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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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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一片虚空之中,只余一点光亮,似萤火,忽近忽远地漂浮于半空。
他举目四望,漆黑中目不视物,唯有那一点萤火,指引着唯一的方向。
他向着萤火走过去,萤火也远离他漂浮,如此走了许久,仍是只有那一星闪烁。
这是何处?没有阵法的痕迹,也不像幻境,只是将他困在这里,寻不到出路。
他手中无剑,试图运内力,发现丹田也空空如也——那乱窜的内力和三绝剑的心魔俱都没了踪影,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只能向着那一点萤火继续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听到有人喊他。
“赵思青?”
天光大亮。
赵思青睁开眼,见柳星闻颇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我怎么了?”他只觉全身无力,“发生何事?”
“你方才说了两句话,便如同入定一般毫无反应。”柳星闻皱眉,“莫不是那把剑的原因?”
赵思青再运内力时,丹田的浮躁一如既往。“无妨,过后我再去寻邱长老。”他取过剑,又问,“你为何学剑?”
柳星闻明知自己想说的不是那人想要的,但还是如实回答道,“为了获胜。”
“胜了之后呢?”
“那就战胜下一个对手。”
赵思青突然笑了,柳星闻一时竟觉得心跳好似快了些,“你还是一如既往。”他拔剑,行了起势之礼,“以你所学龙吟剑法,与我一战。”
柳星闻欣然应约。“但你已与之前大为不同。”他以手拂过剑脊,“不以内力,只比剑术——没想到我竟会提出这种比法。”
“剑客之道,在心境,不在比试——凝神!”
柳星闻从未想过,不以内力催动的剑法,竟也如此摄人心魄。那人掌中,不过一柄普通长剑,却急如飞电矫若游龙,凌厉攻势逼的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日光映在剑身,如白虹凝练,网缚他全部心神。
柳星闻被激起胜负之心,以龙吟剑法与那人对得有来有回,一时间小院内剑光烁烁,呛然之声不绝。二人之前从未有过如此往来,不由得都有些沉浸其中,出招愈发流畅,对对手的招式路数也越发熟稔,柳星闻战至兴起,不自觉用上了内力,只听一声脆响,赵思青手中长剑竟被他拦腰断去。
“我……”他刚要道歉,就被赵思青阻止。
“如今,你已战胜了天下第一剑,你还为何学剑?”
什么?
柳星闻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柄断剑——它分明还是赵思青的佩剑,甚至就是那一把——
“这不算,是我违约动用内力,我……”他急切地想要分辩什么,“我们换剑再重新比过!”
赵思青摇头。“我已经败了,再比试也无法扭转此刻败局。回答我,你如今,为何学剑?”
为何?
即便如那人所说,他“胜”了一次,即便他胜之不武,但显然,赵思青意在让他想想,除却胜负,他的剑中可还有别的。
可惜没有。
他弃镜天阁赖以成名的幻术转而学剑,为的就是追求万千剑客中的顶峰,追求极致的胜利。游历东海前,这只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影,但谪仙岛一败后,幻象具现为赵思青——
他学剑,仿佛就是为了遇见顶峰之剑。
抛却胜负,他只为那人。
但他不能说。
对着赵思青依旧温和的目光,他竟无法开口,只能再低头看那柄断剑——断面齐整,饶是主人多年来精心养护,也确实是一把旧剑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与剑一同断去的,似乎还有那一丝怨恨和不甘,化作风中一缕尘埃,再也寻不到踪迹。
“你不必急于回答我,”赵思青转手将断剑剑柄递过来,“帮我将它……沉入葬锋池吧。”
柳星闻猛地抬头。“葬锋池?”
龙吟弟子,若剑心动摇无法执剑,便会将佩剑沉入葬锋池,以示不再以剑道行走江湖——可赵思青,堂堂天下第一剑,龙吟一派的掌门,怎能做出沉剑这等不负责任的举动?
见他固执着不肯接,赵思青又叹了口气。“去吧,就当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那你呢?”柳星闻突然问。不循剑道,你又要走什么道?
赵思青转身,随手取过一旁枯树上的一截断枝——那棵树本也不高,前些时日被岛上天雷劈了几回,便也枯死了——“心中有剑,万物皆可为剑。”
柳星闻站在葬锋池旁,眼看着那柄与自己羁绊一生的佩剑缓缓沉入海底。
水面晃动,衬的那柄剑也如海蛇一般光影扭曲,一如他此时心境,不知该哭该笑,该庆幸自己报了仇,还是叹息仇人已放下一切,又或者,他追的道已不是剑道——他到底在追什么?
身后的禁地弟子还在惋惜,“据说掌门年轻时行走江湖,也是锋芒毕露恃才傲物,可惜如今掌门已绝口不提过往,我们也只能从前辈的只言片语里一窥名动四方的天下第一剑,谁能想到现在竟……连佩剑也沉了葬锋池……”
赵思青,你看到我的时候,也会想到曾经的自己吗?
你放下一切,是心之所向,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连数日,柳星闻没想出该如何答复,索性避而不见,二人关系忽然又退回了先前不尴不尬的样子,只是夜半之时,他仍会透过窗看着那人投在窗上的影子。
满腔的思绪,不知该从何起,也不知该向谁说。
直到他再次自梦中惊醒后,跃至屋顶看月亮,突听到身侧有人。
“睡不着么?”
他偏过头,赵思青灰白的发丝如同他那日随手取的枯枝一般,失了内里奔腾不息的活力,如一潭死水,如一片荒原。
“三绝剑到底……”他未出口的话,被赵思青阻止。
“你想好答案了吗?”
一片沉默。
月光如水,洒落二人肩头。
“我……”柳星闻犹豫着开口,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所求之道,只有你。”
他豁出去一般闭上眼,等着来自提问之人的审判,等一句答案,等……
虚无缥缈中,久久未有回音,他只觉自己的心如同坠下吟风崖,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若我,也不存在了呢?”赵思青也陪他一同仰望那轮明月,“你所求之道,又当何如?”
下坠的心猛然止住,却仿佛又被风刃砍到体无完肤。柳星闻睁开眼,抓住身边人,“你何必装糊涂?两世为人,我求什么,你当真不知?”
赵思青垂眼,轻轻拂开他的手。“你的剑意凌厉,不该为我束缚自己,你——应当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我不需要,”柳星闻又执拗地牵过他的手,“你还需要我说得多直白?你愿意守护一切,我只愿守护你,没有你就没有剑道,若你不在,我宁可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