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关系》元然

2、02.越界关系

　　阿嚏——

　　飞机离场至回场，小半天时间，驾驶舱里空调温度适中，向昀赫也不冷，却总觉邪风阵阵。

　　他摸出口罩戴上，巴掌脸遮住下半边，露出的眉眼像个稚气未脱的大学生。副驾驶有眼色让乘务员送一杯热水，向昀赫喝下好多了。

　　“谢谢。”他礼貌点头道谢，“执行落地前检查单吧。”

　　“向哥你刚来鲤城，南北温差大多注意身体，小心感冒，去航医那...”副驾话没说完。

　　“落地再说，先检查单！”向昀赫语气平和，没有多余情感，略显冷漠。

　　副驾驶面露尴尬，不再多嘴，按章操作。

　　人情冷暖向昀赫并非不在意，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工作态度，飞行时间任何事都靠后。

　　正因如此，28岁那年在竞争激烈的达航，向昀赫一个大毕改，凭实力甩掉一票养成系，升任机长。

　　同年龄甚至比他年长的飞行员，仍是副驾的比比皆是。遭人妒忌在所难免，不过向昀赫处事得当，后续飞行还算顺心。

　　向昀赫出机舱，第一时间给母亲报平安——妈，我落地了，早点休息。

　　如期所料，得不到周言的任何回应。

　　他舒展眉头，蜷起指节抵住太阳穴，压下高空数小时后的疲惫感，拎着飞行箱上了机组车。

　　刚落座，飞天四人组小群里异常热闹，大晚上不睡觉表情包炸群。

　　陈闯：你们几个单身狗不睡觉发什么疯！

　　卢俊南：比不上大哥下飞机有人暖被窝。

　　秦娅：咦，肉麻，不知道二哥去鲤城基地怎么样了？

　　向昀赫此时加入群聊不算晚，他飞快敲送几个字。

　　向昀赫：凑合，适应中，抽空和老三去看看师父。

　　卢俊南：二哥来鲤城我再也不孤单了，总算找到懂我的人了！

　　师兄妹几人数卢俊南不省心，工作上挑不出毛病，就是...生活上缺心眼，大家在群里聊得火热，向昀赫抽空回望渐行渐远的机场。

　　场中央亮如白昼，不时有作业车从场道穿行，向西南角驶去，消失在灯影盲区。

　　机组车兜出大半个弧度，向昀赫视线随之顺移。

　　暗夜半空，塔台灯还亮着，再往上能看清今夜星斗，孤零零几点散落各处，和民航人一样默默无声努力发光。

　　后排乘务员睡倒一排，旁边副驾哈欠连天，小声嘀咕。

　　“每次都是远机位，滑行近二十分钟，给个廊桥多好，早下飞机早回家。”

　　向昀赫没接茬，继续看群消息。

　　陈闯：鲤城基地关系户有钱人居多，上次飞到一个乘务比飞行都拽，老二你注意点，别让人穿小鞋。

　　秦娅：二哥六面玲珑两面刺，穿鞋的估计找不到二哥的脚。

　　卢俊南：请大哥四妹放心，我会保护二哥！

　　陈闯：......

　　秦娅：你不让二哥保护就不错了！

　　鲤城基地的情况向昀赫有所耳闻，乘务和飞行有钱有势门子硬，谁也不服谁。他想，工作中不涉及原则，各退一步不至于闹得难堪。

　　回到住处，小群里热闹劲儿也散了。

　　向昀赫拎飞行箱轻手轻脚进门，后院漆黑一片，只有自己对门玻璃窗内映出昏黄灯光。

　　听褚姨说他儿子住那间房，现在过去打招呼有些唐突，等明天再说。

　　次日一早，向昀赫收拾完敲门，无人应。

　　褚月婵坐在客厅沙发，听见动静，顺窗口招呼向昀赫，“大褚一早出去了，昀赫啊，没吃饭吧阿姨给你盛碗粥。”

　　向昀赫不见外，跟着褚月婵进厨房，主动搭手。

　　“我把昨天给你留的饺子煮了，尝尝阿姨手艺。”

　　“谢谢阿姨。”

　　向昀赫站在灶台边，白瓷碗触手温热，八宝粥香气扑鼻，他动作不疾不徐，舀一勺试了一口。

　　“嗯，好吃。”

　　锅里水汽升腾，向昀赫的笑却格外清爽。

　　褚月婵看他斯文，长相又白净，喜欢得不得了，哪像三十说二十都信。

　　“一看你就是有福之人，来来来，吃饺子。”

　　“褚姨您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向昀赫问。

　　“去朋友那了，没准，昀赫啊...额...”

　　昨天褚添麒的态度已经亮明，褚月婵寻思，儿子那臭脾气，咬准了不愿让步的性子，真怕委屈了向昀赫。

　　“我家大褚吧，人不坏就是嘴快，要是他得罪你或是惹你不高兴，尽管告诉阿姨，我收拾他！”

　　向昀赫笑应，没多寻思褚月婵的言外之意，说两句其他的让一通电话岔过去了，公司通知他，下午一点到仓库领新的飞行装备。

　　喝完粥回屋收拾，日头移了三四分，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空气似淬火灼人。

　　向昀赫拦辆出租，匆匆钻进车里。

　　空调极低车内味道不好，向昀赫喷嚏不断，按下车窗降到三分之一处，吹吹凉风才觉舒爽。

　　鲤城胜在四季如春，向昀赫虽不适应，但一路花香沁人心脾，打消了闲杂念头。

　　他忍不住向外探头，想嗅仔细。

　　晃一阵嗡鸣飓风，几乎是擦着他鼻尖过的，向昀赫有被冒犯，盯着前方骑电动车的人。不知道车主什么样，车却过目不忘，嫩粉色，满大街找不出第二辆。

　　那人停在一家干洗行前摘下头盔，没等向昀赫看清，司机转弯驶远了。

　　禧乐干洗行，老板裴洛宇脖领常年挂一条白皮尺，此时正坐在紫叶檀茶台前品茶。

　　门前风铃清脆，褚添麒怀抱头盔推门而入，五指插|入发中向后撩，朝裴洛宇扬眉毛。

　　“给我妹买的车，怎么样？”

　　裴洛宇端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往外瞥一眼，说：“颜色跟你配，够骚气，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哥多好，还缺弟弟么？”

　　褚添麒满头热汗，从冷藏柜里拽出一瓶冰镇水，拧开盖子小半瓶下肚。

　　呼——舒爽！

　　“弟弟不缺，缺个媳妇和儿子，媳妇你不行，要不当我儿子吧！”

　　褚添麒两指捏着瓶口晃悠到茶台，大喇喇地坐在圈椅上，看裴洛宇吃瘪的表情，哼哧笑出声。

　　裴洛宇也跟着乐，痛快地闷一口茶：“谁信你是空乘，坐飞机要遇到你这样的，不把旅客气死。”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向来分得清，你要是在飞机遇到我，保准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当年不知道你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进达航。”裴洛宇摇头轻笑，说正事，“听说你们公司打算换制服？”

　　“几年前嚷嚷也没见行动，有消息了告诉你，诶，最近生意怎么样？”褚添麒关心店里情况，毕竟这家店也有他一份。

　　三年前，裴洛宇和家里闹翻，揣着为数不多的私房钱投奔褚添麒，两人开了这家干洗行，干得风生水起。

　　聊至兴头店里来客人，裴洛宇脚不沾地忙一下午，褚添麒无聊摆弄手机，冯轩的消息跳出屏幕——

　　褚哥，飞行箱送到你家喽。

　　昨天冯轩打电话，他帮褚添麒领了新的飞行装备，为表示感谢，褚添麒订了一份炸鸡一杯奶茶，让外卖送至冯轩宿舍楼下。

　　他掐时间回家喂老王，和裴洛宇道别，骑上小粉混入车群。

　　刺桐巷东口，向昀赫刚下车，拎着崭新的飞行箱正跨院门。

　　“昀赫啊，帮阿姨扶下梯子。”穿堂壁灯一直闪，褚月婵干脆换新。

　　“您别登高，我来换。”

　　向昀赫顺手撂下飞行箱，边上台阶边解衬衫袖扣，接过白炽灯泡，又低头把袖子扁了两道褶，露出洁白小臂。

　　黑皮西踩着梯阶站稳后，他伸长手臂拧灯泡，没注意推车进来的褚添麒。

　　褚添麒瞥见换灯泡的人，把重点放在飞行箱上，心笑，冯轩怎么把箱子放院中间了。

　　停好车褚添麒回头，巧了，向昀赫拎箱子正往屋走。

　　“放那！”

　　喊声音不大，向昀赫四处瞧，前院没别人，褚月婵在后院仓库。

　　“跟我说话？”

　　“不然呢！”

　　褚添麒眉头下压眼尾似剑，怒视向昀赫，可让他逮到撒气的机会了。

　　“你妈没教你，别乱动别人东西么！”褚添麒上前握紧飞行箱拉杆一边，想抢，隐隐觉得另一边有股暗力反制，他拉长音警告：“放——手——”

　　向昀赫面上不动声色，手上较劲，心里暗道，我的箱子我放什么手！

　　黄昏光影铺开，透过叶隙筛落而下。

　　一半附照向昀赫的眼睛，映出好看的褐色瞳仁。

　　另一半笼罩在褚添麒身上，他略高于向昀赫，就这么借着光，把向昀赫毫无瑕疵的脸蛋看了一遍。

　　愠怒看不出，倔强反倒多些，对向昀赫额头凸起的青筋分外在意。

　　惹得褚添麒眼红，心怒，还来劲了！

　　他绷劲倏然发力，连箱子带人直接拽进怀里。向昀赫反应快，只手撑在褚添麒胸前，拽着箱子迅速后退。

　　咔——

　　声音不大，只有两人能听见。

　　拉杆，断了！

　　“呦，坏了，我不要了！”瞧见向昀赫气白的脸，褚添麒心里痛快。

　　上午褚月婵的话飘过向昀赫耳畔，他稳定心神，没跟褚添麒一般见识转身回屋。

　　屋脊两只雀儿来回跳跃，欢脱劲儿仿佛不曾经历过几分钟前的事。

　　褚添麒撅起尾巴在后院忙活，心情不错。

　　喂完老王，给白山茶浇水，又拿铲子翻天堂鸟的土，连那几株平时不待见的月月红叶子也一并修剪了。

　　手边刚闲，看到齐雅芙背包回来。

　　“哥，你笑什么？”

　　“我笑了么？”

　　“你刚才弄花的时候一直笑，怎么？我有嫂子啦？”

　　齐雅芙站在穿堂看他哥半天，神经兮兮像中了头彩。褚添麒摘下干活带的白手套，掸去花土没说原因。

　　“去前院看看，哥给你买了辆电动车，以后上学别坐公交，不跟他们挤。”

　　“真哒？”齐雅芙激动，跑去前院。

　　小郝写完作业，听后院动静推门而出，看到他哥坐在花坛边，一拍脑门想起什么，回身拿东西给褚添麒。

　　“哥，下午有一个姓冯的同事来送箱子，你不在家，放院里不安全，我收着了，喏，给你。”小郝扬起脸灿烂一笑。

　　褚添麒：......

　　小郝没发现他哥内疚地快把嘴抿掉，青红不接的脸实在精彩。

　　刚才....我错怪他了？！

　　褚添麒越想胸腔越瘪，蔫头耷脑，泄成皮球。

　　“哥，你不夸夸我吗？”

　　褚添麒听着烦，最后那点力全撒在小郝屁股上，不轻不重一脚：“滚屋学习去！”

　　我做错了什么？小郝愣怔，放下箱子跑了。

　　褚添麒面颊发烫，揪下一片花叶，在指间转来绕去，蹂躏得没形。

　　前院，齐雅芙骑小粉转圈，遇见出门的向昀赫。

　　“昀赫哥，我哥今天特意买给我的车，好看么？”

　　“好看，粉色适合你。”

　　向昀赫觉得眼熟，自穿堂扑面而来一阵凉风，他眼前画面突然闪回到出租车内。

　　不就是...下午那辆么！

　　想到这向昀赫释然。

　　想必骑电动车横冲直撞的野驴就是他了，难怪能做出刚才那么鲁莽的事。

　　他就是个鲁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