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流经》凉州月

11、紧随身后

　　顾玄己一看是这两人，笑出声来，正是捕风捉影唐氏兄弟，果真是冤家路窄。
　　兄弟二人见了顾玄己，震骇欲绝，大惊失色道“竟然是你”。对望一眼，丢下两个小厮，夺门便逃，霎然间已不见踪影。
　　此番变故虽快，靳氏父子二人却瞧得真实，心中讶异。他们自是认得捕风捉影兄弟，但这二人武功何其之高，为何一见顾玄己，便吓的拔腿就跑，细细打量这人，背个包裹，衣衫破旧，三十一二岁样子，虽长的儒雅俊秀，但面露沧桑之色，活脱脱一个久未归家的落魄游子。
　　灰衣女子倒是风轻云淡，不为所动，好似早知顾玄己实力般，道“靳师，取剑来”。
　　靳姓老者闻言，不敢怠慢，跑去后堂。
　　顾玄己却道“你不是不给么，怎的又让那老丈取来”。
　　灰衣女子笑盈盈道“捕风捉影二人冲我而来，一见你便被惊走，聊表谢意而已”。
　　顾玄己道“我却不要”。
　　灰衣女子瞅了一眼青壮汉子，朝顾玄己莞尔一笑，道“这父子二人又不会使剑，此等宝剑放着吃灰，岂不可惜，赠之于你，有何不妥”。生怕顾玄己不收，又道“也不是白给你，纹银一百六十两可不能少”。
　　顾玄己身为剑客，对于宝剑，自然是如痴似醉，倒想瞧上一瞧，究竟是何等名器，让这三人争来执去。
　　青壮汉子早已跑将过去，查看两个倒地小厮。
　　灰衣女子与顾玄己二人相对无言，气氛稍显尴尬，这时靳姓老者抱了一个布条出来，小心翼翼的递给顾玄己。
　　顾玄己正欲接过，灰衣女子却道“拆开再给，靳师你老大不小，毫不知礼”。
　　顾玄己听了想笑，你方才拿茶水泼我，就是知礼？真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好一个心口不一的泼辣姑娘。
　　靳姓老者拆开布条，露出一剑，紫檀木剑鞘，牛革丝缠绕着剑柄，外形古朴大气，顾玄己拿过来，抽出一看，寒光迸闪，锋芒照人，顾玄己识货，道声“好剑”。
　　靳姓老者神色凄苦道“此乃亡妻家传之剑，斩铜削铁，不在话下”。
　　顾玄己吁了口气，将剑还给老者，道“既是尊夫人遗物，我岂能横刀夺爱”。
　　靳姓老者拒而不受，道“在我这也是无用武之地，你既能惊走捕风捉影兄弟，想必定是剑法高强，此剑到你手里，也不算辱没这等神器”。
　　顾玄己一看剑锷之下，用篆书镶刻二字，他虽博学多才，却不识篆字。灰衣女子却看出他心中所想，道“这二字乃是琼雪，也是这剑名字”。
　　顾玄己沉吟良久，道“既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钱一定要给”。哪知搜遍全身，只摸出纹银九十两，外加几个铜钱，顿时神色难堪窘迫起来。这时两个小厮已被救起，原来是被点了穴道，青壮汉子让他二人回后堂休息，自己则回到父亲身后站立。
　　靳姓老者正欲张口说话，被灰衣女子狠瞄一眼，立刻缄口不言。
　　灰衣女子道“说好一百六十两，不过可以先欠这七十两，等你有钱再还也不迟”。
　　顾玄己道“你又不是这剑主人，为何要听你之言”。
　　灰衣女子傲娇道“我便是这剑主人，不信你问他”。说着，手指靳姓老者。
　　顾玄己早知这二人乃是主仆，这靳姓老者唯这灰衣女郎马首是瞻，多说无益，便道“好，就算我欠你七十两银子”。
　　灰衣女子瞋目道“甚么叫就算，你本来欠我七十两”。
　　顾玄己见这女子无理也要争三分，情绪又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加之捕风捉影兄弟现身此地，说明蚍蜉亦在附近，便想抽身而退，赶紧离开，便道“敢问三位姓名？明日我将钱送来”。
　　灰衣女子道“你先去罢，钱的事，好说”。
　　顾玄己闻言，如蒙大赦，给三人作了一揖，留下银子，携了琼雪剑，抬腿就走。
　　秋日炎炎，顾玄己迈开大步，顶着烈日，出城而去，思量道，这捕风捉影二人刚进门就喊拜日教妖女，这妖女，说的定是那灰衣女子，现今他有要事在身，须与此女断了瓜葛为妙。其实他早就察觉这灰衣女郎不一般，非是常人，那靳姓父子皆有武艺在身，却对她低声下气，丝毫不敢怠慢。他初次进铁铺，靳姓掌柜老者态度恶劣，二次返回，却毕恭毕敬，期间只有这灰衣女郎进过铁铺，而这期间，她定与这靳姓老者吩咐了些甚么，至于内容，他却猜不出来。据他推测，这女子若真是拜日教人，地位必然不低。
　　至于拜日教，源自拜火教，来自西域，北魏时传入中原，至唐武宗灭佛，顺带也打击了拜火教，残存信徒，逃到郧州一带，将拜火改为拜日。
　　骤然之间，察觉身后有人跟踪，回头一看，正是那灰衣女子，顾玄己满心不解，这女子跟着自己，却是何意？若说是为了追讨那七十两银子，鬼才相信。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待那灰衣女子靠近，道“钱自会还你，你一直尾随在下，难道怕我赖账不成”？
　　灰衣女郎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好生荒谬，我走我路，你走你路，怎说我尾随于你，老大男人，却不知羞”。
　　顾玄己心中愤然，加快脚步，疾奔而行，一口气直跑出了二十里，回头一看，见无那灰衣女郎身影，心中甚安。此时天虽下午，但烈日悬空，空气炎热，疾跑二十里，早已口干舌燥。余光却扫到一片瓜田，身上还有几个铜板，买了几个脆瓜，边走边吃。
　　又行几里，到了一集镇，想着在此歇息一晚，换衣洗尘，一摸腰间，却哪有钱住店？余财九十两银子，都给了靳老汉，购剑用了。看来只能等到天黑，再干一票。便到桥边台阶坐下，掏出怀中烙饼啃起来。
　　正大嚼间，只见那灰衣女郎骑了头青驴，娓娓而来。
　　她瞧见顾玄己，面露喜色，跳下驴身，放了青驴，任由它去。提了个小包裹，走了过来，把包裹扔在顾玄己脚下。
　　顾玄己甚是厌烦，就欲走开，却被这女子一把拉住，并道“新袍子，换上”。
　　顾玄己一瞅那包裹，道“无功不受禄，不要”。
　　灰衣女郎却伸出手来，道“那便还钱”。
　　顾玄己挣脱，转身便走，丝毫不作停留。
　　只听灰衣女郎在背后叫道“断江截流顾大侠顾大剑客，欠钱不还，死不认账”。
　　顾玄己一步跨将上来，揪住这女郎衣领，问道“你怎知我名号”？
　　灰衣女郎眼珠打转，道“凭甚告诉你”。
　　顾玄己怒道“你，你”。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竟说不出下文来。灰衣女郎笑道“还不松开，大街之上，成何体统”。
　　顾玄己没法，于僻静之地换了新衣，灰衣女郎一看，道“果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顾玄己被这女郎盯了半晌，倒不好意思起来，回道“衣衫而已，只要保暖合身，也就是了”。他向来不注重吃穿，对于形貌，更不在意。又接着道“你怎识得我”。
　　灰衣女郎盈盈一笑，道“我昨日在荒林避雨，远远的瞧见那铁扇秀士岑思贤被你一剑击伤，又被你一拳打倒，那岑思贤何许人也？蚍蜉摘星阁阁主，心想着普天之下，能有如此精深绝妙剑法之人，定是断江截流顾玄己了，本以为你是个一脸横肉，胡须满面的潦草汉子，不想”，说到此处，想到甚么，停住了话语。
　　顾玄己闻听此言，稍去戒备防范之心，道“不想顾某名气竟如此之大”。
　　灰衣女郎道“可不小，数月来，你断江截流的名号可是名扬天下，威震江湖。你说巧不巧，今天在这内乡县城，又遇见你”。
　　顾玄己道“你我素未谋面，又无交情，为何一直跟着我”？
　　灰衣女郎一本正经道“我怕你不还我七十两银子，啊，不对，算上衣袍，共是七十二两”。
　　顾玄己登时被气笑，心道你乃拜日教人，在教中定然身份不低，连靳氏父子这等人都对你俯首下跪，会差这区区七十两银子？
　　灰衣女郎忽道“走吧”。
　　顾玄己道“我还有事，哪都不去”。
　　灰衣女郎道“天色一黑，你不住客店，难道要露宿街头”？
　　顾玄己笑道“这却不用你管”。
　　灰衣女郎怒道“你个大男人，怎如此婆婆妈妈，反倒不如我一女子爽快，江湖儿女，当随心所性，何须在意那些老套的繁文缛节，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