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何迟迟》凉粥

7、世子

　　女官之职未有纹丝撼动，得了救，合该欣喜才是。齐筠与太后本便势力相敌，她又效忠于太后，当日她同齐筠竞猜灯谜时，齐筠便见识过她的真才实学，虽说她须得自谦，但那局胜了齐筠，齐筠定看出了她是个不凡人物，可在殿选时却以考验为由教她评析，她险些以为齐筠已看出她居心不轨，不想此时齐筠却放过了她。

　　只是她心中莫名有些空荡荡的，惹了天子生怒，她往后倒不必常同齐筠来往，只是那顾清絮，她现下处境是否苍凉？思及此，不觉将目光转向了殿中央的女子。

　　因天子散去，众人也接连离开大殿，除去料理后续的宫人与端坐其上的太后，便只余下崔妧与顾清絮。顾清絮丝毫未觉察到崔妧在看她，只是撑着下颌，眸中有兴奋的光彩迸出，因太过欣喜，竟欣喜地低笑了一声，虽声音低微，但还是教崔妧敏锐地捕捉到了。

　　“顾小姐，你……无碍罢？”崔妧试探着出声，隔的遥远，因而她稍稍将声音提高了些。

　　顾清絮猛然抬眸，反应极快，瞧上去并未完全入神，崔妧悬着的心松了松，只见顾清絮礼貌般朝她温和地笑了笑，接着便走近了些。

　　“多谢。”

　　她声音依旧温绵轻柔，旁人不凑的近些，根本听不到这一句低语。崔妧一怔，询问的话还未出口，便见顾清絮飞速转身往殿门走去。

　　“顾秀女想往哪儿去？”顾清絮前脚还未踏出殿门，一长脸驼腰的老宦官便直直杵在跟前，顾清絮进退不是，那老宦官瞧出她的窘境，慰勉般媚笑了几声，清了清嗓道：“皇上特教奴才前来跟顾秀女说声，您入选啦，请尽快回府准备罢。”语毕又朝殿里作记录的宦官吆喝：“还不快用朱笔批上顾秀女的名儿！”

　　顾清絮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一时脚步不稳微微踉跄了一下，幸而抓住了门框，她倒是反应得快，当即羞赧地笑了笑，眸中也有星星点点的光闪烁，瞧上去便是天真女子喜悦希冀的神情：“有劳公公转告，不然清絮真不知怎样向家中爹娘族人交待了，方才得知蒙了皇上垂青，清絮欣喜万分以致失态，教公公见笑了。”

　　崔妧却分明瞧见顾清絮那张脸方才透明的如白纸一般，这才脸上转红，有羞云流霞驻留。细细思索了她殿选前眸中的愁思与所作的寓意颇深的诗，仿佛有什么猜想破土而现。她不敢再往下细想，毕竟连齐筠那般威严冷肃的帝王都不计较，顾清絮若成了宫妃，她更要将此想深埋心中，以免引火烧身。崔妧将视线收回，却直直撞上太后阴冷深究的目光，她脚步一踉，忙低下眉来。

　　“你怕什么？”太后好笑地开口，斜斜伸出一只手臂来，崔妧会意，忙执了太后手将其扶起步下玉阶。太后拨了拨鬓间的珠花，以锦帕掩口打了个哈欠，困声道：“戏散了，哀家乏了，扶哀家回寝殿。”

　　崔妧不疑有它，只轻声应了，穿过长亭回廊，几处宫阙方至永寿宫。永寿宫地势偏僻，崔妧入了主殿才发现此处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不禁微微好奇，太后拍着她的手背笑道：“哀家只是不愿让闲杂人等叨扰哀家与你的谈话。”

　　崔妧这才明了太后是有事要与她商谈，忙将太后扶至榻上坐定，太后却指着角落那把紫金椅含笑道：“殿选时同那些秀女一般站着，怕是站的腿困脚酸，哀家有一大段话要讲，可不想讲了一半见你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那便成了哀家苛待你了。”

　　崔妧见那把椅子便是太后那日为她，顾清絮还有另一位官家女子准备的，彼时她为示忠心坚决不肯落座，现下她若座上去唯恐落得不忠不义之名。太后早已看透她心中所想，冷了冷脸道：“你若不坐，哀家便是苛待于你，苛待出的忠心哀家不信，你若要效忠，也该作出实事来教哀家满意才行。”

　　崔妧听得这话含了深意，况且太后语气强硬，她不敢再与太后相抗，只得感激道谢顺势坐下了。这厢刚坐定，便见太后漫不经心地拨着茶叶直问道：“顾秀女方才去你跟前对你说了什么？”

　　崔妧微怔，没承想太后竟对顾清絮起了兴趣，想来也是，彼时顾清絮的诗闹得齐筠愤愤扬袖离去，她未曾注意太后的神情，却不知太后于暗中观视，一切状况尽入眼底。

　　她想起顾清絮那云里雾里的两个字，心中的不安再次蠢蠢欲动，可又想此处并无他人，况且即使隔墙有耳也有太后顶着，既已入了太后的势力，怎能瞒东瞒西，心事重重，故而便如实答道：“她只对我说，多谢。”

　　“多谢？”太后兴致勃勃地看着崔妧，眸中的笑意快要盛出来，“若说你做了什么值得她道谢的事，便是揭发她诗句中的奥秘，引得皇上发怒离去。”

　　“奴婢坚信猜想并未出错。”崔妧咬了咬牙，还是勇敢地讲了下去，“奴婢曾见顾秀女于殿中止不住地窃喜，听闻中选消息后却又表现出不可置信的模样，脸色苍白，虽强颜欢笑，但奴婢仍能看出她脸上的失落，故而奴婢猜想……”崔妧表达的十分隐晦，知太后与她心有灵犀，定早已听得通透，便点到即止，未将后半段续下去。

　　“你的猜想并未出错，顾秀女她，确是早已有了情郎，且更无入宫之心。”茶雾缭绕使太后的面容看不真切，“你可知那情郎的身份？”

　　崔妧茫然摇头，回想齐筠的神情，或许她不单伤了齐筠的尊严，也伤了齐筠的心。沉重的歉意铺天盖地袭来将她包围，她的思绪一时不知飘到了何处。

　　“其乃是大金世子尉迟朗。”

　　这一句话重重地砸在她心头，她的思绪被强制从回忆中剥离出来，惊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她不知朝堂战事，各国纠纷，亦不知太后口中的大金是一个怎样的国家，是依附于我朝还是互相不争不扰，更或是战火已燎原，但她隐有预感，顾清絮会是两国掀起纷争的导火索。

　　她原以为顾清絮的情郎只是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即使是官家子弟，与齐筠相比也显得低微了起来，可却是邻国的世子……她垂眸沉思起来，太后瞧见她紧张的模样，宽慰道：“你莫紧张，尉迟朗并非是关键人物，我要同你细讲的，也非是他。”

　　崔妧疑惑地抬起眸，她原以为太后是想借顾清絮对大金世子的爱慕之心，挑起齐筠与大金的斗争，坐收渔翁之利，却是她想岔了。

　　太后拈了枚青枣却未送入口中，只是淡声问她：“你可知，顾清絮之父是个怎样的角色？”

　　不想太后竟问起朝堂之事，幸而崔妧想到爹曾轻描淡写地提过定远将军，只是感叹定远将军虽势多兵强，却始终在朝中持中立之意。其余攀炎附势之辈或投靠新帝一派，或投靠太后一派，以求在朝中站稳脚跟，定远将军不知是不欲参与纷争还是为保全自身，并非完全忠于两位，只是下达的指令必定完成。

　　崔妧将自己所知的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一面讲，一面混沌的大脑也渐清明了起来。看来太后想拉拢的势力并非大金世子，而是有强大势力与兵力的定远将军，若此人为太后所用，那太后争权时便得了大半胜算。

　　太后抚着甲面上鲜红的蔻丹，悠悠道：“你也知，若顾清絮成了宫妃，定远将军必会投靠其女婿。哀家不能眼睁睁瞧着这样的人才落入他人掌中，要拉拢定远将军，必得先使顾清絮愿意投靠哀家，如何教顾清絮情愿呢……”

　　太后突然将锐利的目光射向崔妧，崔妧一个激灵，眼珠飞快地转了转，忙将话接了下去：“须得先从大金世子入手。”

　　“不错。”收到了太后赞许的目光，崔妧并未提起半分精神，拉拢大金世子之事必与自己有关，不然太后怎将这一大堆讲于自己听，定是想教自己帮忙出谋划策，不料太后却话锋急下：“你是猜想对了一半，哀家的确要你出谋划策，但谋划出来的东西只能藏在你脑子里自己用，对谁也不要讲出来。”

　　“这……”崔妧抓紧了手里的绣帕，浑然不知掌心已汗湿涔涔，“莫非太后要我独自去接近并拉拢大金世子？”此话一出，她额上也有薄汗显现，不住地摇头道：“奴婢不清楚大金世子的秉性，若是鲁莽惹了世子生气，恐不单是计谋失败，牵连到太后也说不定，奴婢实不敢涉险。”

　　太后将青杏扔到嘴里细细嚼了起来，眸中却有阴霾暗涌，唇角勾起一不易察觉的冷笑：“这便是你口口声声的忠心？竟连一件事情也不愿替哀家去办。你若真是鲁莽无用，哀家要你做甚？哀家赐你座是赏识你，你若坐不好，便麻溜地往下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