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舟》酒损斯文

3、第 3 章

　　连着几天，庾舟都想着那篮球场的偶遇，阳光下的身影和扑面而来的甜热像是印在了脑海里一般，挥之不去。早上给自己下了一锅饺子，破皮的破皮，露馅的露馅，他没什么心思，吃完之后背着书包去上学。

　　早自习还有三分钟，教室里面仿佛是被关着无数花栗鼠的笼子，酸奶杯子和作业本乱飞，一排排的单人座椅参差不齐，书包铺着一地。

　　庾舟辗转腾挪地移到自己座位上，从兜里掏出一条干奶片过过嘴。

　　英语课代表走来用作业本没好气的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说道：“快点交作业，就剩你了。”

　　坐在一侧的小胖墩凑了过来：“哟，干奶片？给我一个呗。”

　　庾舟交齐了作业，掏出仅剩的一份给了对方，刚想说什么，小胖墩就叼着干奶片转身跟另一侧的女生说起了话。

　　早自习铃声响起，两分钟的铃声，整个班上像地震了一般，等到班主任进来时，桌椅都已经横平竖直地规规整整排好，门口的垃圾箱里堆满了酸奶杯。

　　语文课代表带早读，班主任在大家齐声朗读中巡视一圈，走到庾舟身边停了下来。

　　“这是谁的？”班主任弯腰捡起了地上地干奶片塑料包装。

　　庾舟自己的那份早就被他收在兜里了，他扭头一看，小胖墩却想都没想，立刻把他供了出来。班主任不由分说地挥了挥手，说道：“站到后黑板上早读。”

　　周围一圈人都看向了他，庾舟脸上没光，拿着书闷头走到了教室后面。

　　读着《雨巷》，庾舟看着教室里的一片后脑勺，心里很不是滋味。

　　附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学校，庾舟凭成绩考进初中部，又凭成绩直升了高中部，按照常人的逻辑，这样的好学生应该是老师的心头爱，可是庾舟却没享受过一天好学生的待遇。老师不待见，同学也像见着风向标了一样跟着不待见。

　　他不懂，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或者做了什么让人讨厌，可自己却又不知道的事，所以就对别人有求必应，对别人加倍的好，可是却仍然无济于事。

　　领读结束，他怏怏地走回了座位，小胖墩却又凑了上来：“诶庾舟，没生气吧？”

　　庾舟摇了摇头，默默整理着抽屉。

　　小胖墩大概心里也过意不去，说道：“明天周末，我跟小帆和周哥去开黑，你要不要一起？”

　　庾舟侧头，有些不可思议。小胖墩又补充道：“我带全家桶，就当是给你赔罪了好不？”

　　刚才还在后黑板可怜巴巴的庾舟，顿时把自怜自艾的心思抛诸脑后，连忙点头：“好呀！”

　　庾舟属于给个枣就能甜半天的小孩儿，顿时不再计较被栽赃的事情，同学的一场邀约让他高兴了一整天。

　　下课铃骤然响起，班主任拿着一卷资料踩着铃声进了班，一边挥手一边说：“大家稍等啊，我先说两句。”

　　在“某某同学”和“有些人”沉默的哀号声中，班主任翻开名册说道：“下学期，滨警和市里几个重点高中联办一个特训班，这个特训班呢，是由美国西点军校特邀专家设计，由优秀的滨阳市公安和滨警的教师联合教学，并且由滨警学生进行一对一指导，招收的就是有意愿且有实力进入滨警，并且毕业后直接为国家效力的同学，也就相当于预备役警员。”

　　“这是市里面的一次试点项目，全市所有高中里选拔二十名高二同学，我校非常荣幸，能够成为这次联办的主校方，就是说进入特训班的人在学籍上，将被一致当成附中学生。这个项目，好，就好在高考加分的同时，可以直接入门很多大学基础课，同时也有极丰富的实操以及社会实践机会。”

　　“但是，特训营非常苦，学生不仅要保证正常的学习内容，还有额外的专业课，体能方面也有很高要求，那这个你就要好好衡量了。”

　　消息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大石头，班上窃窃私语声逐渐扩散，班主任把黑板擦差点敲断，才止住了大家的讨论。

　　“学校是积极鼓励学生参与的，但同时，我们也要为大家负责，所以，我们建议大家好好跟家长沟通，因为最后报名表是需要监护人签字的。”

　　“主办方将会根据大家过去的中考成绩以及高二这第一个学期的期末成绩做参考，意向书也是非常重要的环节，最后需要进行面试和考核，在期末考试后的第二周进行。好了，下课。”

　　班主任大手一挥，全班又像炸开了锅一般议论纷纷。

　　门口一个女生隔着整间空教室喊道：“庾舟！你家里人来接你了！让你一会儿打扫完卫生就去校门口找他。”

　　一定是项叔叔，庾舟一高兴手脚都麻利了许多，快速地打扫完，跟同学告别，单肩背着书包，哼着歌飞快地跑出了学校。

　　“不可思议吧，梦在瞬间崩塌，为何当初那么傻，还一心想要嫁给他～～～”

　　一出校门，就看到不远处那熟悉的黑色小轿车，一时间也没想过怎么今天小轿车后面架了一辆自行车。

　　他把情歌唱的铿锵有力，连蹦带跳地奔向副驾驶的座位。

　　“就是爱！到！深！处！才由他！碎了心也要放得下～～难道忘了那爱他的伤～～已密密----”

　　就在他拉开门的一刹那，声音戛然而止。

　　副驾驶上已经坐了人，此刻两人同时相互望去，一瞬间世界仿佛停止运转，空气中只荡漾着他刚刚的那句“难道忘了那爱他的伤”。

　　庾舟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 --- 他五音不全自己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唱过歌，但是自个儿呆着的时候又人菜瘾大，非要嚎上两句。

　　看对方的样子，大概也是嘴角抽搐五官扭曲。

　　这时，项广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庾来了啊，快上车啊，愣着干嘛？”

　　走上前来，看着眼前两人大眼瞪小眼，项广桥拉开后座，把一袋瓜子花生放了进去，笑着拍了拍庾舟的肩：“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陆寻彰陆哥哥，今天你项叔叔我发奖金了，带你们吃大餐！”

　　前排的陆寻彰回过头，面色有些微妙地朝同手同脚的庾舟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你好。”

　　项广桥笑着从后视镜里看向他，道：“小庾，叫哥哥啊，没礼貌。”

　　“哥…哥。”庾舟有些结巴，心脏像在打鼓，手指尖不由自主地扣起膝盖上的校服裤料。

　　车子缓缓驶入车流之中，陆寻彰从倒车镜里看到后座的小孩儿小脸红扑扑，一双大眼睛瞪着窗外，大气不敢喘，一副滑稽的模样，眯着眼睛心里开始合计。

　　庾舟安静如鸡地坐在后座把窗户摇到最下，给自己的脸物理降温了一路。

　　终于，在他半条魂归位之后，几人来到了他们爷俩常去的苍蝇馆子。

　　“马家小馆”是家夫妻老婆店，做的不大，但菜品正宗，尤其是水煮鱼和毛血旺，是庾舟的最爱。

　　他坐在项广桥手边，与陆寻彰面对面，刚刚的脸红还没完全退去，他扮演着埋头专心吃菜，时不时偷瞄一眼对方。

　　项广桥慈爱的声音在侧面不断响起：

　　“寻彰啊，你小姨现在还好吧？”

　　“在滨阳市还习惯吧？”

　　“大学跟高中不一样了，你有什么问题就来局里找我，或者找你甜甜姐，啊就是今天你在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个，文员，她在这儿有几年了，什么都懂点，人也靠谱。”

　　“你也别怪师父多嘴，你还年轻，这刚上大学，又是不在自己家乡，人嘛，在外面总会遇到一两件棘手的事，师父也不一定都在市里，过两天，再给你介绍几个警队里的人认识认识。”

　　“况且你小姨也说了，多认识认识人，以后毕业了也好发展，不是吗？”

　　“噢还有啊，你小姨要我提醒你注意，就是…”

　　庾舟一只耳朵听着，突然听到这不平常的停顿，悄悄抬头观望。

　　项广桥看着两双眼睛同时看向自己，犹豫片刻，有种老父亲不太会表达，只好留下个买橘子的背影一般的扭捏，扒了两口饭，心里建设了一下，说道：“如果你要耍朋友，记得做好安全措施。”

　　嗷嗷哦嗷嗷----- 庾舟一脸听到了惊天大秘密一般地转头，红着脸偷瞥着陆寻彰。作为刚上高中的小男生，他顿时对陆寻彰肃然起敬。

　　陆寻彰也没想到话题如此峰回路转，连呛了两声，扫到眼珠子要掉出来的庾舟，顿时觉得这平桥豆腐羹都咸了起来。

　　庾舟有些认生，但吃了半顿饭已经逐渐熟悉起了陆寻彰，看对方有些出糗的模样，尴尬中透着一丝脸红，突然觉得对方有了“人”气，不再是自己遐想中不真实的幻影，胆子大了起来，夹了片鸭血给陆寻彰，讨好地说道：“哥，吃鸭血。”

　　陆寻彰不知道庾舟的心里的小九九，眯着斜睥一眼。

　　庾舟有点缺心眼，没接到信号，又挑出一块豆腐：“哥，再吃块豆腐。”

　　这时，项广桥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撇了一眼后匆匆出去接，看样子应该是局子里的。

　　庾舟习惯了这种情况，快速地扒了两口，擦了擦嘴，喊老板来结账。

　　陆寻彰奇道：“你干什么？”

　　“项叔叔局子里有事，肯定要走了。”

　　项广桥掀开塑料帘子回来，如庾舟所料，说局子里有事要先走，却意料之外地接着说道：“寻彰啊，你带着弟弟吃着，吃完了你把他送回家，你自行车我已经卸下来了。”

　　说完，他顺着老板拿来的账单付了钱，又多留了百八十，让孩子们想点什么接着点，自己匆匆离开。

　　陆寻彰对着一桌菜扬了扬下巴，冲庾舟问道：“打包吗？还是在这儿吃？”

　　庾舟瞅着他，手放在腿中间撑着椅子前后晃了晃，咧嘴乖道：“在这儿吃。”

　　陆寻彰没跟比这般大的小孩儿相处过，就顾着埋头接着吃。

　　庾舟刚刚快速扒了半碗，现在有点饱，饱了就有点懒洋洋，人也放松了不少。他打算休息一会儿再接着战斗，闲来没事就开始盯着对方看，看了一会儿说道：“你不吃辣的？”

　　陆寻彰抬头：“吃啊。”

　　庾舟纳闷：“那你为什么不吃这个鸭血，还有豆腐。”

　　陆寻彰冷傲地说道：“不想吃。”

　　庾舟撇嘴审视了对方一眼，欠嗖嗖地小声嘟囔：“我给你夹的你就不吃呗，下次不给你夹了。”

　　陆寻彰深吸一口气，保持着高冷面容，非常随意地夹起鸭血放进嘴里。

　　突然屁股后面一震，庾舟掏出手机，项叔叔发来一条信息，让庾舟跟陆寻彰好好相处，自己已经跟人家打好招呼，周末带他去滨警的训练馆参观参观。

　　庾舟抬头，有些激动：“项叔叔说你要带我去训练馆玩儿？”

　　陆寻彰扒拉饭碗的动作一顿，接着又接着扒拉完咽了下去，喝了口水，漫不经心地说道：“有空再说。”

　　庾舟在心里撇了撇嘴，手上哒哒打起字来：“好哒！”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等吃完饭，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包的剩菜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馆子。

　　陆寻彰给停在路边的自行车开了锁，歪了歪脑袋，示意道：“上车。”

　　庾舟以前被项叔叔骑自行车带过，后座上有把手，可是陆寻彰的后座光秃秃，他不太好意思拉着对方，就把两只手指头勾在车座垫下的粗弹簧中间。

　　这自行车后座从来没带过人，陆寻彰也没去想过坐在后边要怎么稳住，随口问了句坐好了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就一脚蹬了出去。

　　项叔叔心细会照顾人，总是慢慢骑起来，所以庾舟从来没经历过这种过山车式的骑法，突击似得被惯性往后一带，他大惊失色，轻呼了一声“啊”，两只手指用力死死扣住弹簧。

　　车身猛地一震，陆寻彰差点没翻车，一脚踩下地，有些不耐：“又怎么了？”

　　庾舟听出对方的不情愿，心里有些打鼓，连忙说了没事。

　　陆寻彰懒得追究，又重新蹬了起来。庾舟这次吸取教训，总算没有再出状况。

　　小街巷都是接孩子的车，拥堵在了一起，自行车反而方便，拐拐扭扭比四个轮子要快不少，不过大概是车况复杂，陆寻彰骑的全神贯注，一句话都没说。

　　车后座上，庾舟趁着一段平缓的路程，把右手从粗弹簧上拿回来，只见两道十公分长的红紫痕迹包裹住了食指，皮肤有些隐隐冒血。

　　他没想太多，把食指往嘴里一放，舔了一遍，算是消毒。

　　刚刚最疼的那阵劲已经过了，食指上有些液渍，小风一吹凉阴阴的，感觉应该能很快就好。

　　两人默默无言了半晌，庾舟才发现这条路并不是回家的，歪过脑袋问咱们这是去哪儿。

　　大概是陆寻彰太过全神贯注，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答案。

　　途中陆寻彰在一家叫恭福记的小酒楼打包了几盒外卖，挂在车把手上，晃晃悠悠竟然始终没有漏出一点汁来。

　　华灯初上，遛弯健身的老大爷和跳广场舞的老大妈们都出动了，骑了大半个小时，陆寻彰终于停了下来。

　　庾舟探出脑袋一看，心里咯噔一下。不远处竖着的大牌匾上，斜着几个大字 --- 天街区刑侦支队，法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