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妖往生铺》慕白长安

6、第六话

　　子夜刁斗声寒，兵将持炬梭巡。

　　夯土混着骆驼芒刺筑成的营垒，嵌入瀚海腹地形成坚硬盾墙。

　　刻着“程”字的旌旗在呼啸的风中噼里啪啦作响。

　　从西阴城到军营这段路上，除了殷颜刚才误入的迷阵外，并没有遇见其他奇怪的事情。

　　踏入军营时，白习腰间的玉牌闪烁了下。

　　“可有古怪？”玄修第一时间将殷颜护在身后。

　　怕殷颜误会，他又补充道：“白习的腰牌若有反应，证明周遭的流魄数量大于可控数量，殷姑娘的妖身不可与流魄过多接触。”

　　他说完为证只是盟友互助的关心，还微微侧头用余光观察她的反应。

　　哪知殷颜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她正皱眉看着军营外余留的脚印。

　　“白习，失魄者，是否身体上会有重量的变化？”她轻手轻脚地走向脚印余留处，以免步风影响脚印形状。

　　凝神倾听流魄脚步声的白习还抽了一只耳朵听殷颜的问题，他掐着手指念道：“三，七……会有重量上的变化。”

　　玄修站在一旁未动，简单地过滤了下他二人的对话，得出了结论。

　　“五日前，军营里的程将军就已经是那只凫傒鸟了。”

　　殷颜认同地点点头：“程将军应是在被妖物附身后才失去的二魂三魄。”

　　感受到身边阴气加重，玄修发出指令：“白习。”

　　白习双手贴合，从上往下以三指间距缓缓分离，青烟渐起，虚雾间露出的是一个两指长高的人形木偶。

　　他指尖轻颤，木偶循着他的方向挥动四肢，不过片刻便跳出虚雾，幻化成人。

　　周身突现众多流魄，均附于残甲亡兵之体，他们集冤气、怨气于一身，游离军营内外久久不愿离开。

　　无数透明丝线从白习的袖口中游出，借着月色的光影，轻而易举地缠上流魄的脖颈。

　　不过片刻，流魄喉间的嘶吼被扼杀于寒夜中。

　　“是傀儡术。”殷颜连连震惊。

　　她只从话本上见过，没想到真正的傀儡术比话本上写得还要厉害。

　　白习跑回她身边得瑟道：“怎么样，我的法术不比玄修差吧，小爷我还是很厉害的。”

　　殷颜有事相求，语气非常谄媚：“是是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所以能教教我吗？”

　　要是学会傀儡术，那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流魄，自己也能抓了！

　　岂不是能更快封棺安灵？岂不是能赚更多钱？修炼也能更快进阶？

　　白习看了一眼玄修的脸色，他没说话。

　　没说话已经表明态度了。

　　他面露难色地婉拒：“殷姑娘，傀儡术需要鬼身才能操控，你是妖身，做不到的。”

　　殷颜没放弃，“我曾在话本上看到过，神可以堕妖，妖可以堕鬼，鬼可以跨人再形神，法体同术应该也是按这种规律的吧。”

　　“你在我之下，按道理我可以修习你的法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明显，这里有个东西不让殷颜修习傀儡术。

　　白习还在绞尽脑汁想着编借口，玄修已经开口替他解释了。

　　“白习的真身是神，只因他修习术法太差，神骨千年不显，才到了幽冥当这鬼差。鬼差期满，修炼达到可渡灵的阶级，他便会重回神位。所以他并不在你之下，他的术法你学不了。”

　　看不出来眼前的小鬼居然与她一样活了千年了。

　　“那你应该是老鬼了？都活了千年了！”果然什么话都能极其快速地从殷颜的脑子里抛出来。

　　甚至她说这句话时，表情认真又震惊。

　　白习又感觉自己被攻击了，这小娘子说话真得很难听，不是攻击他的穿着就是攻击他的年龄。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愤怒地指了指玄修，“你别总说我啊！他才是那个老不死的！”

　　攻击对象该换人了，果然殷颜好奇地看向另一个。

　　“你多大了？”像极了亲戚串门的不经意问候。

　　玄修平静回答道：“我只比他大一岁。”

　　殷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合着大家都差不多。

　　她站在两人中间，憋着笑宣布道：“没事，我今年也一千岁，大家都还很年轻。有神使鬼差当我的左右护法，多大年纪我都不怕！”

　　“容我这样称呼你们，玄郎，白郎，对吧。”她看话本上宣布完正事后，都要客气地加个郎字和对方寒暄一下，意思就是此事成了。

　　她又口出狂言了，白习真想撬开殷颜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他偷偷偏头往旁边看一眼，玄修的唇角勾起了一条不易觉察的弧度。

　　“殷姑娘，我有个提议。”白习实在是受不了这氛围了。

　　“你说。”殷颜虚心地看着他。

　　他故意离殷颜近些，夸张地说道：“殷姑娘，你还是……少看点话本吧！”

　　殷颜感觉自己被挑衅了，怒气上头追着他就打，白习早料到结果如此，跑得比兔子都快。

　　玄修走在二人身后，一路清扫游魂障碍。

　　“站……站住，不追了！”殷颜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开始麻了。

　　白习还想打趣她，玄修及时制止：“别跑了，你们看前面。”

　　殷颜喘过气后再抬头，才发现现在已置身于军营十里外的荒漠了。

　　荒漠处甚少有湖，可此处前方偏有一脉浅湖。

　　“那是什么？”殷颜指着湖水上空的山林问道。

　　玄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

　　“你看到什么？”

　　“我看到，一座山，山上有很多树木，树木盘根错节，好像在树木间的缝隙还藏有东西。”离得太远了，再细节一些殷颜便看不见了。

　　“湖上有山？怎么可能？”白习也学着她的样子去看，跟玄修一样什么都没有看到。

　　玄修倒没有急着否定殷颜，他继续引导：“湖上有山，山中有林，林中藏匿的大多是野兽，你仔细看看它们的样子。”

　　殷颜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她这回重点辨认林间藏匿之物。

　　忽然湖上奇景内有东西闪过与她刚才一样的动作，好像有东西上下翻动了下。

　　“是眼睛！跟我一样的眼睛！”

　　“有没有身体？是人身还是兽身？”玄修为她提供视物选择。

　　“有……是鸡！是凫傒鸟！”殷颜终于认出，藏匿于林间的一双双眼睛，镶嵌在凫傒鸟的人脸上，他们的身体藏在低矮的灌木丛中，隐于夜色下。

　　玄修快速做出分工：“湖上山林很有可能是蜃景，蜃景乃极阳之地，鬼身无法在此地视物，所以白习留下，我和殷姑娘前往。”

　　白习依稀记得玄修好像也看不见蜃景来着，但他的话被玄修的眼神给堵回去了。

　　殷颜倒觉得此安排甚好，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说不定还能在林间将杀害程将军的真凶给抓出来。

　　“若有急事，阴箭信号。”无需交代更多，玄修和白习已有默契。

　　殷颜和玄修靠近湖边时，蜃景的壮观程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远观只是湖边一隅，近看才知个中乾坤。

　　一整座山林于湖畔浮空而起，丛林叠影，空谷幽深。

　　偶有鸟叫声荡于林间，穿透这片死寂。

　　“玄修，我们会被困于此吗？”前路难辨方向，殷颜隐隐有些担心。

　　“不会，我方向感很好。”他其实眼前看到的只有荒漠，并无殷颜眼中的山林。

　　越往里走，殷颜越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似乎绕了几圈，又回到了原点，殷颜看到了自己在树上留下的标记。

　　“鬼打墙了？”殷颜谨慎地看着周围。

　　“它有话和我们说。”玄修站定，给出了提示。

　　殷颜会意，噤声等待。

　　果不其然，无数双眼睛投射来的视线消失了。

　　在二人的正前方，那缕熟悉的赤烟再次出现。

　　“是凫傒鸟的魂魄吗？”赤烟往前时似乎认出了殷颜，它在距离殷颜一尺的距离时停下了。

　　“不是，是蜃楼幻影。这是凫傒鸟以妖体最后的灵力化的幻境，他在等我们来。”玄修温柔地抚了抚烟气，像是在摸小孩的头。

　　他将冥府灯穗摘下，在掌心游移三下，接着用腕骨相抵施以法术，将灯穗呈于空中。

　　幽蓝星点闪烁后，一盏刻有往生咒于四壁的魂灯现于眼前。

　　“魂追魄逐念，冤苦情恨现。”

　　玄修念完咒语，魂灯迸发出一道鲜红光束，他迅速抓紧殷颜的手，将她也拉入结界。

　　再睁眼时，殷颜发现自己正站在军营的门口。

　　烈日的暴晒提醒着她，时辰貌似不太对。

　　“魂灯可重现死者死前三日内发生的事情，我们正在程将军死前三日内的场景里面。”玄修解释了他们在此的缘由。

　　“当时在棺木前为何不使用？”

　　“程将军死前最后接触的是凫傒鸟，我们必须找到凫傒鸟最初遇到程将军的地刚才能开启魂灯。”

　　见殷颜依旧迷茫，他简练总结：“魂灯的开启必须要回到事情发生的最初之地。”

　　殷颜这回是理解了，她转头看着从军营里走出来的程将军。

　　他很正常地和兵将们打着招呼，还把厉副将叫入了营中。

　　但怎么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耳朵出问题了？

　　不对啊，刚才还和玄修说着话呢。

　　玄修略微尴尬的声音响起：“但是魂灯有个缺点，只能看不能听，也探不出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