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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是夜深沉,云滕阁内静了下来,因白日屡次用过米糕的缘故,钱映仪侧身蜷缩在被衾里,陷进了拔不出脚的梦魇里。

      很是奇怪,旁人的梦境向来是遇着阻碍或惊险就乍然醒来,钱映仪这梦却像生出了几颗钉子,要把她的手脚牢牢钉死住。

      梦里有双苍白枯细的手,蒙着她的眼睛,她又辗转回到了一片不见天日的昏暗林子里。

      那双手的主人很温柔,轻飘飘的声音透过钱映仪的耳朵钻进她心里:“映仪,跟我过来。”

      每每做起这梦,钱映仪总忍不住要在梦里追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双手仍固执蒙着她的眼,托着她一步步往前走,愈发往前走,那潮湿又腥臭的空气里总透出几丝米糕的味道...

      钱映仪歪着身子在被衾下挣扎,拔步床外的黄纱罩里亮着一抹残灯,映得她一张小脸益发是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心往下淌,与之混糅下来的,还有眼角几滴湿润。

      这厢暂且按住不表。

      但说秦离铮转回寝屋后,洗漱过就倒在了硬邦邦的床上,他与小玳瑁分前半夜与后半夜值守,此刻稍得空闲。

      燕家刻意派燕如衡与燕文瑛姐弟接近钱映仪已是不争的事实,秦离铮盯着屋顶上一处结实的梁木,心中不免思忖起褚之言白日说过的话。

      结姻亲?不是没这样的可能。

      钱兰亭虽自请调任回了金陵,膝下长子钱锦年却仍留在顺天府担任府尹一职。

      他在京师只为皇上办事,向来与钱锦年少有来往,却也深知他是个精明人物。

      钱映仪身为钱锦年的次女,瞧这娇滴滴的架势,想必也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燕如衡倘或是娶了她...

      她上头还有一双兄姐,长兄如今任翰林院编修,娶的是翰林侍讲学士之女,姐姐嫁给了余候的儿子余骋。

      余骋?秦离铮猛然起身,幽静静的眼底泛起波澜。

      怪不得。

      秦离铮唇畔噙了抹冷冰冰的笑,起身往西墙下的那张简易书案前走,一灯如豆,他未再另点一盏灯,动作迅速铺陈纸笔,挨个写下钱家人与燕蔺两家的名字。

      原来这燕榆的最终目标是余骋。

      余骋此人出身忠毅侯府,一惯学的是权衡术,年纪轻轻就已跻身户部。

      去年皇上重用余骋,提拔他为户部郎中,兼管十三清吏司,因他身后侯门的关系,浙江、江西等地的清吏司官员也十分奉承他。

      燕如衡若能娶钱映仪过门,便是与余骋成为连襟,届时不光是钱家,连整个忠毅侯府都顺势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好个算计!

      夜雾渐聚,那一豆灯火渐渐暗了,把秦离铮的脸照得斑驳迷离,秦离铮顺手推开窗,冷风霎时灌进来,他被烛光映在墙面的影也跟着摇摇晃晃两下,最终归于平静。

      秦离铮站在黑漆漆的夜里望着金陵的天,只觉天上像撕开了条口子,仿佛能窥见在不久的将来,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会从那条口子里泼洒出来。

      半晌,他关了窗,重新点了一盏灯,将写了那些名字的纸一并烧了。

      案上那笔架子里还静躺着他方才用过的笔,想及今日手札未写,又往怀里摸出那本贴身存放的小册。

      铺开在案上,分明该写下方才思忖过的那些,笔尖却悬在纸面滞带出一记黑色的墨点。

      秦离铮恰巧是在这时想起钱映仪来,前不久她才刚站在墙根下,朝他面露鄙夷,一副嘲笑他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他何须懂这些?

      虽有不屑,秦离铮仍在心里策反。

      倘或不是知道要哄着她高兴,她才会外出,他才有更多的机会靠近燕家与蔺家,他何至于折返回去买米糕?

      吃了他的东西,还瞧不起他。

      秦离铮不再悬笔,往下草草记了些东西,又另起一行,写下:

      一会喜,一会怒,这位小姐性情不大平稳,需再三忍耐,勿与她多计较,以免坏事,谨记。

      收好手札,吹熄了灯,秦离铮靠在床上眯过了前半夜。

      刚过子时半刻,小玳瑁顶着两个惺忪的眼推门进来,径自走向自己那张床榻往上一躺,语调里透着疲累,“林铮,换值了,前半夜冷得我有些手脚发硬,我在院外那棵歪脖子树上打了个窝,你去吧。”

      回应他的是一阵起身的动静,随后门轻轻掩紧了。

      秦离铮一路穿廊过,没几时到了云滕阁外,并未去小玳瑁所说的那处窝点,自顾翻上屋顶,卧在几片砖瓦上闭目养神。

      锦衣卫选拔严谨,秦离铮先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又时常替皇上办些不便公之于众的事,寒冷而已,没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比及锦衣卫办事,钱府这伺候小姐的侍卫活计实在轻松,秦离铮阖着眼,反叠两条胳膊在脑后,正欲沉下气息时,忽听底下传来一阵啜泣。

      小猫似的,很低,很细,若非是他耳力不比寻常人,这声音就掩进了簌簌的夜风里。

      秦离铮静等片刻,翻身落地,目光落在寝屋外间的窗上,外间点着灯,窗纸下的影点头打盹,正是换值守夜的春棠。

      偏生她听不见。

      夜深寒露重,风声呜咽阵阵,秦离铮总算做出抉择,不愿麻烦自己去与她打那些不懂的手语,脚步一拐,无声靠近寝屋的窗,屈指一抵,轻巧翻进了那间闺房。

      因从侧墙翻进来,秦离铮只窥清闺房一角,西面摆了张八宝柜,一面梳妆台,圆桌上的几只杯盏倒扣得整齐,一盆君子兰旁搁着条案,案上那些物品依旧是整齐。

      视线落在身前的珠帘上,秦离铮方发觉连上头的珠子都是同一个色。

      珠帘后是扇山水刺绣屏风,纱蒙蒙的屏风后,啜泣的那道声音转瞬闷进了被衾里。

      秦离铮轻步往前的动作稍稍一顿,下一刻,还是抬手掀开珠帘,一面往屏风后绕,那把细细的声音就愈发清晰。

      粉黄交织的纱帐垂在拔步床外,秦离铮修长的指尖挑开一个角,目光隐含探究。

      她一惯张牙舞爪,不过瞧着是在做梦,竟将枕头都给打湿了?

      秦离铮没能瞧见钱映仪的那张脸,只透过床边灯色暗窥了枕头上的一滩湿迹。

      什么梦这样迷惑心智?

      见她还闷在被子里哭,秦离铮往前俯低身子,想开口唤醒她。

      刚一张嘴,又想她那咋咋呼呼的性子,若是被她发现他不经允许就踏进这间房,没准噩梦的余韵未消,又被他吓得连声惊叫。

      为着她精神好,能有精力去与燕如衡交谈,秦离铮落下挑帐的指尖,慢慢屈了条膝在榻脚,一下一下把手掌轻拍在被衾上。

      被衾是软绵绵的,白日里才被晒过一阵,为此,富贵人家总透着矜贵的气息里染上了几丝世俗尘味。

      被衾下的身子像是蜷缩着,秦离铮只摸到一片薄薄的肩。

      顺着拍了片刻,那阵啜泣声渐渐低了,几十息的功夫,被衾下的呼吸归于平静。

      秦离铮及时收回手,拂开搭在肩头的纱帐,盯着被衾看了一会儿,便欲转身离去。

      岂料还未曾有什么动作,被衾下的人翻了个身,一条雪白的胳膊自被衾下钻出,无意识往虚空抓了抓。

      ......当真麻烦。

      秦离铮复又走近半步,垂着眼盯着那半截光滑的胳膊。

      他向来只有冷静之色的眼底又泄出一丝不耐,她这人仿佛是上天派来磨砺他的,醒着时要伺候,如今睡着了,还要伺候。

      锦帐添香睡,出来时,秦离铮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吹散身上那抹零陵香气。

      回首再望一眼窗内的灯火摇曳,秦离铮抬手轻揉额角,没再跃上屋顶,另选了一处空旷之地倚靠着。

      倘或不是怕耽误自己的筹谋,他想,他定不会管她,凭她是什么千金小姐。

      隔日风和日丽,钱映仪早起用过早膳,由春棠把一头乌溜溜的头发挽起,才忆起昨夜的动静,扭头去问夏菱:“昨夜是谁替我进来掖被角了?”

      夏菱有些茫然,扭头去问春棠,春棠见她比划,摇了摇头。

      见状,钱映仪轻眨一双眼,没再追问,反而轻声道:“那是我睡觉时做梦,睡得太沉,睡迷糊了。”

      夏菱心头一惊,忙问:“小姐又做那等噩梦了?”

      钱映仪坐在铜镜前低垂着脑袋,俄延半晌,才道:“夏菱,我又梦见阿姐了。”

      这阿姐并非是钱映仪的亲生姐姐,是钱映仪还在京师时认得的一位女子,在钱家角门后的巷子里经营一家米糕铺,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已香消玉殒。

      为此,钱映仪时常抱有遗憾,这些年也总梦见她。

      夏菱打小就跟着她,知其全貌,忙上前劝慰,“小姐,不要紧的,过会儿奴婢替您煮碗安神汤来。”

      钱映仪醒时精神气足,笑嘻嘻把夏菱的胳膊一抱,冲她弯起一个笑,“好夏菱,就知道你心疼我,我没事呢,你与春棠一并去准备纸笔,今日天气好,我还欠陈老板下册的故事,就趁此写了吧!”

      夏菱被绊住脚,只好同样在面上挂着笑,拉着春棠往外间去。

      剩钱映仪独坐镜前,盯着镜子里那张娇俏的脸庞暗自奇怪,昨夜她陷进梦里拔不出脚,梦里又湿冷得厉害,仿佛最后是有双暖和的大手将她给拽了出来。

      左思右想,想不出个结果来,钱映仪索性不想,将其抛之脑后。

      云滕阁内飘散着浓浓香风,午晌时,钱映仪落笔,拎着纸张在天光下瞧,很是满意那虞娘与她男人的结局。

      夏菱凑过来瞄上几眼,还是不免被血淋淋的描写骇住,悻悻笑道:“小姐,那王秀丽的冤魂施法令虞娘陷入饥饿幻境,竟将她男人的肚子生生给挖开了,会不会太残忍了?”

      钱映仪轻飘飘睇她一眼,“残忍什么?他们夫妻害人,王秀丽这样做,也算替先前那些受害的女子报仇了。”

      “她男人也陷入幻境,将她胳膊卸下来,就不算残忍了?”钱映仪往身后的椅背上跌靠,闭目轻笑:“夫妻本是同林鸟,但一双恶人做了夫妻,就该自相残杀才好。”

      也许是同为女子,夏菱半蒙半懂点点下颌,又道:“这倒是,但这男人也忒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自己生得强壮,就争先对娘子下手。”

      秦离铮用过午膳,正是在此时与小玳瑁一并过来。

      隔得远,云滕阁的下人又来来回回干活,他只依稀听清“男人强壮”“不是什么好东西”。

      接下来的话他倒是听清了,把眼一抬,就见钱映仪坐在西窗后笑得颤颤巍巍。

      她道:“男人太强壮了的确不好,对女人来说是种威胁,还是燕三郎好,生得漂亮,瞧着养眼,身段也不算强壮,自有玉树临风之态。”

      秦离铮握着剑身,低眉扫量一眼自己,嗤嗤冷笑了两声。

      半晌上前去,并未靠得太近,离钱映仪还有三丈远,那副语调依旧冷清,“小姐,前厅午膳准备好了,太太正等着你过去。”

      钱映仪歪着脑袋望过来,见侍卫一张脸无情无绪,颇有些败兴,瘪瘪唇道:“晓得了。”

      收拾纸稿时,为免自己是金陵小红豆的秘密被他暗窥,钱映仪冲他摆摆手,“林铮,你站远些。”

      秦离铮瞟她一眼,见她防贼似得盯着自己,没说什么,拔脚往后退了一丈。

      钱映仪与两个丫鬟将纸稿收拾整齐,“啪”地一声将窗户给阖紧,片刻,捉着一片裙角走了出来。

      擦身过时,钱映仪眼尖留意到侍卫的腰带上勾着剑穗,想来是方才动作间不经意勾缠上去的。

      她心头有些发痒,在他身侧停了停,指着他的腰身,命道:“将它拽出来。”

      秦离铮低目扫量,才知她指的是剑穗,忆起昨夜在她闺房里所见,他总算后知后觉窥探出她这古怪的毛病。

      见他迟迟不动手去拽,钱映仪把眉轻攒,又催促了一声。

      秦离铮默了几瞬,还是将剑穗拽了出来。

      眼前这小姐这才露出满意之色,端着腰往花厅的方向行去。

      小玳瑁与秦离铮时常是远远跟着她,瞧她今日打扮得娇艳些,小玳瑁冷不丁笑道:“今日天气好,不知小姐会不会出去呢?”

      秦离铮脚步一顿,转脸望向小玳瑁。

      小玳瑁自认他与自己想到一处,向他眨眨眼,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你猜,小姐今日出去,会不会提起那位燕三郎?”

      这话开了个头,小玳瑁的话渐渐就密了些,从二人的年龄聊到八字,再聊到门当户对。

      末了时,小玳瑁颇想在暗地里促成这桩良缘,伸出一根手指在二人之间来回点点,叹道:“不过,若小姐与燕三郎互相看上眼,咱们两个大男人就不好总跟着了,一来不大方便,二来,我们两个木杵杵的跟着小姐,小姐见人多,面皮子薄怎么办?”

      见秦离铮不说话,小玳瑁去掣他的胳膊,“嗳,你说在不在理?”

      年轻人神色总是淡淡的,闻言只瞥来一眼,抱臂跟上前头那抹将要隐进拐角的倩影。

      “在你我还没耽误小姐春心萌动前,还不跟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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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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