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诅咒的勇者》咸鱼烤熊掌

12、第3纪元（二）

　　“剩下的孩子们目睹这骨肉相残的一幕，害怕极了，生怕下一个被吃掉的就是自己。于是他们一股脑地，全部往洞穴深处逃跑。”
　　“其中一个孩子在狂奔中摔倒，地上的砂石刺破他的脚底，可他一点也不敢停下。”
　　“随着他越跑越远，脚底渗出的血液被砂石吸收。等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坐在地时，突然发现，身后有一串密密麻麻的，和他一样有手有脚的小东西紧跟着他。”
　　“那些小东西的身上渗出亮晶晶的蜜液，看起来诱人极了，筋疲力竭的孩子好奇地捏起它们其中的一个，舔了舔。”
　　“奶水！是奶水！他惊呼道。善良的他呼唤着兄弟姐妹们来共享这份美味，他以为只要有了充足的食物，同类相食便再也不会发生了。”

　　达蒙静静地聆听海蛇讲述这个关于神明们的故事。

　　“可是，孩子们的数量太多了，这些小东西产出的奶水，根本不够它们分的。”
　　“其他孩子抢走了他的宝贝，他拼了命也只保住一只。到了这种境地，他还是担心大家吃不饱，于是他将小东西的制造方法，告诉所有人。”
　　“孩子们按照他的方法尝试，但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怒斥他是一个骗子，所有人合力将他绑起来，分食他的血肉。”

　　海蛇悠悠的声音回荡在气泡中，泡沫的薄膜闪烁着梦幻的光彩，漂浮在深渊之上。
　　达蒙低头抿了一口海灵饮，视线穿过透明的气泡，直抵底部深沉的暗渊。深渊就像一只眼睛，透出一股死气，那是临死前的绝望。

　　“他的血化为一汪潭水，他的骨沉入潭底。”
　　“吃饱喝足的孩子们无意间发现，他们也能捏出属于自己的小东西了，甚至不用流血，只需要一根发丝、一片指甲便足够。”
　　“没吃完的肉渣被他们随手抛入潭中，散作比那些小东西还要更小的生灵。”
　　“而他身边剩下的，唯一的那只小东西，跃入潭底，发誓要永远守护住他的骸骨。”

　　讲到这，海蛇的眼睑下垂，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
　　“之后，再没有孩子饿肚子了。长大后的孩子们似乎意识到，曾经的他们是那样的野蛮和残忍，于是约定好，再也不靠近那片潭水。”

　　这就是真相，从死亡中诞生的大海里，每一个游荡的生灵都是祂的一部分，祂用祂的血，哺育一切。

　　为什么神明要创造伊弗罗亚？因为祂们需要一个牧场，为祂们产出源源不断的，馥郁的乳汁。

　　“好喝吗？”海蛇突然转变话题。

　　达蒙点了点头，海灵饮入口清爽，口感却比陈酿过后的红酒更加浓郁，一股奇异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舌尖。

　　“这是祂的眼泪。”

　　达蒙正将茶杯送往嘴边，听见这话，瞬间僵住。

　　海蛇扭动身躯，环绕住达蒙，用它最柔软的那部分贴住达蒙的背部，在他耳边轻轻道：“感谢你，我的朋友，你的每一次到来，都让这里更加充满生机。”

　　它用分叉的舌头勾起壶柄，高高举起茶壶，海神之泪像瀑布一样从高处落下，汇入达蒙的杯中。
　　“来自祂的馈赠，虽然不多，但我确信，你很需要它。”

　　“可是，祂不是已经……陨落了吗？”达蒙感觉自己像靠在棉花上，他很疑惑，已死的神明，要如何降下馈赠？

　　“卡俄斯不也陨落过吗？”海蛇反问他。

　　这也是达蒙最不解的地方。

　　“骰子可不会自己翻滚，那么，是谁在操控海神的骰子呢？”海蛇咧开巨大的嘴巴，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是它，九头海蛇。

　　“祂会重生，就像祂从未死去。”海蛇的视线投向醉倒的艾苏瑞尔，“只要伊弗罗亚上还有一个生灵记得祂存在过。”

　　达蒙的思绪逐渐清晰。

　　海蛇作为海神唯一的眷属，在海神陨落之时，用残存的力量和神的骸骨，隔绝出“死亡海域”这片净土。

　　所有诞生于海洋的生灵都是海神的一部分。海蛇掷下骰子的行为，看似随意，实际上是在挑选，哪一块肉渣，完整到足以承载海神的力量。

　　为什么没有其它智慧生灵，生活在这片死亡海域？因为它们被骰子砸中，却承受不住骰子的重量。

　　只有艾苏瑞尔稳稳接住了这颗骰子。

　　嫩芽找到可以扎根的泥土，越来越茁壮。

　　达蒙看着醉倒在贝壳上的艾苏瑞尔。
　　小人鱼似乎是梦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咯咯地笑了几声，长长的睫毛扑闪个不停，单纯得像个孩童。

　　嫩芽终究只是嫩芽，轻轻一折就能断掉。

　　“你把他保护的太好了。”达蒙对海蛇说道。

　　善良的孩子用善意，换取自己的死亡。

　　海蛇沉默不语。

　　气泡中只剩下静谧。

　　“除了你，没有人知道这里，朋友，我相信你会保守住我们的秘密。”海蛇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暗金色的竖瞳直视达蒙。

　　竖瞳中倒映出达蒙的身影，达蒙与瞳中的自己对视，回答道：“当然。”

　　他们又恢复到茶话会开始时的模样。

　　海蛇对达蒙的问题知无不言。

　　它告诉达蒙，污染雕像，是卡俄斯惯用的伎俩。

　　它不明白达蒙左手心的图案的意义，也对精灵们的离去一无所知。

　　它也不清楚魔王的来历，但它推测，魔王一定仰仗于某个神明，否则无法在达蒙的身上，降下如此威力强劲的诅咒。

　　于是达蒙将话题转回神明身上。
　　“有办法杀死神明吗？”

　　海蛇笑了，从很多年前它看见那副棺材起，便预料到了这一天。
　　“很简单，杀死祂的所有信徒，抹消掉祂在伊弗罗亚上留下的所有痕迹。”

　　达蒙的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他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理论上很简单，但实现起来几乎不可能。
　　根据海蛇说的，神明几乎可以创造出无穷无尽数量的眷属。就算他一直猎杀混沌的信徒，可他真的耗得过神明吗？他又要如何确保，能完全抹消掉祂存在过的痕迹？

　　“还有一个方法……”海蛇停顿了一下，似乎想等达蒙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它这边。

　　等达蒙抬起头，对上它巨大的头颅后，它才一字一顿，缓缓道：“成为神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达蒙的瞳孔骤然紧缩。

　　成为神明？直接加入神明之间血腥的屠戮？这比上一个方法更直接，但也更不切实际。

　　“啊，但是这个方法对你来说行不通。”海蛇摇晃着脑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为什么？”

　　这一次，海蛇没有回答，它只是望着达蒙，眼中闪烁着盈盈笑意。

　　达蒙一阵慌神，从海蛇眼中，他读出了一切。

　　它知道了？它知道了！

　　知道了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是他给艾苏瑞尔讲述的故事暴露了自己吗？

　　【千万，千万不要让任务世界的原住民们，知道你穿越者的身份，违规者一律抹杀。】

　　这是系统在每个宿主脑内，播放了无数次的警告。

　　一秒、两秒、三秒……

　　万籁俱寂，达蒙完好无损。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啊，系统早就损坏了。

　　又或许，是他多虑了，海蛇指的根本不是这个呢？

　　“不要紧张，我的朋友，你的生命还很漫长，说不定某一天，你就找到第三种办法了。”海蛇依然是这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达蒙缓过神，微微侧身，与海蛇错开视线，试图掩盖住自己的失态。

　　艾苏瑞尔面颊上的潮红褪去，似乎醉意已经消散，可他仍处在酣睡之中。海蛇舒展长长的尾部，让艾苏瑞尔躺在它柔软的腹部上。

　　达蒙想要等艾苏瑞尔醒来，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给小人鱼讲述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这次他喝的太多了，他会沉浸在美梦中，很久，很久。”海蛇对达蒙说着，将头颅仰起。

　　海神的力量浓缩在祂的泪水中，对于幼崽来说，消化这份力量，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达蒙跟随海蛇的视线，注视着他们头顶上干净透彻的“天空”。

　　辉光微微刺痛他的双眸，达蒙不禁眯起眼。
　　这片由海面构成的天空，有些太明亮了，仿佛要将所有的黑暗与阴影蚕食干净。

　　“还有人在陆地上等你。”海蛇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趁混沌还未吞噬掉一切，回去吧。”

　　似乎有阵阵波纹从深渊中涌动而起，推动着轻盈的泡泡往上翻滚。

　　“海洋认可了你，我的朋友，我们会一直待在这里，等待你的下次拜访。”
　　“下一次，你会轻而易举地，找到这颗骰子。”

　　泡沫缓缓升起，达蒙从高处，再一次看清了这个小世界的全貌，由骸骨堆砌而成的海脊延绵至视线的尽头，仿佛永无止境。

　　辉光越来越强烈，包裹住这层薄膜的绚烂色彩，一瞬间被纯白的炫光所吞噬。

　　泡沫抵达小世界的边缘，撞上水镜似的天穹，在一瞬间被轻轻弹开，薄膜的顶端轻凹，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球形。
　　下一瞬，泡沫炸裂，无数的小水珠迸溅开来，晖光穿透水珠，让它们像一朵朵绽放的满天星，拥簇着人类、人鱼和九头海蛇。

　　“谢谢你，朋友。”达蒙轻轻一蹬脚，海水托举起他的身躯，将他送往这个世界的边缘。此刻，他离“天空”只剩下一个手臂的距离。

　　他回过头去，小人鱼被海蛇稳稳地裹住，海蛇用尾巴来回画出一道道弧线，向达蒙道别。

　　“祝愿你这一次，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亲爱的达蒙。”它暗金色的竖瞳中似乎闪烁着一丝不舍。
　　“再见了。”

　　“再见。希望下次见面，艾苏瑞尔可以醒来，我还欠他一个故事。”
　　达蒙挥手告别，转身，像一颗子弹，穿透“天空”。

　　海蛇像是一个最忠诚的朋友，向挚友敞开心扉，倾吐所知，赠予他珍贵的礼物。

　　但是它没有告诉达蒙，在遇见达蒙之前，它几乎失去了掷骰的能力，死亡海域在固定的地方停留了许久。

　　不过，奇迹发生了，还不止一个。

　　第一个奇迹，是艾苏瑞尔的到来。

　　第二个奇迹，是达蒙的到来。

　　它也隐瞒了一部分关于那个洞穴的故事。

　　洞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从外边凿出了一个小小的孔洞，阳光从那个细小的孔洞射入，一只蜜蜂带着蜜液，落在某个孩子手中。

　　那个孩子害怕手中的宝物被抢走，于是把蜜蜂连同它的蜜，偷偷藏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所有孩子都不愿靠近的水潭中。

　　蜜液砸中了一只小东西。

　　海蛇没有向达蒙撒谎，正如它所说的，达蒙的每一次到来，都让这片死亡海域，更加充满生机。

　　伊弗罗亚养殖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