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耽病》隔烟

4、风起

　　吴意回到班里，发现叶随已经坐在他角落的位置上。

　　他走到叶随身边坐下来，用手绕过叶随的后背揽住他的胳膊，他手紧了紧，企图来安慰叶随。

　　叶随能感觉吴意手指间传过来的温度，第一次有人从背后这么揽住他。这种姿势让他俩身体挨的很近。

　　“我能坐你这里吗？”吴意盯着叶随，像是问到叶随的魂灵里。

　　叶随硬是怔了好几秒，吴意的眼睛看上去很亮，笑起来眼尾微弯，清澈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清爽的头发里还散发着好闻的清香，呼吸时清浅的气流飘到叶随的耳侧，这是一种亲密的距离。

　　叶随无法理解吴意是什么动机，他俩根本谈不上认识，而且吴意不是已经听到他小时候那难以启齿的谣言吗？不会觉得恶心跟膈应吗？不是应该跟其他人一样离他远远的吗？

　　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吴意亲近又自然地碰触他，更奇怪的是他自己第一反应不是排斥，而是不由自主地对吴意点头。

　　“你……没事吧？他们会来跟你道歉的，别太难过了。”吴意安慰人时说话的语气轻轻柔柔，很好听。

　　别太难过了，很平常的一句安慰人的话。叶随听后，他向来冰凉坚硬的心有一股热意慢慢升起，胸腔也在这刻充满酸涩，他嘴角微扯，眨眨眼，眼睛没了湿润的痕迹。

　　“我没事，道不道歉都没关系。”

　　叶随没看吴意，只是手无意识地翻着桌上的课本，像是这样就可以维持住他那轻易便可崩塌的自尊。

　　吴意找话道：“你写在课本上的字很好看，跟咱班大神苏烈的字很像。”

　　苏烈…… 叶随停止了翻书动作，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自己写的字，似是陷入了某种情绪里，过了会他才偏过头看吴意，嘴角带着一丝让人不宜察觉的苦笑：“本来就是照着他的字来练的。”

　　这么熟吗？吴意诧异地问：“这字应该是练有几年吧？”

　　叶随没说话，过一会儿才说：“三年。”

　　比着一个人的字练三年，这关系也太好了，吴意还想再问点什么，又被他及时收住。毕竟这个问题太私人化。而他跟叶随也没有熟悉到那个份上……

　　时光一日一日地溜过，大家都忙着学习，很少有闲暇时间去玩。

　　叶随跟吴意也很少再有交集，俩人一个坐在教室最北角，一个坐在最南角，偶尔视线对上，彼此间也只是笑笑，再无其它。

　　清风明月桂花香的晚上，叶随跟苏烈一起走上讲台，苏烈手拿着吉他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叶随，像是在说：“别慌，你可以唱的很好。”

　　两个人在讲台上坐下来，班里的同学都息了声，被这对好看的少年吸引住目光，这是他们班每周一次的个人才艺表演，为的是放松大家绷紧的学习神经。

　　今天轮到叶随，他本来不愿意这么招摇，可他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就是这种期待，将他的骨子里的胆小摁了下去，勇气在他心里开始冒芽，逐渐一发不可收拾。

　　表演前一天。

　　苏烈微笑着说：“小随，你要是不知道表演什么，就唱首歌给大家听听。”

　　“我没有会唱的歌。”叶随无奈地笑笑。

　　“怎么会没有？小时候我教你的那首民谣，你唱得很好听啊。”苏烈眼含遗憾地看着叶随“我们失去联系三年，你就当久别重逢后送给我的礼物，再唱我听一次可以吗？”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陪你一起，我用吉他给你伴奏，你别紧张。”

　　那首民谣啊……叶随垂眼想了想，遥远的旋律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这首歌确实是苏烈当年教他的，那时候他家跟苏烈家还是邻居，读六年级那一年，苏烈生了场大病，莫名其妙腿整整一个月不能行走，那段日子里，他每天放学都去找苏烈，就在苏烈家门前开满花的大槐树下，苏烈很厉害地学会了弹吉他，还教他唱会了那首民谣。

　　再后来就是他养父叶树仁跟苏烈父母大吵一架，他放学回来去找苏烈，发现苏烈家搬走了，他跟苏烈之间也没有任何告别，他唯一的朋友就这样无声地淡出了他的世界。

　　记忆被唤起，还是会有苦味。

　　只是没想到读高中还会跟苏烈重逢，苏烈对他的友谊似乎也没变。

　　“那就唱吧。”叶随看着苏烈。

　　“好。”

　　干净清亮的歌声伴随着吉它的清脆之音在安静的班级里悠扬婉转，听之，沁人肺腑。记忆有了幻影，时时依稀仿佛地出现在眼前，他俩看着彼此，三年的离别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一切也都变得了然释怀。

　　民谣没有多长，一曲唱完，叶随对着空气怔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朝台下看一眼，今晚班级里出奇地安静，尤其是叶随唱完民谣后，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变的生动起来，他的眼睛瞥向吴意，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定定地看着他，叶随对吴意笑了笑。

　　吴意眨了眨眼，像是一下子回过神来，眼睛看向别的方向，似是在躲闪。

　　躲闪的这一眼如漾着星光的涟漪，叶随觉得这一刻的吴意神色很特别，跟平时在班级里的他很不一样，像是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叶随的心被这样的吴意惹得跳乱几拍，这心跳来的莫名，他垂下眼，极力稳住心神。

　　而一旁的苏烈将叶随的变化尽收眼底，叶随的脸很红，那色泽看过去异常地美丽，容貌竟比朝雾中初开的新荷还要昳丽，绝美的像是一幅画。小时候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做这赏画人。”

　　夜色渐深，圆月升在空中，校园里那些高大的桂花树飘送着香气，叶随关掉班级里的灯准备回宿舍，走到门口，他发现吴意正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斜倚着栏杆看着他，夜风轻轻地吹着吴意的白衬衫，他整个人似月光下清到不能再清的湖水。

　　晚自习结束快一个小时，他怎么也没走？叶随心里疑惑。

　　吴意一步一步地向叶随走近，只隔一步距离时他说：“你唱的歌很好听。”

　　叶随低头笑了笑，心想吴意嘴巴是真甜，从他们有交集以来，似乎总是在恰到好处地夸他，像一丝光亮，挺温暖的。

　　“我……”话还没出口，吴意就一个转身，抬腿跑起来，像一阵风，风里带着香。

　　“你不回宿舍吗？要跑去那啊？”叶随几乎没有思考地喊出声。

　　吴意停住脚，转过身，笑对着他：“我是走读生，学校大门要关了，我得赶紧回去！”又朝叶随挥挥手“晚安，明天见。”

　　叶随看着吴意的背影，眼睛在夜色里闪了闪。

　　等那么久，就只有一句话吗？

　　夜风细细地吹着，不知道是因为吴意的缘故，还是因为眼下这清丽的月光，叶随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让人不由得心生喜悦，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感觉能停留得再久一些。

　　时间转眼来到周五放假，秋风乍起，突然下起了绵绵秋雨，顿感凉气侵肤。

　　叶随带的衣服只有短袖可穿，他背着书包，冒雨朝公交站台跑，他要赶那趟到他家的公交末班车，还好雨下的不大，不足以将衣服全部打湿。秋风吹的太过萧瑟，落叶在空中乱飞。

　　“天这么凉，你就穿这样在雨中跑啊？”一个声音在叶随耳边响起。

　　吴意双手举着他那宽大的蓝色校服，将叶随还有他自己罩在里面。

　　这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叶随愣了一下，大脑变空白，嘴巴似乎也失去作用，一时间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也没带伞，只能暂且用校服为你遮一下雨咯。”见叶随没反应，吴意又将举着校服的胳膊往叶随那边去了去。他比叶随高了几公分，这动作差不多是将叶随揽在怀里。

　　“嗯。”空白的大脑稍微恢复清明，叶随很简短地应了一声。

　　吴意见叶随脸上没什么表情，以为是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叶随觉得尴尬，他为自己辩解：“你看你都冻的嘴唇发紫，胳膊都是冰的，我这样为你遮一遮，比你一直冻着要强吧？”

　　到这时候叶随才算真的回过神，嘴角扯出一丝笑：“谢谢。”

　　这一笑让吴意有些紧张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我将校服顶在咱俩头上，是不是挺傻啊？”吴意的眼睛很亮：“不管了，傻也比淋着雨，冻感冒要好。”

　　“手一直举着衣服，酸吗？”他侧过脸轻抬起头看着吴意，找话来问。

　　“不酸。”吴意又将手往叶随那边去了去，俩人贴更近了。

　　吴意： “你要去哪？”

　　叶随伸手指了指，他们前面几百米远的公交站台：“那儿，我要赶最后一班车，不过它刚刚开走。”

　　“啊？这……”

　　叶随用自己的手托住吴意一边胳膊关节处，以防他胳膊发酸：“没事，就十公里左右，大不了我跑步回去。”

　　“还是别了吧？天都要黑了，你穿这么少，再在冷风冷雨里跑十多公里，怕是要废掉的！要不……今天晚上就住我家，电话跟你家人说一声？”

　　叶随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掉的衣服，鞋子，又抬头看着吴意笑了笑：“这么担心我？”

　　吴意被问的有些不知所措，这问题来得突然，他有些磕巴地说：“不是……我……我就是担心你不行吗？”说罢脸竟红起来“别的人我才懒得管，我是把你当朋友？你呢？将我……当朋友吗？”

　　叶随拖着吴意胳膊的手一松，闻言怔了一下：“嗯……我们是朋友。”

　　雨下着下着就停了，吴意收起校服，他俩贴很近的身体就这么乍然分开，彼此都显得有些不自然，倒也没觉得那里不对，反倒有一丝丝莫名的不舍。

　　“你有手机吗？”吴意问。

　　“没有。”叶随答

　　“那用我手机给你家人打个电话，就说在同学家住一宿，明天再回？”

　　吴意手在校服一边的口袋里摸了摸，又在另一边的口袋掏了掏，裤子口袋也都掏了，又将书包翻来覆去，翻了几遍，就是没有找到手机。

　　明明刚刚在校门口看见叶随在雨里跑时，手机还在手上的，他仔细一回想，当时是将手机随手放进校服的口袋，心里只顾想着追上叶随，口袋的拉链全然忘记拉上，结果手机就在因为这一疏忽，离他而去。

　　“手机……丢了？”叶随问：“不会是跑来为我遮雨，手机在校服口袋里给抖掉了吧？”

　　“不知道啊。”吴意有些无奈。

　　手机丢了是个麻烦事，还怎么跟外地工作的父亲联系，他爸联系不到他又要担心，对于他个学生来说手机是很贵重的东西，根本没钱买新的。

　　叶随看着吴意 ：“对不起，害你手机被丢，我现在可能没有办法还你一个手机。”

　　“这哪儿的话，我自己搞丢的，你别往自己身上扯。”又拉起叶随的手腕“走啦，别这个样子，赶紧先去我家，然后借下邻居电话，将你今晚不回家的事赶紧跟你家人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