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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府火案(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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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栩并不是晕了,而是陷进了一个梦境。
梦中,母亲就坐在他面前绣花,觉察到他的目光,笑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看什么呢,还不快背书。”
母亲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在沈栩心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母亲……”沈栩盯着那张熟悉的脸,低声喃喃。
当初镇安王北上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发妻孟氏亡故,悲痛之下向朝廷请了缨。
后来镇安王娶的续弦是个良善的性子,与镇安王琴瑟和鸣,不仅填补了亡妻在他心中的空缺,待沈栩也是挑不出错处——新王妃身子弱,无法生育,就把沈栩当亲生孩子一般对待。
可对于沈栩来说,幼时丧母之痛难以弥补,纵使他再敬爱新王妃,心中也是渴望亲母爱意的。
“元清?”女人面容华贵,眉眼间满是慈祥。
沈栩颤抖着手,攀上女人的胳膊。
“母亲,你病好了?”
“这是什么话,我哪里生过病?你母妃身子好着呢。”孟氏微微一笑,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可是……”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想偷懒?等你父王回来,必是要教训你的。”
孟氏掩唇轻笑,眉眼弯弯,言语中满是爱意。
沈栩掐了一下胳膊,痛感清晰。
他不是在做梦。
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真实温馨。
不对。
这不对。
沈栩瞳孔骤缩。
母妃重病在床,怎么可能这样同他玩笑。
“元清?元清你怎么了?”孟氏看他神色不对,抬起手覆在沈栩额头上。
“没发烧啊……”
沈栩猛然后退,一双眸子冷冽似寒冰。
“元清……”孟氏似乎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一双眼睛满是悲凉。
“元清,你不要母妃了吗?”
“不是,我……”沈栩下意识摇头,却说不出什么。
眼前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与母妃无异。
可母妃已经过世了。
“元清,你过来抱抱母妃……抱抱母妃……”孟氏突然泣不成声,眼眶通红。
沈栩心脏彭彭直跳。这样的场景,分明就是有陷阱。
他又想起了昨日异香。
“雪灵芳可使人致幻……”
白湘灵轻柔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
他看着孟氏的动作,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
若是抱住了她,就醒不来了吧。
可她是母妃啊……
孟氏的呼唤一点一点击溃了他的理智。沈栩缓步向前,为孟氏擦干眼泪。
就这样吧……
就这样与母妃在一起,也是好的……
小厨房。
“姑娘,这药……”银枝看着药罐子里黝黑的汁水,苦味熏的她眼泪直冒。
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给人喝的。
银枝在心里替自家主子上了一炷香。
“放心好了,就是看着吓人。”白湘灵心里也有些犯怵。虽然方子是母亲留下来的,但她还没有试过。
银枝回过头,满脸不信:“当真?”
白湘灵被她看着,心里发毛。
“额……其实,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尝试……”
银枝听了这话,瞬间觉得主子小命不保,又默默上了第二炷香。
“不过阿娘留下的方子里写了,就是要用这药刺激病人,才能把他从幻境里拉回来。”
白湘灵舀起一碗药,放在托盘上往回走。
明明还是冬日,她倒折腾出一身汗来,额前碎发紧贴在脸上,却一步也没有停下。
这次喂药的过程明显顺利多了。一碗猛药灌下,沈栩瞬间醒了过来,一只手扶着塌沿不停咳嗽。
“咳咳,这是……咳咳……什么东西。”
兴许是药汁太苦,沈栩发音都有些模糊。
白湘灵站在轻拍他的背为他顺气,道:“母亲留下的方子,药性有些猛,殿下如果想吐的话我叫银枝准备痰盂来。”
沈栩摆摆手,他现在面色红润了一些,眼尾由于刚才的刺激也有些泛红。整个人在一身白衣的衬托下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不必。”
白湘灵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杯茶:“殿下漱漱口吧,这药确实苦的过分了些。”
沈栩接过茶杯,刚想喝,又停住了:“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白湘灵静静看着他,轻轻开口:“不是梦。”
白湘灵对上他的目光:“是幻境,可以把人困死在里面的幻境。”
“不是说雪灵芳的量不至于使人致幻吗?”沈栩心中疑惑。
白湘灵抿了抿唇,迟疑道:“殿下可曾听说过销魂香?”
“销魂香……”沈栩默念这个名字,摇了摇头。
“这销魂香是江氏秘香。但一开始,它的名字是玲珑梦,只是为了帮助人们梦到心中所念所想,为造福百姓所用。”
“那后来呢?”
“后来,江氏祖先发现,使用过玲珑梦的人们似乎每天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睡觉,不需要进食或出恭,甚至不会衰老。”
“仔细钻研了一阵子后,他们发现玲珑梦其实就是迷幻香,于是紧急停止了玲珑梦的使用,并将其改名为销魂香。”
“那为何如今还有销魂香。”
“销魂香之所以有这么强的功效,原因就在于其中的五月天。江氏祖先发现这件事后,立刻封锁了所有五月天的供销渠道。并把销魂香的所有资料藏了起来,只有嫡系子二十岁以后才有资格知道。”
“也就是说,关于销魂香你也不了解?”
“嗯。”白湘灵垂下眼睫,“阿娘是女子,自然不会知晓这些,不过她深得外公喜爱,也被告知了这一点。”
她说谎了。阿娘知道销魂香并非是因为外公的喜爱,而是因为她。
“殿下,我想和卞阳江氏通份密信。”
沈栩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难以开口。
白湘灵见他这样,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面色苍白,眼里闪烁着泪光,嘴角挂着一丝苦笑:“江氏出事了,对吗?”
沈栩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张了张口,却只说出一个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这和你又没有关系。”白湘灵抹掉了眼眶中的泪水,声音似乎很平静。
“就是线索断了,挺可惜的。”
沈栩不忍心看她这样,柔声道:“你若是想哭就哭好了,这样憋着对身体不好。”
“为什么要哭啊,哭了也没用处。”白湘灵低头绞着帕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眼睛里仍有泪水涌出。温热的眼泪砸在帕子上,留下一朵朵悲伤的水花。
白湘灵走后,沈栩半倚在塌上,阖上双眼。 脑海中是一抹湖绿色倩影,墨发如瀑,回头看他,发髻上珠钗随着她的动作铃叮作响,望向他的眼眸深邃,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沈栩睁开眼,望着空空荡荡的天花板。
白家的事,显然比他想的要麻烦。
白湘灵点的香有一定的安神功效。沈栩想着想着,便又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沈栩从睡梦中醒来,头发松散地披在身上,给他减去了几分疏离。
还未彻底清醒,便听银枝来报:“殿下,白姑娘有事要说,现下已经在门外等了一阵子了。”
沈栩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一阵脚步声传来,白湘灵端着一个桃木托盘走入,向他盈盈一拜。
“殿下睡得可好?”她看上去已无大碍,只是那通红的眼眶仍然述说着昨日的凄苦。
沈栩示意她坐下,轻声道:“现下已无大碍。”
白湘灵点点头,从托盘中取出几种香料,一一排列在沈栩面前:“蟾宫折,芙蓉默,雪灵芳,还有昨日我说的五月天,这个阿娘那里没有,都是卞阳一带的特产,也都存在那销魂香中。”
“这销魂香十分神秘,这三种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其余的我尚且还未认出,我娘也只留下一个救人的方子,其它什么都没有。”
“这些东西只在卞阳有吗?”沈栩问道。
“嗯。”白湘灵微微叹了口气 ,“制作这些香料的关键花卉对环境要求极高,就连在卞阳本土都不一定能活,更遑论再别处了。据我推测,那些我认不出的香料,很大一部分也是来自卞阳。”
沈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浮灰道:“既如此……”
“殿下,赵统领求见。”
银枝这时突然推门进入,转过头向着白湘灵小声道:“姑娘快去屏风后面躲躲。”
白湘灵被这突然的消息惊了一瞬,但她不敢耽搁,慌忙提着裙摆跑到了屏风后面。
那抹鹅黄色裙摆刚刚隐匿在屏风后,一只黑青皮靴踏入,紧接着便是一道低沉的中年男声。
“殿下安好。”
沈栩瞥他一眼:“本世子竟不知,这世子府竟然是赵统领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
赵统领看出沈栩的怒意,微微一笑道:“殿下莫要生气,宋大人有急事,小的也是担心耽搁了宋大人的要事。”
赵统领说着,看了一眼桌上香料:“殿下怎么有闲情雅致弄这些东西。”
沈栩看着他,冷冷道:“宋大人有什么要务,非要赵统领大清早闯入本府。”
赵统领也不再自讨没趣,低声道:“那侍女招了。”
沈栩端茶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抬眸看向赵统领。
“说的什么。”
白湘灵闻言猛的攥住衣角,神经紧绷起来,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她提起耳朵,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字。
晨光中,少女神情严肃,双手绞着帕子,嘴唇紧紧抿着,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那侍女说白湘灵逃去了福安寺,宋大人让殿下抓紧时间去找人。”
听到赵统领的话,白湘灵松了一口气。
可是很快,她又被吓了一跳。
一只小猫从窗口跳了进来,扑到白湘灵的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喵~”
一声猫叫打破了屋里的沉静。
“什么东西?”
赵统领转头看向屏风,眼神似尖刀,似乎能把屏风捅穿。
他转过身,向着屏风的方向慢慢踱步。一步一步的脚步声重重地敲打在白湘灵心尖上。
完蛋了。
那些香粉里有猫薄荷,想必刚刚给沈栩介绍香料的时候沾到身上了。
脚步声渐进,白湘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只得慢慢向后退。
沈栩放下茶盏,声音平常,没有一点破绽:“不过是只偷偷溜进来的猫儿,赵统领没必要大惊小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赵统领看到屏风后的一条猫尾闪过,转身对沈栩道:“殿下说笑了。”
“本世子今日可不是来同你玩笑的。”沈栩面色不悦,“不是已经把任务交给你了吗?既如此,直接带人去找不就好了,何必来扰人清净。”
“殿下说的是,但宋大人说殿下年轻,最好是多些历练,这才让小人来寻殿下呢。”
“呵。”沈栩冷笑一声,双手环胸,眼神锐利。
“本世子知道了,赵统领先回吧。”
听到这句话,白湘灵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可那小猫不肯罢休,腿一蹬,又扑到白湘灵怀里。白湘灵没有准备,被它扑了个趔趄。
腿踢到了花瓶,花瓶整个倒下,又带倒了屏风。
赵统领猛一回头,目光触及地上少女时骤然变得阴狠。白湘灵避无可避,僵直在原地。
沈栩站起身,走到白湘灵身前,挡住了赵统领的目光。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赵统领胸口上下起伏,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栩。
“赵统领是明眼人,无需本世子多说。” 沈栩淡淡道,直对上他的目光,周身气场冷冽。
“殿下可知私藏逃犯,乃是死罪。”
沈栩不语,只是默默看着他。
“还请殿下将白湘灵交给我,回去复命。”赵统领低头行礼。
沈栩微微一笑:“和谁复命?”
“宋大人宋栎。”
沈栩向前迈了一步,冷冷道:“你所效命之人,是宋栎?”
语气平静,却压的赵统领喘不过气。
沈栩自幼随父于军中历练,被权势浸养多年,养出了一身的贵气。
“赵统领跟随父王多年,也该知道,圣上不会再接纳一个长期不在约束中的禁军将领——”
沈栩迈步逼近,逼得赵统领连连后退。
“殿下,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赵统领连忙开口,想打断他的话语。
“赵统领可是父王一手提拔,若是没有父王,你兴许早已战死沙场。”
“殿下……”赵统领神色惊慌,一触及他的视线,话语就都堵在喉咙中。
沈栩走到赵统领身边,侧头在他耳边轻语:
“赵统领不如再想想,你所效忠之人,是谁。”
沈栩现在尚未束发,几缕发丝垂落到赵统领肩上,发尾触到他的脖颈。
在赵统领眼中,这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
若是他把白湘灵带走,镇安王父子不会放过他;若是他直接与他们鱼死网破,把沈栩供出去,圣上也不会再留他。
左右来看,镇安王府是他唯一的出路。
“小人所效命的,始终是镇安王府。” 四周静寂无声,赵统领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赵统领想明白了便可。”
沈栩的手轻搭在赵统领肩上,没有用一点力气,但赵统领却觉得那只手有千万斤。
沈栩带着白湘灵走出卧房,只留下赵统领在原地大口呼吸。
“殿下……”白湘灵跟在沈栩身后,语气迟疑,“这样真的可行吗。”
沈栩轻声道:“赵统领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是最有利的。”
“喵~” 那只小猫也跟上了他们,贴着白湘灵的脚轻蹭。
沈栩看向小猫,眸中情绪不显。
白湘灵低着头,柔声道:“殿下,今晨我身上不小心粘上了猫薄荷,此事与它没有太大关系。”
沈栩摇摇头,道:“我没有怪它,你若喜欢,养着便是。”
白湘灵急忙将小猫抱起来,加快步子跟上沈栩。
“早上没说完。”沈栩道,“我们该回卞阳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