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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与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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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他是不是死了?”
“胡说!这看着顶多就是被人打了,哪能死啊。”
许有德嘴上这么说,眼神又盯着看了会。
地上的人躺着动都不动了,要是不管他,这邯山村的一月份,冻得耗子都不肯挪窝,这人铁定熬不过今晚。
许有德拽着孙女胳膊,开口满嘴的劣质烟草味,“俺警告你啊许愿,今天晚上的事不准说出去,这人是倒在俺们院儿里的,别跟个蠢货似的给自家找事,晓得不?”
被叫作许愿的女生,嘟起嘴满不情愿地“哦”了一声,说“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许有德用粗糙黝黑的手抹了把脸,拧着眉把劣质烟枪往嘴里一咬,含糊着说“来,搭把手,把这狗日的先抬到里屋炕上去。”
“狗日的”看上去比许愿年纪大一点。少年瘦得皮包骨,脸都脱相了。寒冬腊月的,倒在干枯的老杨树旁边,身体比枯树干还要小一圈。
发白的脸,脖子、脚腕、手腕都有很深的暗红色勒印,背部还有一道道很深的血痕。
许愿去抬他胳膊的时候,都有些不忍心看了。
“爷,你说他是不是被自家老子给打的呀?”
“咋可能,男娃在村里那都是稀罕玩意儿,哪个老子舍得这么打。”
许有德今年57岁了,抬得有些吃力,说话间还吁吁喘着气。许愿那头抬得也没多轻松,额头上都挂了汗珠。毕竟才刚15岁,娇小的身材抬一个比自己高的多的男孩子,确实有点难为她了。
这一老一小抬着地上的少年就往屋里走。
那一年是2010年,智能手机还未兴起,在一些县城里,人们普遍用翻盖手机。
至于更偏远的山村,比如许有德家,一年到头都未必有人会给许家打电话,那玩意基本用不上。
于是 ,许有德和许愿在面对季燃醒来,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时,同时转过了头,面面相觑。
“手机?那不是城里人用的吗?”
“我们家哪有那玩意儿,贵死个人嘞。”动辄一两千的手机,抵得上许有德半年种田赚的钱。
季燃眼里的光亮瞬间就暗了下去,两秒后,淡淡说"那谢谢了。"
“你叫啥呀?”许愿看着他,
15岁的少女,说话还带着口音,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他。
少年迟疑片刻,脸不红心不跳,“李二狗。”
“李二狗?这名儿好啊,村里就兴叫这个。”许有德对这名字挺满意,
过半秒想了下,又说,“不过到时候在村口叫一声李二狗,那答应一片。俺都不晓得是在叫谁了。”
季燃于是问,“那叫啥呀?”
许有德“咳”了口痰,往地上一吐,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哎呀,要我说,干脆你就叫许二狗算了。你就跟着俺姓,刚好俺家里还缺个男娃娃。”
许家到了孙子辈,没有男娃,一直是许有德心里的一根刺。
“爷爷,人家姓李,你让别人改姓啊?”许愿觉得许有德真是想孙子想疯了。
“不行吗?他人是俺救的。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俺救了他一命,他就算报恩也该跟着俺姓。”
“人伤一好,就回去,又不是卖给咱家了。”
“我救了他,他就得是咱家的,不然老子今天就让他滚蛋。”
一老一小争执不下,
季燃瞳仁幽黑,目光空空看向某处,“没事。”
许愿转头,“啥?”
少年一笑,“就叫许二狗吧,名字挺好听的。”
许愿一脸“你脑子傻了吧”的表情,
少年冲她笑笑,然后垂下眼睑,蝴蝶翅膀一般的睫毛缓慢地眨着,
叫什么名字,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他现在得在许家住下来,养伤。直到找到能打电话的手机为止。
季燃余光很快在这个,还没季家厕所大的土屋里看了一圈,
四面都是土黄破壁,一共只有一个供奉着财神爷的破堂,和一间屋子,后头还有个小院。
屋内的房间,老人正走进去,像是要拿什么东西。那应该是老人住的。
那堂子里的这个炕——也就是季燃睡的,应该就是那个孙女的。
“二狗哥?”许愿呐呐叫了他一声,
季燃回过神,嘴角很自觉往上弯了弯,“嗯,怎么了?”
他不认为这个时候还可以,像在李长军家一样冷着一张脸。
“这里有点稀饭,是我给你熬的。你的伤爷爷给你擦了药,你别担心,估计很快就会好啦。”
少女甜甜的冲他笑着,
季燃也淡淡笑了下,“那谢谢……你叫什么?”
“许愿。”
“名字很好听。”虽然季燃没觉得哪里好听,“那谢谢许愿妹妹了。”
季燃生了张顶好的脸。
用季燃那个位高权重的爷爷的话来说,外头那女人的那点优良基因全给他继承了。
季燃的妈当年就是用这点“优良基因”,吸引住季家传言里要继承西北的长子。
人人都以为季燃的妈妈从此就一跃嫁入豪门了…现实却是她直到今天,在季家连个二奶都算不上。只能被称作外头那女人。
季燃长相随了她妈妈,漂亮的过分。但对男人来说,尤其生在那样的家庭,有这样一张脸并不是一件好事。
此刻,季燃存了某些心思,一双含情眼刻意弯了弯,又温温柔柔地叫着“许愿妹妹。”
面前的少女几乎立刻红了脸,眼神躲闪着,一溜烟跑没影了。
等许愿跑出去,少年嘴角紧抿着,眼神冰冷下了床,走到后院去。
一月的邯山村,寒风像刀刃般刺进人的皮肤里,季燃却不觉得疼。
后院的上方悬着一弯冷月,枯树的枝斜斜从月亮里穿过,清冷幽暗的光洒下,正好落在季燃身上。
季燃不由得抬头,眼底闪过一瞬冷光。
久违了,月光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