要不，小谷你帮我一同找找？”
几万枚？在浩如烟海的玉简堆里找一枚？
夏小谷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太麻烦师兄了。我还是重新写一份吧，内容我都还记得。”
“也好。”舒瞳从善如流地点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我即刻差人再去取一份新的空白玉简来。”他转身重新拿起石桌上的花洒，姿态优雅地继续之前中断的浇花工作，“待我将这些剩下的灵植浇灌完便带你去书房。”
“好。”夏小谷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胳膊支着下巴，安静地观赏着这片炫目的小院景致。细细看去，越发觉得此处一花一草、一叶一木的布置都极为精妙考究，不仅色彩搭配和谐悦目，更深合某种天然的韵律，每一处细节都值得久久品味，养眼至极。
“小谷，”舒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打量，“这院中诸多灵植，你最喜欢哪一种？”
夏小谷目光扫过争奇斗艳的繁花，真心赞叹：“我都好喜欢。它们生长在这里构成完美的景致，单独偏爱哪一种，反倒觉得辜负了其他，也破坏了这份整体的美感。”
舒瞳浇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勾起唇角，那笑容似笑非笑：“是嘛？你当真……如此喜欢？”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夏小谷纯粹的欣赏此番美景，“嗯。非常非常喜欢，这里漂亮得像幻梦中的仙境。若我日后也能有这样一个小院，怕是无论如何也打理不到这般好。”
舒瞳缓缓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所有情绪，“那小谷以后可以时常住在这里。反正……秦师兄他，也极少回去。”
住在这里？夏小谷心里打了个突，虽然小院绝美，可那冷寂压抑的卧房实在不像能常住人的地方。
“可是，”他委婉推辞，“师兄这里似乎只有一间卧房，而且这是舒瞳师兄你耗费无数心血精心打理而成的小院，我远远欣赏就已经很高兴了。”
舒瞳忽然弯下嘴角，语气倏地变得有些冷硬偏执，“那你就是不喜欢了。”他猛地扬手，竟将铜壶花洒砸向一旁开得最盛的花中。
哐当一声脆响，铜壶砸在青石板上，清水四溅。那丛流光溢彩的灵植被砸断了好几根花枝，娇嫩的花瓣零落一地，狼狈不堪。
“喜欢，不就应该想方设法彻底占有吗？”舒瞳看向夏小谷的眼底翻滚着暗沉沉的雾霭，“不想被任何人窥见，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只想牢牢锁起来，藏进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日夜相对，独自欣赏。喜欢不就是这样？”
夏小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舒瞳眼中近乎疯狂的偏执惊得心头剧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稳了稳心神，急忙解释道：“师兄，你误会了，我并非不喜欢。正因为我真心喜爱这小院，才觉得不能如此自私地将其据为己有。这是师兄你花费无数时间与心血才培育成的美景，若我强行夺来，且不说我根本无力维持它的生机和美丽，单是这份掠夺的行为，便已是亵渎。假以时日，它若因我的疏忽而凋零衰败，那到时我恐怕只会剩下懊悔与心痛。”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倾倒的花洒扶正，心疼地看着那些被砸断的花枝，轻声道：“真正的喜欢，是能克制住占有的冲动，只愿它能在最适合的环境中长久盛放。远远观望，不去打扰它的生长，也不强行改变它的轨迹，默默欣赏它最美好的模样。若强行夺来，最终却让它变成自己都厌弃的模样，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只当一个纯粹的看客。”
舒瞳怔怔地听着，眼中的疯狂戾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地是一种近乎空茫的困惑，仿佛一个从未被灌输过此种观念的孩子，第一次听到截然不同的答案。
夏小谷俯身，想将那些折断的花枝拾起，却被舒瞳抢先一步。
“我来吧。”舒瞳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他取出一把剪刀，动作熟练地修剪掉断裂的部分，又将那些损伤尚有挽救的花枝小心地整理好，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看着那些依旧娇艳却被迫提前离枝的花朵，夏小谷心中一动，忽然提议：“舒瞳师兄，这些剪下来的花朵，丢了也是可惜。不如寻个花瓶，用灵泉水养起来，放在屋里，看着心情也会敞亮许多。”
舒瞳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夏小谷一眼，轻缓应道：“好呀。”
剪下的花朵依旧绚烂，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被砸乱的花丛，尽管无法立刻恢复原状，但总算不再是狼藉一片。
“走吧，”他转过身，面色已恢复成往常的温润平和，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先去书房，重新写笔录。”
书房内，依旧弥漫着那种冷冽的清香和书卷特有的气息。
新的空白玉简已备好，放在书案上。夏小谷坐下，执起灵笔，凝神开始重新撰写。
舒瞳则在靠墙的那排高大书架前慢慢整理着，动作看似从容，指尖却微微紧绷。
室内一时只剩下灵笔划过玉简表面的细微沙沙声。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舒瞳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地打破寂静：“小谷，写了许久，可想用些茶点吃食？”
提到吃的，夏小谷立刻觉得腹中空空，眼睛亮晶晶地抬头：“想。”
“想吃些什么？我差人去膳堂取。”舒瞳转过身，倚着书架看他，“香萝炖灵兽肉，清蒸银线鱼，还有紫竹蜂蜜桂花糕，这几样如何。”
“好呀。”夏小谷用力点头，想到很快就有美味佳肴，顿时干劲十足，重新埋首玉简，笔下书写得越发迅速，只盼着能快些完成。
他全身心都投入在回忆和书写之中，全然没有察觉，舒瞳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
舒瞳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死死盯着夏小谷笔下的字迹。那字迹与他记忆中的字迹一模一样，他眼中无法控制涌上酸涩的模糊水雾。
就在夏小谷可能察觉的前一瞬，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仓惶地走开，重新回到书架旁。他背对着夏小谷，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手指颤抖着，再次抽出那枚记载着夏小谷“过去”笔迹的游历录玉简。
两相对比，判若云泥。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夏小谷轻快和期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舒瞳师兄，我写好了。还有我能看一下我之前写过的游历录吗？我想重新回看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