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归》谢琛

2、楔子02

　　我应下转身便开始拿着鸡毛掸子打理柜台上摆放的物件。
　　要说生在祖辈为赶尸人的家族里有什么不好，那可太多了。
　　而其中最为致命的是，大概就是身为下一代赶尸人的自己——怕鬼。
　　正直午时，我躺在院子的躺椅上打算打会盹，阳光正好，沾在身上暖洋洋的。
　　心生两个字的心得体会——舒服。
　　不知几时，我被一阵怒吼声猛然惊醒，身体本能全身向后翻去。
　　就这样，被我号称“不倒翁”的摇椅整个面翻了过去，随着惯性自己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等再起身时，便看到店里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女人，身上打扮的像个书里写的富家夫人，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
　　我走近写才听清那个女人嘴里在叭叭什么。
　　“求求您了苏老板，帮我们送送家里的老人吧，他们走的安心，我们这些做子女也才能放心回城里。”
　　我摸了摸下巴，再次打量了眼前这群人，看样子都是有钱人，首先判定身后的人不是这位富家夫人的管家。
　　再结合那夫人刚才说的话，我脑子里思索一番得出一个结论。
　　卧槽！我们要发财了！！！
　　原本生意上门是好事，不料到下一秒坐在木椅上的父亲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想不到他当场就是一拳打在木桌上，震地茶盏一抖。
　　“什么话！你们父母生下你们就是让你们活成这副样子的吗！”
　　“出了趟小山村就觉得自己洋气父母土了？”
　　“当年怀胎十月把你们生下来的时候难道不是在这小山村里？”
　　那群人被父亲这阵仗吓得不轻，顿时周围安静了不少。
　　“小到邯郸学步，再到读书做人，直到把你们送出大山前，他们都没有想过放弃你们，我是看着刘婶她们一身苦一口饭把你们养大的，可是你们呢！”
　　“唉……”
　　站在一旁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我很久没见过父亲生过这么大的气了。
　　上一次还是因为一个小孩子打了我，我爸拉着我就要帮我讨回公道，直接把那家女主人骂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店门口几个年轻人见父亲神色平静些才敢再开口。
　　“是，我们知道，我们是没有尽到儿女的责任，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了，希望苏老板您帮帮我们。”
　　“是啊是啊，苏老板您神通广大，我们也是想好送我们的父母，所以只要您开口，多少钱我们都可以接受。”
　　那个男人像是几乎耗尽一身力气才吐出这几句话，哪知我父亲根本没拿正眼看他们，倒是端起那盏茶喝上。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连我都被这阵仗吓得不敢贸然开口，生怕讨得开口骂。
　　待父亲一杯茶饮尽，才缓缓开口:“回去吧，这份差我接，不过……”
　　一行人脸上的凝重在听到我父亲的回答后顷刻烟消云散，立马换了副面容。
　　苏木:卧槽！出现了！川剧变脸！
　　她们明明听到我父亲那半句未说完的话却并未过问，甚至直言要握手感谢。
　　“谢谢，谢谢苏老板。”
　　“这里是十万，剩下的就交给苏老板了，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为首那个女人从包里掏出一大叠红钞放在桌上，那行人抓着机会便匆忙离开。
　　我齐了齐桌上随意摆放的百元大钞内心狂跳，我他妈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吧！
　　虽然激动，但我还是蹙了蹙眉心，有些疑虑。
　　“爹，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机会对他们说完？”
　　确实没机会，他看到父亲几次想开口却都没有插嘴的机会，最后人家直接扔钱走人。
　　父亲沉默着摇摇头，叹了口气，向我摇摇手，“苏木过来。”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苏木啊，如果有一天……”
　　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我困惑的抬头看着他，“怎么了爹？”
　　“没事。”父亲看向桌上那堆钞票，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把那些钱拿去烧了吧，咱们不收这种昧良心的东西。”
　　“……好。”
　　我蹲在后院边做着父亲交代的事一边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捋好思绪，整件事在脑子里也有了个大概轮廓。
　　有一大户人家请父亲今晚去赶尸，他们原本是村里人，后被父母供养出大山。
　　看起来自离开到现在为止，应该至少有个十几年了。
　　期间从来没有回来过，我们这小山村也不发达，没有书上记载叫手机的那种不见面就可以千里通话的工具。
　　前几天有事突然回村，这才发现已逝在炕上的老母亲，还有倒在一旁地上的父亲。
　　刘姨她们家住在村子的西方向，那儿离归离峰很近。
　　那山上基本都是埋尸地，所以在那山下住的人并不多，平时路过那儿的人更是少的一天不过五个。
　　再加上她们二老不咋爱出门，出事后村里平时唠嗑的几个老婆婆只觉得是性格又出问题了，也没察觉到不对劲。
　　我不由得想，如果她们这次没回来的话，又会是谁发现这对到死都在盼孩归家的空巢老人呢。
　　如果没人发现，又该是怎样的情景呢。
　　玛德，那几个恶臭男女。
　　其实，即使我当时不在现场，但只要父亲是有事才出门，那基本上可以直接确定他是去别人家办丧。
　　苏家作为归离山唯一的赶尸家户，有时又被人称赶尸匠。
　　追溯祖上前几代赶尸人，其工作原本是引领客死他乡的人回到家乡，正所谓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那时人们还身处于战争时期，战争一词听闻便明白危害性有多大，死在异乡的人也不是用个十单位来计算的。
　　即使放在现代社会，战争一词也是人人闭不言谈，谈则为之英雄而落泪，或以恐惧示以危害巨大性。
　　再往前推我也不知道，说不准苏家最初的赶尸人是个手一挥就能拯救世界的人呢。
　　现在嘛，从我爹开始，赶尸的意义也就是让这些离世之人可以安心踏上黄泉路，转世投胎。
　　而我父亲苏黎阳，作为灵铺第九代传人，本事自然也是不容小觑的。
　　这小山村里人都说我爹是个能与神鬼沟通的临界人，每次听到这种话我就引以为豪。
　　当然嘛，有好同时也就伴有不好的地方。
　　因为家里祖传的这份工作，我几乎与同龄的孩子很是不合，所以也就没什么朋友。
　　他们说我是鬼孩子，是恶魔，是肮脏的东西，是坏运气的载体。
　　再加上我们家之前出了些事，村里人对我和我爹完全是成截然不同的态度。
　　这倒也没啥，不过我唯一接受不了的一点，那也是我唯一的缺点。
　　我虽身为苏氏灵铺第十代传人，但其实……我还是很害怕鬼的，这是村里家家户户都知道的事，面子难免有些挂不住。
　　即使是以前关照过我的爷爷奶奶，在看到他们的尸体抬到我家门口我还是会控制不住惧怕后退。
　　奈何我爹也是个狠角色，不管做什么，只要办丧事就必定把我带上，说什么都不让我单独留在家。
　　借口是万一哪天被吓死了苏家就后继无人了，说是要锻炼我。
　　唉，麻木了。
　　但也有个例外，在赶尸这件事上他不会硬要求我，其他时间里他倒是容不得我离开他视线半点。
　　最后一丝火星熄灭我重新回到院子，碰巧看到爹在下拉卷帘门，看样子他是准备去刘姨家了。
　　父亲也转头刚好看到回来的我，顿时我感觉他的眼睛里有股似笑非笑的韵味。
　　“今天店提前关门，我要去趟归离山，你——”
　　不等他说完我直接打断，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脯。
　　“放心吧，我把吃的喝的都带上了，到时候我在刘姨家等你下山，不会耽误正事的。”
　　都这么多年了，你说上半句，我都知道你下半句要崩什么屁。
　　但这次，现实却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
　　“不，你准备一下，除了下午跟我去刘家，还有今晚上山赶尸你也跟我一起。”
　　父亲这次的说的话完全出乎了我以往的认知。
　　我愣了一两秒，“啊？我……”
　　玛德，爹，我脸疼。
　　“爹，我才8岁……”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事就害怕你以后该怎么继承这份家业”
　　父亲这么一说，我根本无法反驳。
　　是的，我迟早要接手这份工作。
　　可是世界上真的有当爹的把自己8岁的孩子叫去赶尸的吗。
　　其实我是不打算成为什么赶尸人后世的，我想离开这村子，离开这座山。
　　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那个在这里只能以文字记录在书里的科技城市。
　　听说在山外的世界，那里有很多我未曾接触过的东西，好奇心促使我想离开这里的决心越来越强。
　　“傻孩子，你要知道，以前爹也不想让你过早去接触这些东西。”
　　“…但现在时限快到了，有些事不得不让你明白，不得不让你去做。”
　　“时限……？”
　　父亲垂头看着我，四目相对，我看不出他眼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记忆混杂，我好像曾在一个女人的脸上看到过，可我印象里根本想不起来那个女人的样貌。
　　“爹知道你从小就害怕这些，但在我离开后，你总该是要继续接管这份祖传下的事业，听话好不好？”
　　我明白他的用意，可能我真的会被这份遗传下来的事业将这一辈子的时间彻底在这片大山里流逝，永远走不出去吧。
　　“嗯，我知道了……”
　　时辰已近酉时，我与父亲背上行囊立刻出门。
　　我看着一路上的稻穗，又抬头望天上飘荡零散的云雾，像是在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虚无缥缈的。
　　回过神来想，庆幸总亏不是夜晚点灯前进，不然我也不会有这份赏景的悠闲。
　　等到距离那户人家门口还有一小段路时，夜晚已悄然降临。
　　原本几分钟前的太阳还有一点泛着毛边的轮廓，此时连轮廓都没有了。
　　看着被菜地环绕的刘家院，我心里荡起一番涟漪。
　　我忽然能想通为什么刘姨她们两口子要离开热闹的村子，搬到这种人烟稀少、气氛压抑的地方来了。
　　家庭虽不贫穷，但在人多的地方，每个人家的菜地划分的并不多，但用于生活是够用的，可是她们还有两个孩子啊。
　　可能刘姨她们两口子认命这辈子就这样了，能活久点就够了。但孩子不行，她们可以离开这里，她们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所以搬到这里来不是什么她们性格冷清，见不得人的问题，而是这里人少，地大，可以开垦种菜的地方很多。
　　或许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或许她们在看到大片没人开垦的田地的时候，刘姨她们心里是开心的吧。
　　【“去归离山外，人烟少，可以有很大的菜地。”
　　“多开垦亩地，种多点，来年收成肯定不用担心。”
　　“再呆晚点吧，多卖点多赚点，孩子们就可以早点离开大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