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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在南梁的第五天 ...

  •   头疼欲裂,昏昏沉沉,如在梦中。

      ——血色化成铺天盖地的红漫开,逼兀的四角房里黑红并重,压抑到极致的呼痛声嘶哑传入耳中。

      宿见青以上帝视角看见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切。朦胧中若有似无的预感表明,这是和‘观云度’本人相关的梦境。

      上了年纪的几个婆婆匆匆忙忙来回,端出一盆盆血水。

      这是……

      宿见青意识到什么,他骤然向内回身,看清床帷下强忍泪水湿汗密布的脸。

      ——是观常玉。

      昔年越朝皇后,末代君主的正室,昭示观氏煊赫时代来临的女人。

      宿见青最初得知观常玉自刎阶前时,内心说不清遗憾于庆幸哪一个占比更大。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她活在现世,那么一定可以出彩到人尽皆知。

      即便生于乱世之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观常玉同样做到了极致。只是时也,命也,非一人之所能。

      她将观氏世族从原本的颓势带上顶峰,于是失去观常玉之后,观氏无力抵抗跌落谷底的倾向。
      越帝在位时,观常玉经营着一个可怕的情报网。如若不是接连的巧合令宿见青察觉不对,恐怕她仍能隐于暗处,成为南北二朝现今最大的隐患。

      可是她死了。

      生时汲汲营营,一国之母。死后却身负污名,自刎而亡。

      宿见青来到三年后,知道这个消息,无法不感到惋惜。

      但这场梦又为他揭开一层纱,显露出悲歌之下隐隐可见的阴谋来。

      心中百转千回,宿见青将一切可以获知的信息记入脑中。

      显而易见,在这场不知真假的梦中,观常玉在产子。

      无论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由观常玉诞下的子嗣,就天生具备“前朝皇嗣”这个条件。并且是名正言顺的嫡出皇嗣。

      如果这是“观云度”曾经的回忆……

      宿见青突然想起来一些细枝末节的信息:自新朝更替后,观常玉皇后之位不再,她并未归观氏本家主宅,而是于城郊一处竹屋居住。观氏之中,除去观云度的父母,就只有小公子一人接触过观常玉。

      倘若这不只是梦。

      那么……

      婴啼声彻响一瞬,随后被忙或哄着或捂着降低音量。榻上女人喘着气,疲倦至极合上双眼,唇畔依约有笑。

      宿见青脊背微微发凉。

      如果这不只是梦。

      那么也就是说,众人眼中无后而终的越帝齐逢,实际上极有可能有血脉留存在世。
      那么这个孩子,一旦身为“皇子”,南北二朝将在后期面临着前越朝最大的一次反扑。

      要知道,即便是现在,南梁与北魏也没有称“皇”啊。

      宿见青本人都不能完全清楚观常玉到底留了多少后手。

      她当初自刎的真相到底是为族而亡,还是为了掩盖生产大出血造成的无法挽回的身体创伤?

      以小博大无疑是观常玉最擅长的招数,她从六品才人一路抟扶摇而上直至这个世道女人能到达的顶峰。着华裳衣锦绣,犹嫌不足。而后将目光,放在了枕边人所处的身边万人之上的九鼎之处。

      温柔刀,夺权刃。

      她逐渐成为隐在齐逢身后的、越朝真正的话事人。

      ……

      宿见青尚未知悉此子是男是女,忽觉头脑蓦然清明,九天之外恍有声来乍响耳畔,令他猛然自“梦”中苏醒,两睫颤而展开,宿见青呼吸急促,慢慢回过神来。

      四周很安静,是降雪居。

      他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才发觉出了一身的汗,再一摸额头,温度已经下去了。

      门外有人听见屋内声响走进来,是守在降雪居的侍卫。朝他见了个礼,一板一眼道:“君上口谕。”

      宿见青仰面看他,等着后文。

      侍卫:……

      宿见青:……?

      另一个侍卫探头进来,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咳了一声,小声提醒:“小公子,君上口谕,您应跪候传令。”

      大病初醒的小公子身承弱骨,清浅褐眸如翡如玉,好一派唇白齿红、病骨少年。那门外的侍卫瞧见此状,看小公子已经掀开被子欲起身跪礼,便又回过身去,暗地咂了咂嘴。

      君上还怪狠心的。

      这要是他,估计早就心疼了。

      宿见青折身而礼,眼风落于面前人鞋靴之上。他思索着自己梦中所得,即便种种迹象都偏向于这是事实,可他还是要验明一番真假。

      “王君令,观氏观云度——”

      但要怎么探明?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他“想起”从前的记忆。倘若越帝死后观常玉尚怀遗腹子这个消息只有观云度的父母和小公子本人知晓,那么他的记忆中一定藏着蛛丝马迹。
      可这种方法不可控性太高,谁能保证他会在什么情况下恢复“记忆”?

      “姿貌婉和,恭顺谦礼——”

      向江酬说明?不,也不行。一是可信度的问题,还有更重要的,是他无法保证将之说出口后,自己到底还能不能苟住。

      命才是最重要的啊!

      可他又不能当作不知道,而坐视不管。

      “孤承好意,命之侍墨左右,望尔诚服恭准,不得……”

      半晦半明中,眉峰有一半陷在阴翳间。

      宿见青快速排除一个又一个选项,陷入思维风暴之中。倘此刻他身在北魏,哪里还需要顾及这些……等等,思及北魏,宿见青忽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

      集市里吆喝着卖饼的大娘、红袖楼里百媚千娇的姑娘、市井间清纯温柔的豆腐西施、贫民窑乞讨的幼童、高门大户里的姬妾、王宫内行走的宫女……千人千面,看似截然不同,但也都有可能来自同一个地点。

      ——暗影司。

      鬟心溜钗,玉翘上的麟文于天风之下,便无端使人想到雪白的芒锋,对于暗影司的暗子而言,翡簪确然是最顺心的武器,色刃屠情也是最常用的手段。

      暗影司作为北魏暗地里培养的间谍基地,其内均为女子,她们的来源可能是因战争丧失父母的孤儿,可能是被卖了当作牲畜的奴仆,可能是世代死士……总而言之,这所由宿见青和净长恒亲手从无到有组建的秘密部门,也曾吸纳了一部分观常玉手下的情报网。

      是以即便身在南梁,也不是不可能接触到这样的暗棋。

      探子嘛,堵不如疏,避免不了。

      这样的棋子绝对效忠于她们的主人——与其说是净长恒,不如说是北魏君主。

      宿见青最后决定启用这样的暗棋。幸运的是,他曾身为暗影司的创建者之一,心知肚明如何诏命她们的方法。

      也正好跟净长恒那小子稍微透露一点……说实话,他曾经预备穿回去时实际还是颇为不舍的,当初系统看不过去,还跟他承诺过以后会让他回来看两眼。也正因为如此,他在自己的死期之前,因着那小子状态差劲到实在没眼看,也明里暗里暗示过几回。

      只是当时跟系统商量的大约是梦中相会,谁知道中途卡了bug,导致阴差阳错落在了三年后。

      ……也不知道净长恒最终脑补了什么,总之好在那崽子后来终于不那么伤心了,他也就安心的“撒手人寰”了。

      ——

      江酬口谕中的意思不外乎就是让他在君上批阅奏折时待在人身边伺候着。明面上套了一层借口,于是就有了五分羞辱三分旖旎外存两分威慑。

      宿见青一心二用应付着,面上无波无澜。在宣令结束后起身,又开始思索怎么跟“影子”搭上线。

      ……

      又是寻常的一天,宿见青奉命赴往朝晖殿侍墨。

      途中遇到过几个鲜妍静雅的侍女,见名动金陵的小公子到了,口中玩笑声顿消,墩身朝人礼过后方又离去,有的视线还按耐不住又飘过来。

      他身后仍有侍卫跟着,先前提醒过他礼节的那个叫木羚,另一个木讷寡言的叫木周。

      木羚性子活泛些,见了侍女中貌美的,也就忍不住多往那儿看看。与之相反,木周说一句动一下,很明显的按令行事。

      傍晚宿见青返回降雪居,路上被青石板间的石子绊住,一不小心崴了脚。

      喊了太医过来,好半晌来了个医女。温声细语看过后,用红花油帮着揉开伤处。

      小公子蹙着眉尖咬牙忍痛,有时忍耐不住嘶出声,甚至忍不住伸手去碰。而这时医女便会止住他的行为,宽慰着说什么马上就好了。

      侍卫在门口候着,屋门是半开着的。前几天小公子不知道怎么办到的,让几个太监往门后安了有一道帘子遮风,虽说是挡风,可影影绰绰的连人都能大体上看见,除了好看基本没什么用。

      小公子腿伤未愈的几日,太医院人手繁忙,基本都是这位医女过来。

      这一月传至北魏的密信中,往日里总结陈述的最后两个字“无谬”,被改成了“无疑”。

      ……

      两辈子皆为世人少有的经历,铸成太独特惹眼的宿见青。

      当年的宿见青,天资聪颖,师承云鹤子,十六出昆仑,魁夺天棋阁。凡论,必取,算无遗策,上赠字无遗。

      这里的“上”自然指的是前朝越帝,宿见青最初声名鹊起之时,齐逢还稳稳坐在天下共主的尊位之上。

      只是后来越帝式微,而宿见青身为北魏阵营当之无愧的灵魂人物,再以此字相称就不合适了。所以除却几个关系亲近的人不在意这个偶尔会唤他无遗,其余人只称“宿相”“先生”,亦或者是贺兰肆那厮,从始至终就一个肉麻死的称呼……

      总之,世人大都只知宿相名讳,而不知其字为何。

      将“无谬”改作“无疑”,是最安全最有把握的方法。

      他相信自己的学生。

      ——

      北魏王宫,章台大殿。

      一封密信跨越千里,奔劳数十驿站,最终抵达北魏王君桌案之上。

      彼时净长恒下朝归来,殿内奴仆自觉避退左右。王君垂目批阅,最终掀开来自暗影司每月一次的密信。

      其信陈述不概多言,最后二字总结落笔,是:“无疑。”

      无疑?

      净长恒坐直了身,原本扫过一眼就算完事儿的架势半途硬生生换成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琢磨,虽然总觉得不对劲,但看半天也没盯出个头绪来。
      最后又落在末尾二字上。

      ——无疑……疑?

      无……遗?

      “啪!”

      章台殿内,突兀传来响亮的器物坠地声。枝头鸟雀骤然受惊,几声鸣叫,振翅飞去。

      天际之上,划过几行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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