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酌花

1、面世

　　“当年天地伊始时，诞生了人神魔三族。”

　　女人的嗓音醇厚，略有沙哑，此刻语气温柔地像在讲睡前故事。

　　“众神长居神庭，承天道之命，各司其职，掌管世间万物循环；群魔生于魔域，聚世间之怨恨嗔痴以炼成魔气，自成一派，不为神庭所容。”

　　“神魔自古及今，纷争不停。”

　　“而妖不同，在天道的本源里，世界三分，本没有妖界的位置。”

　　“约莫在十万年前，人间灵气充裕，渐渐有野兽与植物学会了引灵气入体，至于开灵智，化人形。”

　　“有自我意识的妖怪们不甘居于人间，继续朝不保夕的日子。而四大神兽——朱雀，青龙，白虎，玄武，虽居神位，但本体为兽，见妖群现状后于心不忍，向神皇请命，祭身自辟妖界，予天下妖怪安身之所。”

　　“神皇心善，应允其愿。”

　　“四神兽开辟妖界后，化为四道通天灵柱，镇守东南西北，以护妖界稳定，神魂破碎。但他们是神祇，几万年后神魂再聚，重登神位。”

　　“为防人妖冲突加剧，在人间西汉时，以朱雀和一位大妖九尾狐为首，建立遗知阁，与神庭联手，维护人妖和平。”

　　“面世者，就是因为人间有些事，尽为妖的遗知阁不方便出手，干脆每代算出一位天生灵体的人类，加入遗知阁。”

　　说完了该说的，女人不再说话，而是点燃了一根女式香烟，靠在门框上吞云吐雾。

　　此时正是夕阳落后的蓝调时刻，老小区的房子尽管宽敞，采光却不怎么样，因为没开灯，室内都已漆黑一片。女人指尖那火光中可谓之唯一的光源，摇曳着，隐隐约约照出她那绝类混血儿的五官，一种富有巨大冲击力的美艳。

　　在她的对面，一张破烂的深蓝色沙发上，正躺着一个单薄的人影，穿着生活化的白色短袖和宽松短裤，旁边对着她的立地风扇微风徐徐，略消暑意。

　　“所以你们选了我？”人影缓缓开口，声音清脆。

　　“是的，而且情况紧急，我们希望你明天上午就能出任务。”

　　人影再不说话了，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沙发上的破口，室内气氛进入了长久的寂静，世界只有老式钟表的指针“嘀嗒”行走的声音，等到女人第二根烟都要抽完时，才终于等到下文。

　　“你们确定能治好我母亲，那可是晚期胰腺癌。”

　　“对于人类来说，我们是超自然的存在，虽然与天庭有约不能干预凡人生死，但是偶尔一次，那群老古董也不会说什么。”

　　“……好，我答应你们。”

　　闻言，女人低头，长舒一口气，收起刚想点燃的第三根烟：“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早九点我就来接你，去帝都第一医院，那是任务目的地。任务结束了我们会给你正式办理入职手续，并且把你母亲也接到第一医院。”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秦素溢，素净的素，满溢的溢。”

　　秦素溢走到沙发前，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人影坐起身来，与她轻轻一握。

　　”我叫陈言，无言的言。”

　　这时，借着微弱的光线，秦素溢终于看清了陈言的脸庞，如果不是调查过，她真的会将其认作高中生。

　　白皙无暇，好似瓷娃娃的皮肤，微薄的嘴唇，色泽浅浅。更遑论那一双总是微敛着的眼睛，只有对视时，才能看见其中的灵动，似有水波荡漾。

　　观之若遇春花秋月、夏蝉冬雪，万物之灵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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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素溢走后，陈言起身关了风扇，走到厨房里。她拿起满是水垢的烧水壶，打开了水龙头接水，然后就不知神游何处，等回神时，壶中的水也不知早溢出多少了。

　　陈言叹息一声，放弃了煮面吃的想法，拿起手机点了个外卖。

　　早在一个小时前，她还是一位寓居城中村里的普通大学毕业生，被激烈的时代浪潮打得人仰马翻根本找不到工作，只好在这种地方每天打上好几份工补贴家用，隔几天去一次省医院，看望和照顾自己病重的母亲。

　　可就在今天从奶茶店下班后，陈言掏出钥匙走在阴暗潮湿的楼道里，听着楼下夫妇吵架的声音，思索这次的导火索是因为没教好孩子还是乱花钱时，抬头想开门，却发现家门口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秦素溢踩着高跟鞋，穿着衣服与包臀裙，还很骚包地带了墨镜，反正浑身上下和这处地方是沾不上一点边，就像在农田里出现个拿金锄头的农民一样离奇。

　　一张名片从她手里递过来，陈言接了，但根本没看就塞进包里，立马接上一串：“不办卡不买保健品不买保险，家里没小孩不上补习班而我已经成年了，慢走不送。”

　　这丝滑宛如相声演员报菜名的操作把秦素溢砸得一懵，却又在陈言关上门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铁门。陈言皱眉，手上暗暗使劲，却发现秦素溢的手纹丝不动。

　　就在这片刻的僵持中，秦素溢见缝插针地补上一句：“我们给你开月薪三万带编制，还能救你母亲的病。”

　　五分钟后，秦素溢终于踏入了陈言家的家门。她在门口环视房子一圈，看见掉了大片皮的墙壁、厚重的老式电视机、被切分小块的红砖阳台地板……这个空间就像被遗留在了千禧年，或者说这一片城中村都是如此，如果不是寻找陈言，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

　　秦素溢一时有点不知如何下脚，好在陈言也没有邀请她进家门的意思，自顾自地打开风扇后就躺在沙发上，像是在等待秦素溢的下文。

　　在进门之前秦素溢就应该跟陈言说过“遗知阁”、“人与妖”之类的，可惜陈言半个字都没信她，只在乎三万月薪和治疗她母亲的手段，所以秦素溢说：“我知道你不信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你看看我的兽相好了。”

　　闻言陈言扭头，站在门前的秦素溢通身上下浮现出黑棕色的气流，并迸发出强烈的能量冲击，周围的空气都近乎被扭曲，头顶上率先冒出来两只哺乳兽类的耳朵，接着身后随着“唰”的破空声，骤然出现九条深棕色的尾巴，在室内投出一片可观的阴影。

　　最后秦素溢睁开眼睛，那种隐隐约约的兽性终于暴露无疑，琥珀色的眸子里呈着竖立的黑色瞳孔。

　　为了不影响周边居民的正常生活，秦素溢强忍着把四散的灵力压缩在这三十多平方米的小屋里，再抬头看陈言，发现人还没起身，不过眼睛里已有了惊奇与郑重。

　　“……再讲一遍。”

　　“什么？”

　　“再讲一遍，你那些神魔妖鬼的故事。”

　　/

　　秦素溢走在街道上，身边的人无一不对其侧目，甚至有大胆的人直接上来询问她是否是明星，这种新奇的经历让她感到分外有趣。

　　绕过几个弯口，终于坐上自己的红色保时捷后，秦素溢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稍后，手机那边穿来一个磁性的女声。

　　“事办完了？”

　　“嗯……她真的是天生灵体？我没见过混得这么惨的。”

　　天生灵体，即人在转世投胎时三魂七魄不稳，携灵气投胎。其转世为人后常有玄学天赋，易吸收灵气，化为己用。

　　在古代是入道成仙的好体质，可惜近代以来人间灵气紊乱，几乎绝迹，修仙早已成为人类唇齿间流转的传说，不过随便考个985大学或者创业赚大钱之类，藐视众多凡人还是很轻易的。

　　“不仅是，还是特别强的那种，我大姐曾经当过她的老师。”

　　“就是她在这个省卧底的那三年？那不是更诡异了，那个重点中学不是公子小姐就是疯子天才，估计一辈子都没喝过街边的手冲奶茶，更遑论打工。”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现在是大姐驻守第一医院，明天她们见了面就全知道了。”

　　……

　　又进行了一番对于近事的探讨后，终于挂了电话。此刻正是华灯初上时，一旁的小吃街人满为患，香气四溢，秦素溢的思维也连着一起渐渐飘远。

　　遗知阁自人类汉初时建立至今，原来的龙头一直都是刚刚电话里，女人口中的“大姐”，即四神兽之一的朱雀。

　　可惜近代以来朱雀忙碌于寻找旧人们的下落，那几个老不死的妖怪又懒又不正经，居然没一个愿意替位的，遗知阁这个大摊子最终居然落在了身为小辈的自己身上。

　　想到此处，秦素溢重重地叹了口气。

　　近来神庭与魔域关系紧张，隐隐约约又有了要打第四次大战的趋势，偏偏人妖之间的结界之门居然又有破裂的倾向。前几天遗知阁派去修葺的众员工被袭击，死伤大半，活下来的都躺在帝都第一医院里不省人事。

　　更关键的是，这场袭击里他们还失去了面世者。没有面世者，无人掌握灵盘，等于船无掌舵之人，这才有了今天匆忙狼狈的相遇。

　　忽然，几声“滴答”唤回了秦素溢的思绪，她看见豆大雨点打落在自己的车窗上，才惊觉下雨了，又不过十几秒，雨愈演愈烈，已有倾盆的迹象。

　　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久时间，秦素溢拍了拍脸，让自己保持清醒，又一脚油门增速，在空中留下红色的车影。随即消失在暴雨与狂风中，隐没于夜色里。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