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关系》元然

1、01.越界关系

　　鲤城初秋，天色澄明，达舟2105逆风着陆。

　　二十分钟后。

　　舱门开启，潮湿掺杂机场内噪音扑面而来，不属于客舱的温热空气灌满褚添麒肺腔。

　　他顺手拿起客舱内话，对准话筒，音色低沉舒耳——

　　“旅客朋友们，感谢您乘坐达舟2105次航班，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有序下机，期待与您下次相见。”

　　话毕，室外几缕光线斜照进前舱，褚添麒站在光影交织处，右掌虚握左腕，两臂自然下垂，大方得体，面带笑容和旅客告别。

　　暖光柔和肌肤呈现健康的白，黑发梳得规矩，露出额头和突出的眉骨，长睫投下的阴翳反显眼角锐利。

　　好在笑时，被嘴唇上扬的弧度中和大半，似严冬烈日，暖人又暖心。

　　年轻姑娘路过眼珠子忙半天，不敢直视，脚底没分寸险些摔倒，出于职业素养褚添麒礼貌去扶，姑娘竟害羞躲开了。

　　直到最后一名旅客跨出机舱，远去，笑才从他脸上消散。

　　褚添麒撑开虎口抵住双颊，揉了揉僵硬的苹果肌。

　　“怎么了褚哥不舒服？”乘务员关心。

　　褚添麒长嘘一口气，声音放松懒散：“笑累了。”

　　“辛苦了哥，下次换我站门口笑。”

　　褚添麒眉毛一挑，催促道：“别贫，赶紧收拾东西下班。”

　　飞机停靠远机位，机组车等候多时，褚添麒上车视线扫过坐在前排的机长副驾，拎飞行箱奔后排去了。

　　刚坐下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入梦。

　　乘务组在外站飞了四天短航线，段段满客客，从起飞忙到下降，乘务员脚下冒火个个焦头烂额，今早回程还延误了两个小时。

　　褚添麒人困马乏，前排两名女乘务似乎不太累，低声聊八卦，吵醒褚添麒。

　　“咱们基地调来一位新机长，听说长得超帅。”

　　“确实不错，上一轮我跟他飞开会时差点被他迷死，人也特别好，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你加他微信了么？”

　　“加了加了给你看，可惜没有朋友圈，头像是他本人。”

　　褚添麒无心窥视，放大的微信头像就卡在座椅缝中间，想不看都难。

　　照片上的人身着飞行员制服带副墨镜，站在塞斯纳172旁边，单手插兜露牙笑。

　　“帅么？”褚添麒客观评价，没看出帅牙挺白。

　　女乘回头把手机举到褚添麒面前，说：“照片没本人好看。”

　　褚添麒瞧仔细，照片里的人造型有点尬，不大习惯拍照的样子，一头板寸倒抢眼，男人味十足。

　　“还...行。”褚添麒丢下一句，别过脸，没再理会她们说什么。

　　耳畔又恢复单曲循环的车载音乐《爱拼才会赢》，他静静欣赏一幕幕飞驰而过的窗景，这个季节夹道两侧美丽异木棉开得热烈，粉嫩娇艳。

　　褚添麒不喜欢带刺的植物，所以对此不是很感兴趣，略略瞥几眼又阖目睡了。

　　机组车停在刺桐巷西口已是正午时分。

　　与车上同事道别，褚添麒拉着飞行箱往家走，步子悠闲，嘴里还着哼车上的调子。手机贴兜震动褚添麒接起，是同部门的男乘冯轩。

　　“喂，怎么了？”

　　“哦，好，麻烦你取完放我家院里。”

　　“嗯，谢谢，不急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送。”

　　褚添麒不专心走路，无聊盯着巷子砖缝，看里面刚冒出来的嫩草，撞上迎面而来的肩膀，与一双紧皱的眉宇擦身而过。

　　等他挂断电话品出眉宇间的不耐烦时，男人已离他数米之遥。

　　撞一下而已至于皱眉？！没度量！

　　褚添麒不由多看了男人几眼。

　　男人随正午阳光而行，踏进树影的刹那，黑西装袖尾金灿灿四道杠晃了褚添麒的眼。

　　怪不得，褚添麒冷哼，原来是个机长。

　　飞行压乘务一头，机长对乘务宣泄不满常有的事，但此刻褚添麒心里不舒服，上飞机拽就拽了，下飞机摆哪门子威风。

　　固然有情绪但不得不承认，男人身形俊逸是个背影杀手，一头青茬眼熟，褚添麒一时没琢磨明白。

　　烦恼随风来乘风去，跨进家门早抛脑后了。

　　他撂下飞行箱，从过夜包里掏出白色泡沫盒，站在门口朝院里喊：“齐雅芙，郝添麟。”

　　闻声，郝添麟奔出后院，过穿堂，三步并两步冲到褚添麒身边。厨房里，齐雅芙歪脑袋探头，甜甜一笑，两手沾满面粉擎在半空。

　　“哥，你回来了，快洗手帮我和舅妈包饺子。”

　　“好，什么馅的？”

　　“虾仁三鲜，素三鲜，芹菜肉。”

　　褚添麒把泡沫盒塞给双眼放光的郝添麟，回屋冲凉。

　　困意疲惫随水流走，他吹干头发，换了一身干净宽松的运动装。

　　公司制服束缚人，褚添麒更喜欢随性舒适的打扮，黑发盖在额前，掩住眉毛，露出的双眼狭长，眼尾一点尖看起来不好惹。

　　“洗洗装盘一起吃。”

　　褚添麒出屋，郝添麟仍站在院中间抱着泡沫盒，从撬开的缝里探最外面的草莓，不嫌脏直接塞嘴里。

　　小郝没动还想吃第二颗，褚添麒对小自己十五岁的亲弟弟，不惯着，长兄如父该教训的时候从不心软。

　　他提高音调：“没听见我说话是怎么着！”

　　小郝合上盖子，两腮鼓鼓话说不清：“听见了听见了。”

　　跑进厨房经过褚添麒身边，褚添麒不客气给了他一脚，教训道：“以后别让我说第二遍。”

　　“知道了。”小郝洗好草莓，一人喂一颗，臊眉耷眼显示出他听话乖顺的一面。

　　褚月婵低头擀面皮没吭声，和齐雅芙互相递眼神，偷笑，这个家只有褚添麒管得了郝添麟。

　　餐桌三盆馅，往常两种几个人都吃不完，三种褚添麒觉得浪费：“包这么多吃得完吗？”

　　“吃不完放冰箱里冻着，你们谁饿了自己煮。”

　　褚月婵年近五十保养得当，年轻时做过模特，气质不俗老了更添韵味，说话温声细语，从不与人起冲突。

　　“对了，儿子，你们公司的向昀赫认识吗？”

　　褚添麒手过凉水，湿哒哒，盯上盘子里最大的那颗草莓，不料小郝手快先他哥一步，褚添麒没计较选了小的。

　　入口咬碎，汁水酸牙，精品草莓里还掺次品，买亏了。

　　“不认识，公司人太多认不过来。”

　　褚添麒喝水顺下去，擦干手坐在餐桌前包饺子。

　　“原本想留昀赫吃顿饭，他着急上班走了，雅芙啊，拿饭盒过来一样挑几个先冻上。”褚月婵道。

　　“他谁啊？”能让褚月婵惦记的人少之又少，褚添麒好奇。

　　“你们公司的机长，忘告诉你，前院那间房租出去了。”

　　褚家现在的房子是褚月婵和郝明江没离婚之前买的，闽南老派建筑面宽五间张，后参照北方院落大改过几次。

　　前院两间客房，上台阶是两相对的客厅厨房，中间夹穿堂直通后院四间大屋，其余人住后院，只有褚添麒单住前院一间。

　　他航班时间不固定，褚月婵睡眠浅，怕晚上回来吵到母亲。

　　褚家招租启事贴出去有一段时间了，上个房客搬走半年，前院另一间屋子也空了半年。

　　“妈，说好等我回来再敲定，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规矩，不租同公司的！”

　　褚添麒对他妈私自拿主意不满，把包好的饺子往桌上一掼，面底柔软瞬间变形。

　　公司那些人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万一闹不愉快，传出去不好听。

　　“哎呀，人家着急我能有什么办法。”褚月婵知道儿子脾气，宽慰道：“租都租出去了，别计较了啊。”

　　褚添麒心里别扭，眉心间的川字若隐若现，开始盘问：“多大？飞几年了？有没有对象？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哥，人家是来租房子的，又不是跟你相亲。”齐雅芙嘲笑他哥，错手把饺子皮捏破了。

　　褚月婵对新租客特别满意，不住地夸。

　　“今年三十长得比你还好看，看面相...不像有什么不良嗜好。飞几年，有没有对象不清楚，到时候你可以自己问他。”

　　面相？

　　褚添麒气笑。

　　想起褚月婵招得前两个好面相租客，一个胡来被警察找上门，另一个烤红薯差点把房子烧了。

　　至于这次的...又不知道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刚出门你们应该在巷子里遇见了。”褚月婵补充道。

　　他？

　　褚添麒脑海浮现出男人一双眉宇，心里莫名烦躁：“妈，我跟你说...”

　　“哎呦，水开了该下饺子了。”褚月婵懒得跟儿子纠缠，借故离开餐桌忙其他得去了。

　　齐雅芙咂摸出他哥对新租客的态度，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忙自己的。

　　饺子下锅盛盘，一家人围桌而坐，褚月婵给齐雅芙和小郝夹饺子，到褚添麒时齐雅芙小声提醒。

　　“舅妈，别夹了。”

　　褚添麒碗里两个饺子被戳得四分五裂。

　　“怎么了儿子，不好吃？”

　　褚添麒表情耐人寻味，喝一口面汤，道：“在飞机上吃了机组餐，不饿，我切点肉喂老王，你们继续吃。”

　　他走，饭桌该吃吃该喝喝，好不热闹。

　　褚添麒端肉去后院小池塘喂王八，没等到近前，脚下趔趄，手上不稳盘子碎了。

　　靠！

　　“谁把前院的天堂鸟搬后院来了！”

　　白色花盆压起松动砖石，翘起一角，不偏不倚褚添麒栽跟头。

　　厨房里传出齐雅芙的声音，边吃边喊，“是昀赫哥，他嫌叶子挡光我和他一起搬的。”

　　无名火腾起，烧得褚添麒心肝脾肺炸裂。

　　对妹妹他比较收敛，但仍压着嗓子：“他是你亲哥，还是我是你亲哥！以后动我东西跟我打招呼！”

　　“哦，知道了！”

　　褚添麒收拾完一地碎玻璃，端杯橙汁回屋，郝添麟看不出眉眼高低，继续拱火。

　　手里拿着迷你手办在褚添麒窗前不停显摆。

　　褚添麒低头写乘务日志没时间搭理他：“一边玩去。”

　　小郝像没听见，大摇大摆走进屋里，在他哥手办柜前指指点点。

　　“郝添麟你是不是又想找踹？”

　　“不是不是，我这就走。”

　　褚添麒呵住小郝：“手里东西放下，让你碰了吗！”

　　小郝腰板贼正，下巴磕扬得老高：“这是昀赫哥送我的，不是你的！”

　　啪——

　　“又是他！”

　　褚添麒大掌一拍桌子震响，橙汁险些泼洒，小郝见大事不妙，溜了。

　　云鹤哥，云鹤哥，一只会飞的鸟有什么了不起！阿猫阿狗给你们点好处，就猪油蒙心！

　　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