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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捐躯 ...


  •   萧靖初的手哆嗦地将近痉挛,他在万军中挥剑如游龙,也从未有发抖地这么厉害。

      谢询像是没生气的木偶,嘴唇都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本来整齐的发冠散落,头发粘在他额间,双眸紧闭,浑身上下都是血污,根本看不出哪里是伤口。

      萧靖初用力抱他在怀里,喉咙哽咽着,他先去摸谢询的手,结果发现比死人还冰凉,他一下有些手足无措,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敢去探他的呼吸。

      “没死,别紧张。”

      谢询清冽又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炸起。

      他鸦羽似的睫毛颤了一下,才抬眼看着萧靖初,目光柔和中居然带着点戏谑。

      什么意思?他刚刚是装的吗?

      萧靖初不小心咬了下舌尖,他万万想不到谢询在生死存亡之际,居然还会动这么无聊的心思。就是为了吓吓他?

      他刚刚觉得谢询身子冷得像死人,现在却觉得比烤熟的山芋还要烫,烫的他差点失手扔出去。

      胡子拉碴的苏定这次来的非常凑巧,凑巧地打破了萧靖初的窘迫:“侯爷!快入关……诶,谢先生?”

      萧靖初一手发僵地抱着谢询,一言不发,转头冲入城内,刚补上来的突厥军已经被定安军堵在后面。

      而在突厥军身后,又一支定安军铁骑奇袭而至,杀得他们手忙脚乱。第三次攻城,突厥军再次撤下。

      定安军一到,宛如定海神针一般,让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谢询他右手旧伤复发,本来也动不了,任由萧靖初抱在怀里,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他居然生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谢询率先开了口:“带了多少人?”

      萧靖初紧绷着脸,好半天才回答他:“一万。”

      谢询心道:一万可不够。

      “放心,谢先生!”苏定在一旁解释道,“一万人马虽然不多,但侯爷在就不一样了。有侯爷在,加之后方骑兵突袭,突厥会以为我们全军而至,自乱阵脚,自然就会退了……”

      城门外的突厥兵果然撤下,没敢再攻进来。定安军蜂拥入了关。

      “苏定。”萧靖初的脸色难看的要命,面对谢询的尴尬和眼前满目疮痍、生出来的怒火,随后化成了一句话,“关门,我要打狗。”

      城门在身后缓缓阖上,如巨幕垂在天际,一瞬间光线都黯淡了。

      周遭似乎短暂沉默了一瞬,紧接着,银瓶乍破一般,定安军的怒吼声骤然响起,烽烟和战火重新燃起,呐喊和拼杀声此起彼伏。逃亡的萎靡气息一扫而空,高涨的士气蔓延至每一个城垛。

      萧靖初带来的一万定安新军,本就是主力军中精锐的精锐,极其骁勇善战、以一当十,带着狂风卷落叶的锐不可当的气势,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涌入城关的各个角落,将闯入关中的突厥人一一斩杀。这第一批入关的突厥人,就像石磨上的穗谷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碾得粉碎。

      亲卫忽然跑来,侧耳对萧靖初说了什么。

      他急忙一手牵着马缰,疾驰往内堂,身两侧的敌人被视若无物,刀斧还没来得及近身,就弹飞出去;穿梭在一片乱哄哄的拼杀中,只有他银鞍神驹,马蹄一点不见减速。

      内堂中,程琪带着他两个如花美眷,从躲藏的地窖里探出头来,侧身闪过两个扑上来的突厥人,冲萧靖初大喊着救命:“世侄,救——”

      萧靖初看都不看一眼,径直从他身边呼啸而过,马蹄扬了他一脸的灰。

      再往里跑,从外边的长廊到大厅,四处都堆着突厥人、红甲军、定安军的尸体,不少定安军家眷在逃亡中被砍死,死状惨烈地陈列在地上。

      其中就有钟护老将军。

      老将军躺在一堆尸体旁边,他的剑折了一半,腹部被一长枪贯穿。他像一座蜡封的雕塑,动也动不了,只有一点点风打着卷、擦过他的长须。直到看到萧靖初和谢询下马跑来,他的眼睛回光返照似的亮了一下。

      钟护伸出满是血的手,居然是对着谢询。

      谢询心中阵痛,仍然不动神色地蹲下来,俯过身去,想听听他要说什么,但他右手负伤实在举不起来,只能举起左手反握住他。

      钟护喉咙里堵着血,喉腔像是透了风一样,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来几个字:“谢……辛苦了……”

      辛苦了,做了那么多。
      辛苦了,这些年忍辱负重……

      千言万语,无须多言,在谢询对上他苍老眼睛的一瞬间,全都读懂了。

      谢询仓惶避开他的眼睛,有种心地被看穿的惶恐,只觉得心有些发颤,他低头忍住眼泪,轻声道:“谢谢。”

      钟护这才将目光缓缓挪向萧靖初,向来锐利的眼神,泛出一点柔和的光。

      萧靖初走过来两步,在他身边半蹲下:“钟世伯。”

      钟护还有很多话想说,但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像是被风吹灭的一支残烛。

      身后,定安军卷地毯似的横扫而过,入了关的突厥人如瓮中之鳖,在一片喊打喊杀中仓惶败下阵来。

      从晨曦到日暮,整座云谷关才重新陷入平静,残阳如血,漫天血雾,马鸣萧萧。

      第二日早,屯军鄞州西部的定安军,断了突厥粮草后援,云谷关外的突厥军彻底孤立无援。

      第二日晚,堵在城门外的突厥军,碰上了随后赶来的定安军主力,双方又是一场硬仗。

      第三日,渤海国二十万援军绕道而至,风卷残云地将突厥余孽一扫而光。

      第四日,残余的突厥军殊死反扑,被彻底剿灭得干净。

      ……
      关内关外已是一片血海,陷入了一片沉痛的寂静。

      天有异象,从前几日艳阳高照,现在却忽然落下一点细雪。

      清理安葬尸体、战后善后事宜,井然有序又悄无声息地进行着,白茫茫的细雪扑在遍野尸骸上,银装素裹下有累累血肉,如山河披麻戴孝、天地同悲一般。

      云谷关内举办钟护的葬礼,各堂各厅挂起了白色灯笼,定安军将领和家眷们死伤惨重,幸存的几人穿着麻布孝衣,哀恸得几近麻木。

      当一个亲人离世时,剧烈的哀痛会让人放声大哭,当一个接一个的亲人离开时,人们只会痛到麻木无声。是以,葬礼在一片悲痛中安静地进行着。

      萧靖初主持着整场丧葬礼,从更衣到入棺,他自始至终异常平静,有条不紊地做完所有事。在灵堂吊唁之时,他看着棺内钟护的尸身,默然了片刻,忽然弯腰捂住嘴,一口淤血从指缝间渗出来。

      “侯爷!”
      “侯爷!”
      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地去扶他,萧靖初只觉得眼前像有雪花乱卷,耳边响起尖锐的爆鸣,周围的声音、人都像拉得很远很远,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他忍不住躬着身子,想缓一缓,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他,却被他用力推开——

      “是我。”
      在蜂拥过来的人中,谢询稳稳扶住他的手腕。

      萧靖初困惑地眯了下眼,耳边还在嗡鸣,他看不清是谁,也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这次没再推开他。

      “是我。”
      谢询柔声重复了一句,坚定地扶住他的手。

      萧靖初终于听清楚了,连睫毛都在发颤,喑哑道:“老师……”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屈,身子往前倒,被谢询牢牢扶住,他却反手抓稳了谢询的手。

      像是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谢询被他压得半跪下来,他感觉到萧靖初有些神志不清了,从鄞州星夜赶来云谷关,又接连忙着钟护的葬礼,连轴转到现在也没休息过,扛着那么大的压力,加之叔叔伯伯死伤那么惨重,悲伤至极,只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把侯爷扶回去吧。”谢询招呼周围的人,把他搀起来,萧靖初只是沉沉地伏在他肩上,一动不动地昏睡过去。

      谢询把他扶回屋内,替他号了脉,又亲自开了两副药贴,叮嘱下人煮药,这才离开。

      之后一连几日,谢询没主动去找他,他知道萧靖初有许多事要亲力亲为,以他们现在搞得乱七八糟的关系,见面只会添堵。

      他们的关系就像平静湖面下暗流涌动,战事逼近、生死攸关之际,两人能和好如初,等一切恢复如常,那晚供庙里发生的事,又会重新在湖面吐出泡泡来。

      萧靖初还在忙里忙外转个不停,房里的火彻夜亮着,身边的仆从、亲卫劝了又劝,全然无用。谢询虽不主动接近,但仍看在眼里、担忧在心里。他给萧靖初把过脉,怕他再这样消耗自己,迟早要出问题。

      已经到了他不得不亲自去劝阻他的地步。

      第四日夜,谢询踏着一层碎雪和满地冰凉的月光,穿过幽静无光的长廊,来到萧靖初房前。

      一个侍女正好端着药过去,谢询招呼了一下:“姑娘,给我吧。”
      侍女知道是谢询,忙盈盈行了一礼,把药交给他。

      谢询又问:“侯爷这几日有喝过药吗?”

      侍女低下头不敢说话。

      谢询叹了口气,不再为难她,招手让她离开。他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走进去。

      房间里,萧靖初桌案上燃了一盏油灯,也不知道烧了多久,连油灯的火看着都有些疲倦。

      察觉到有人来,他头也不抬一下,懒洋洋地说:“放那吧。”

      谢询问:“放哪?”

      萧靖初握着笔的手停住了,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呆滞地转了一下脖子,因为长期疲倦、不那么聚焦的视线,慢慢锁在谢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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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捐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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