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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写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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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听闻宝珠每日送药的是秦晏怀家,还未等宝珠开口请求,她就拍着胸脯把活揽了回来。
她一向喜欢容貌姣好的人,自小就爱盯着宝珠看,现在又被秦晏怀兄妹的皮相所惑,每日送药煎药分外殷勤。
江宝珠看她每日往返秦宅没有什么异常,反而乐在其中的样子,渐渐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偶尔她也从青萍那里提到过秦霜月的消息,听闻她身体安好,又托青萍给秦霜月带些果脯蜜饯和自己绣的小玩意。
日子风平浪静,宝珠在医馆的工作也越来越顺,大夫开始教她看病问诊的方法,宝珠学得很是勤奋,她做事向来认真,有时候忘了时间,回的晚些。
萧重山总会去接她。
当镇上的最后一趟牛车悠悠到达村头时,便见小叔子沉默地立在那里,暮紫色的晚霞给他罩上一层柔光,冷硬的线条隐去,看起来有四分像萧重云。
江宝珠恍惚了一下,从牛车上蹦下来,萧重山熟稔地接过她的挎包。
二人都不是话多之人,盖因和萧重山相处多年,宝珠也不会像在外人面前一样绞尽脑汁找话说,反而十分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一路炊烟袅袅,农人归家嘴里哼着乡间小调,晚风清凉。
快到门口时,萧重山突然叫住她:
“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你先回去,饭在锅里。”
江宝珠点点头,没有多问。
萧重山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人进了屋门看不着了,才走到一旁的树林里。
树林阴翳,天色昏暗,萧重山解下腰间的小刀,在手中把玩。
片刻后,他倏地将刀扔出,刀刃深深陷入不远处的树干中,惊起一群飞鸟。
枝干间跃出一个白色的清瘦身影,萧重山紧紧追了上去。
对方速度却更快,几个翻腾间就消失在密林里。
萧重山见对方功夫高深,没有执着再跟,他不过仗着力气大能唬人,实际上未学过功法,和真正的练家子对上只有吃亏的分,追上去也是徒劳,还不如回家守着嫂嫂。
那身影一路疾行,径直进了秦宅。
白衣男子面容清秀,正是秦晏怀身边的侍从,莫风。
莫风进入书房时,秦晏怀正在逗弄一只雀鸟。
那雀鸟被窗台上零散的谷物吸引,一步一步跳到屋内,似乎不怕生,黑圆的小眼睛盯着秦晏怀捏着谷粒的手。
它已来过多次,胆大了还会用头亲昵地蹭秦晏怀的手指,样子娇憨可爱。
莫风静立在一旁,有很多次他都觉得主子会把这鸟抓起来,圈养在宅院,可是主子一直没有动手。
雀鸟吃饱后,扑腾着翅膀,转眼就飞走了。
秦晏怀这才转过身来,神情倨傲淡漠,并不像沉迷狎宠的人。
莫风上前来将近日打听到的关于江宝珠的身世来历全都细细说与秦晏怀。
听到江宝珠的夫君是在崇阳王面前大出风头的萧重云时,秦晏怀笑了一下,问道:
“前几日派去拉拢萧重云的人如何了?”
崇阳王依仗王氏一族拥护当上摄政王,如今大权在握却又忌惮王家。
连带着这个出自王氏的孩子也不得他喜爱,若不是母族庇护,早不知道被崇阳王随便打发到哪个偏远边疆了。
如今他越是强大,在崇阳王眼里越是一根拔不掉的刺。
权势之下,何来骨肉亲情?
就算是他也不过是山阴王氏一族对抗崇阳王的一枚棋子。
秦晏怀不是被动之人,多年来从王氏和父亲手里夺回了不少实权,修道多年也盖不住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掌控欲。
萧重云身份卑贱,他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萧重云不该向父亲献策制衡他,将手伸到他头顶上来。
听闻萧重云不为所动仍站队崇阳王的消息,他眼底升起了浓浓的兴味,讥讽道:
“真是父亲的一条好狗。”
“既然敬酒不吃,就不必再去讨好他了,把人都撤回来。”他淡声吩咐。
莫风领命答是,要出门时,似想起了什么,问道:
“主子,江姑娘那里还要继续盯着吗?”
秦晏怀把窗台旧谷物拂开,换上新的诱饵,闻言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来,
“不必了,她自会来寻我。”
*
江宝珠从挎包拿出一叠信来,这都是萧重云寄来的。
白日里在医馆她不好意思拿出来,惦记了一天,如今万籁俱寂,屋里只她一人,这才借着烛火细细地看。
虽是家书,但萧重云写的东西实在上不了台面,信里简短报过平安后,就迫不及待用大量篇幅写了对宝珠的思念之情。
什么“思卿难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有些江宝珠难以启齿的荤话,其中也暗暗写了对同胞兄弟的中伤和忌惮,让宝珠离他远点。
末尾宝珠勿挂,子安留。
子安是江宝珠给他取的字。
去岁萧重云及冠时,按照礼法要取字,萧重云双亲早亡,亲缘淡薄,按理因由他的老师,镇上最德高望重的孟夫子赐字。
孟夫子早就想好了这个最优秀门生的表字,只待萧重云登门来求。
可谁知萧重云在一月前就央着宝珠给他取字了,江宝珠幼时也是上过学堂的,但只是认识的水平,不至于是个睁眼瞎,在饱读诗书的孟夫子面前就是班门弄斧。
江宝珠推辞道:“男子表字怎能随意,一定要非常重要的人来帮你取。”
萧重云扣住她的手指,他的眼瞳深邃如墨玉,里面清晰倒映着宝珠的脸,
“我最重要的人就是你。”
因着这句话,宝珠兢兢业业,挑灯苦读。
萧重云乐得见宝珠为了自己全身心投入的模样,宝珠翻书时,他便坐在旁边,支起下巴在灯下饶有兴致的看她。
只是看着看着就变了味,一只修长的手钻进她的衣袖,在光裸的肌肤上轻敲,江宝珠抿唇瞧过去,
萧重云散了发髻,一边鬓发挽在耳后,从密而浓的睫羽里投来的视线带着无辜,手却不安分地四处游走。
烛火跳动,不知何时那火烧到了二人眼底,少年夫妻,情到浓时一点就着。
双双纠缠着倒进了床帐里,他平日里温和可亲,这种时候却最是强势,膝盖扣着不让身下人逃离,十指紧紧插入宝珠的指缝里,密不可分。
宝珠最后才定了“子安”二字,见过双亲缠绵病榻和萧重云小时候孱弱无依的模样,说到底富贵功名不过过往云烟,她只望身边的人能够平安康健,时时相伴。
弱冠那天,考虑到宝珠在生人面前不自在,夫妻俩只邀了小叔子来,三人关起门来,过了一个亲亲热热的生辰礼。
只是可怜了孟夫子,拂晓起身肃整衣冠,堂前正襟危坐,苦等了一天不见人来。
后来再见到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突然哪里都不顺眼了起来,痛批他眼里罔顾礼法,沉迷情爱难成大事。
偏偏萧重云还到处炫耀,旁人问起他的“字”,他总要说一句这是爱妻给他取得。
惹得孟夫子从来都连名带姓喊他,不肯称字。每每见到宝珠,就吹胡子瞪眼,没个好脸色。
想到这里,宝珠忍不住笑了,翻出纸笔,在灯下一笔一划给他写着回信,
她絮絮写了许多事,如年初和他一起栽下的梨树已抽条,隔壁王婶添了孙子,王石头摔断了腿……
最终还是坦白告诉萧重云自己找了个活计,医馆很赏识她,说不定过个两年就能开堂问诊了,她让萧重云在外不要省着花,还大方的往信封里塞了自己辛苦挣的一两碎银,告诉他以后缺钱了就找娘子要。
信封收口时,她还在犹豫。
她为自己能见到另一番广阔天地而高兴,却又怕萧重云生气而忐忑不已。
萧重云自小就为她隔绝出一片风雨不侵的温室。
因母亲生产时年岁高,宝珠出生起便身体虚弱,上学堂时同龄人常拿她是晚生子嘲笑她,长此以往,宝珠性格越发怯懦。
自江家接济萧家兄弟后,萧重云就自觉承担起照顾宝珠的责任,接送宝珠上下学,教训欺负宝珠的同窗,漫山遍野地找能治疗体弱的药材……
双亲不在时,伯父一家想要吃绝户,赶走了萧重云,骂他一个无名无分的小子,凭何来管江家的事?强行“收留”她,占了房屋还擅自收了别人的礼金,要把她嫁出去。
伯母将她拘在屋子里,收走萧重云给她买的各色漂亮衣裙,只给她穿些粗布麻衣,告诫她这才是正经女人穿的东西。
她本就心中郁郁,又困在暗不见日的房间里,多年未犯的病症再次发作,一天天枯萎。
也是萧重云把她救了出来,悉心照料,待宝珠好转时才拥住她,颤抖的唇瓣贴近她耳侧,求她给自己一个名分。
成婚后,尽管她身体早已恢复康健,萧重云还是有所顾忌,担心女子生育会引发体虚,特地寻了男子避孕的药丸,日常衣食住行更是一手包办,不可谓不细致周到。
萧重云将她的人生填满,占据着兄长、友人、爱人的角色,江宝珠已习惯事事依赖他,她也坚信自己同样是萧重云人生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她逐渐认识到或许是由于自己的软弱才会激起萧重云日渐强烈的掌控欲望,所以,她会做出改变,就算是萧重云会对此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