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步惊心 ...
-
第九章
卯时更锣响过,昭华宫内便有宫人开始忙碌准备。皇后香洗暖盥,绾梳备妆,凤绸朝服,一应俱备妥当,不容疏漏。
每日如是,妆繁礼冗,只为昭显身为六宫之首、一国之母的端容庄仪。
皇后缓步走出大殿。放眼殿内,已有数位妃嫔进宫请安,每人敛神屏息,听到小靖子的恭迎呼声后,尽皆礼跪。
在凤椅上坐下后,眼前看到的是垂首静候的数人,妆容秀丽,髻婉钗摇。在凤驾前,当然均是美得恰到好处。
每个张脂粉后的脸庞,此时真正的表情会是什么?
面对本宫时的恭敬爱戴,背后会否视本宫如仇?皇后一时暗怀感慨,抬手命妃嫔们平身。
赐座后众妃分别就座,皇后在众人面上扫视而过,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末座的孟馨如身上。
孟馨如坐下后,只待听皇后训诫,但一室安静,皇后并没有说话。片刻,她发现皇后竟然注视着她,不由一阵惶恐,又知不该多言,只有垂下头,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怡然。
皇后微带笑意,开口闲提了一下各宫的有关事务,末了,又补充一句:“再过五日便是淑妃寿辰,宴设紫麟殿,六宫同贺,以庆其寿。”
皇后话音刚落,宫外传来淑妃到临的通传声,阮淑妃人没踏进殿中,声音便传了进来:“皇后娘娘待妹妹果真是非同一般的好,六宫同贺,妹妹真怕无福承受。”淑妃声音愈近,人终于进了殿中,直视皇后,满脸笑容。
皇后缓声道:“妹妹得蒙圣上恩典,寿与天齐,又何来无福承受之说。”
阮淑妃笑道:“妹妹自当倾力答谢圣恩,以及皇后娘娘此番的劳心。”
皇后往在座的妃嫔们看了一眼,没有回应淑妃的话,只是轻颔了一下凤首。
这时,孟馨如站起身来说道:“皇后娘娘,臣妾近日偶染风寒,身体自觉不适,现先行告退,望娘娘恩准。”
皇后没有马上答应,只端详了一下她的脸,确是略显苍白,倒真似抱恙。
“妹妹既然身体不适,本宫没有不恩准的理。”皇后挥了一下手:“你先行回宫吧。”
孟馨如连忙谢恩,手心握出了虚汗无数,一旁淑妃有意无意的目视更是令她揣然不安。
皇后面上微有警觉之意,放在椅靠上的手轻轻动了一下。一旁的小靖子把主子的动作看在了眼里,会意地悄悄退了下去。
孟馨如离开了昭华宫,先寻了借口令随侍宫女先行回宫,然后匆匆往往南北宫道而去。一路上,避开各宫人耳目,择小道疾步前行。
宫中的小路迂迥曲折,她小心行走,越近目的地,心下便越紧张。
不知走了多久,她远远地看到前方有一行队列,列中车辇金黄,仪仗尊威,必是圣驾无疑!
眼下,正是身处南北宫道。
她慌忙往一旁的石阶走去,小跑数步,到得宫栏背后弯下腰以掩自身,继续往前走去。
此时从后方吹过一阵和风,她心念一动,马上从怀中掏出丝帕,往前方掷去,让丝帕顺着风飘了出去。
只要皇上捡到丝帕,淑妃的目的就可以达到,而她,也可以免去靠近皇上留下丝帕一举所带来的风险。神不知鬼不觉,皇后更不会知道相助淑妃的人是她。
祯文帝的车辇一直向前行走。早朝退去,诸事已有决断,暂无紧急政事,连日内的繁忙使祯文帝疲劳之至,眼下终于得以松一口气,却又想起夏充仪的事,终究是未能放心,这下赶至后宫,只为探听结果。
车辇平稳地前行,路上风势渐强,天空中,似有一叶飞舞,旋转飘荡,迟迟没有落下。
在车辇内的祯文帝并没有发现这一物事。他轻轻靠在座驾上,正自凝神思考。
当圣驾队列到达宫道岔口,将要转弯离开之时,丝帕悠悠而下,竟覆住了队列中最后一名宫女的脸,宫女吓得停住了脚步,把丝帕扯下一看,顿时脸无人色,忍不住叫道:“丝帕!丝帕!……”她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知道该是叫停圣驾,但是又怕冒犯圣上。
走在前面的方公公闻声转过身来,看到发出叫声的宫女此时一脸惊惶,快步上前斥责道:“大胆奴才,可知随侍圣驾的规矩?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宫女慌忙把手中丝帕呈给方公公,道:“这丝帕从天而降,奴婢一时惊慌,失了分寸,请公公恕罪。”
方公公接过丝帕,想起最近后宫正查找的夏魂丝帕,不由一惊,赶紧呼宫人停下车辇,把丝帕跪呈圣上:“皇上,奴才从路上拾获此帕,请皇上过目。”从天而降的说法实在虚罔之至,方公公不敢直言。
祯文帝一听丝帕二字,顷刻神思凝聚,倾身取过方公公手中的丝帕,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绣着梅花一朵,以及七个小字:凤之 妾泣慰相思
这果然就是“夏充仪”所指之丝帕,“慰相思”,乃是他与夏氏当年因情趣之意,互以书信传情,在信末必加的三个字,以示出自彼此手笔。这一方丝帕,她竟也加了这三个字。奈何此时此刻,玉人已逝,祯文帝深觉惆怅。
“凤之,凤之?”祯文帝在口中低喃。再细看一旁的梅花,脑中突然闪过一念,一股沉重的疑虑倏然闯进心底。
祯文帝把丝帕攥紧,下令道:“起驾,往昭华宫。”
皇后看到祯文帝手中的丝帕,以及那几个小字,耳闻帝语:“时日已过,朕让你抓紧查办的事情,竟是朕自行得到结果的,而这个结果,也让朕意想不到。皇后,你可有更好的见解?”
皇后看着皇上隐怒的脸,跪下说道:“臣妾不力,皇上请降罪!臣妾对此事不敢妄议,只是当日众妹妹复述夏妹妹之言,意指有二方丝帕,共同力证当年毒害之人,现只寻得一方丝帕,恐怕未能定案。”
祯文帝用力往桌上一拍,惊得身旁的宫人均跪倒在地。皇后垂下头,却并不是因此而觉得慌乱,她心里太清楚这件事的因由与真相。皇上骤然得了藏有暗示的丝帕,一定会有所怀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再有什么可以交给皇上。
祯文帝向皇后怒叱:“你句句说得在理,查办查办,你怎么查了?如何办了?到现在为止,只找到一方丝帕,你还要拖多久,才找出第二方丝帕?”
这丝帕之上,分明暗示的就是皇后!梅,就是皇后的小名,凤之,还有再明显的吗?这一切延误的时间太长,不能再等,到底谁是毒害之人,他一定要尽快确定!
如果真是皇后……
“皇上息怒!臣妾必倾力查找第二方丝帕。”
祯文帝压下怒意,看着跪在跟前的皇后,细细衡量了一番,才道:“事关重大,这事由你与德妃一同查办,定必要在十日之内查出结果!”
皇上盛怒是在意料之内,但是没想到的是,皇上竟会让德妃来与她一同处理此事。看来皇上对她很是怀疑,之所以让德妃一同查办而不是淑妃,想必也是因为当年是淑妃错伤夏充仪,皇上刻意让她回避的缘故。
只是一方丝帕,竟能对皇上有此影响,淑妃这一次,算得也太准了!皇后禁不住微有忿怨,想起助淑妃把丝帕送至皇上跟前的人,更是恨之入骨!
皇上离去后,皇后唤来小靖子,下令道:“传清宛宫孟宝林!”
皇后的突然传诏,让孟馨如心悸不已。今天的送帕一事才刚松了口气,这边却又提起了胆子,好不紧张。
再次进入昭华宫,却是感觉比早上时压抑沉重。不安的感觉纠缠于心,前方引路的靖公公,目光也是深沉阴冷,别怀深意。孟馨如张皇不已,一步一步地踏入大殿,所谓举步维艰,恐怕指的就是自己此时此刻的情形吧。
皇后正端坐在凤椅上,脸色比她想象中要祥和一些。看到她到来,语气竟带有关切之意:“孟宝林早上说身体不适,现在可有好转?”
孟馨如垂头道:“托皇后娘娘鸿福,臣妾好多了。”
皇后指了一下身旁的椅子,道:“妹妹请坐。”
孟馨如依言,进宫这么长时间,第一次与皇后娘娘这么接近,她却感觉不到荣幸,只感到来自皇后眼神中的压迫。
皇后道:“妹妹可记得,上次本宫与妹妹私谈的事情?”
孟馨如点头道:“臣妾记得。”那是皇后与她私下说出夏充仪惨死的事情,并对她交托事务的一次。她怎么敢忘记呢。
皇后道:“本宫想让你,为本宫把那件事情办了。就在淑妃寿宴当晚,在皇上跟前。”她紧紧盯着孟馨如的不敢直视自己的双眼,“本宫自会教你怎么做,你必定要为本宫完成这件事情。”
今日午巳时过后,小靖子就回来告诉她:“奴才亲自看到孟宝林把丝帕掷出,而皇上,也拾获了丝帕。”
与淑妃之间的斗争,从来都只是显示出派系的分明,一场小小的试验,即可以在这场风波中揪出分别对已有异心的人,除之而后快!
真以为自己能在斗争中左右依付而幸存,并妄想获利的,只是天真莫过,愚笨至极之举!
这种人在宫中比比皆是。多一个无拘,日后少一个,也是不足为奇。
孟馨如不知皇后此时的所思所想,只道:“皇后娘娘的交托,臣妾定必尽心办妥。”只要今日所行之事皇后不知悉,她尽力完成皇后的交托,皇后一定还是会信任于她。
看到皇后满意的笑容,孟馨如松了口气。
蒋德妃奉旨协助皇后查办“夏魂丝帕”一事,一早便到得昭华宫中。她想知道的只是皇后这边的打算,这宗案子,牵涉到的各个源头她心下明白,她能做到的协助,不外就是顺遂皇上旨意,与皇后共议此事罢了,真正要插手,莫说皇后这边的意思,就她是自己,不见得就愿意趟这淌浑水。
皇后让宫女为蒋德妃奉了茶,说道:“第二方丝帕必要在这数天内寻出。妹妹你可有好主意?”
蒋德妃品着茶,沉默了片刻,回应道:“臣妾愚见,这丝帕应在这宫中,或是在这宫内搜寻,说不定会有收获。”皇后要的不过就是她的虚应。
皇后轻笑一声,道:“妹妹的主意确是高明。本宫也觉得,该在这宫中搜一搜,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蒋德妃没想到皇后会认同这个想法,旋即又明白,这不过就是皇后借自己的嘴来说出她想做的事情罢了。
这趟搜宫,势在必行。
就算找不出丝帕,也要让宫里的人知道,想在她的掌控之下包藏相害的私心,必是自进绝路。
第二张丝帕既然存在,定是淑妃还另有党羽,这些想暗里对她不利的人,她断然容不得!
孟馨如自是已逃不过她的惩治,剩下的另外一个人,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来!
子时已近,深夜沉寂。
夜空中深蓝一片,月蒙星隐,连绵宫宇似陷入了无边黑暗。
倏地,一声厉喝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皇后懿旨,子时严查六宫,以验宫规。四日连办,各宫肃整以待为当!”
骆沅儿在睡梦在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急唤宫女:“如盈!快来!”
房外守夜的如盈闻声连忙进内,“主子,有何吩咐?”
骆沅儿道:“我听到宫外有声响,那是为何?”
如盈回道:“皇后娘娘这四日内,子时严查六宫,每日搜查不定数宫房,现在该是搜查坤月宫。”
“搜宫?”骆沅儿愕然,片刻后,她从床上下来,望向窗外,道:“可知为何搜宫?”
如盈道:“靖公公所言是要查验各宫是否有违宫规。”
深夜,查验宫规?骆沅儿蹙起眉,软软地在椅前坐下。这必是一个名目,皇后不惜深夜扰宫要搜出的,恐怕是别样物事。
这么一搜,淑妃交下的丝帕,必是藏无可藏。即使侥幸逃过,但皇后必是不会轻易罢休,难免再度进逼。
皇后分四日搜宫,必是不想一夜间动作太大。这倒是给了她个喘息的机会。
翌日一早,骆沅儿便赶至贞宁宫中。阮淑妃气定神闲,慢用早膳,似是并不在意骆沅儿的匆忙失措。
“娘娘,昨夜皇后开始搜查六宫,娘娘可知此事?”骆沅儿忍不住开口,她正在思量,丝帕不能再放在她手中,她希望淑妃会有更为妥当的应对之策。
阮淑妃看了她一眼,道:“妹妹一早到来,就是为了此事?”
骆沅儿道:“娘娘,臣妾愚钝,臣妾唯恐皇后会知悉娘娘的部署,所以特来请娘娘明示,可有应对之法?”
阮淑妃放下银箸,道:“本宫倒是觉得妹妹聪慧机敏,定能为本宫分忧,不负本宫所望才是。”
骆沅儿闻言,惊诧地看向淑妃。
阮淑妃的微笑别有深意:“本宫待妹妹自是与别人不同,那是因为妹妹的一片诚心。本宫此番所为只是为日后的路铺陈,现时虽有变数,但不足为患。本宫相信妹妹,自会有一番精密计较,此事若是得成,本宫自不会亏待于你。”
骆沅儿明白淑妃的这一番话,就是让她自行应对。
她慢慢平静下来,脑中的思绪开始清晰。
阮淑妃继续用膳,全无担忧之意。
她确是没有后顾之忧。第一方丝帕既出,她所要的结果,已经得到。她已经赢了。
堂堂皇后,岂是二方丝帕就能击倒的?她要的,是皇后加重对她的顾忌;她要的,是让皇后知道在这后宫中,还有人可以驾驭更多;她要的,只是皇上对皇后的一份疑心,一份思虑。
再者,经过此次事件,皇后属意拉近的二人都暴露出了对皇后的异心,这未尝不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思及此,淑妃暗暗冷笑,确是可笑之极,当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