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栖南枝》闇枳

5、真相

　　这一天，穆启黎从咖啡店下班后，一个人走在小巷道里，那两个人一如既往的忘了他，吵着吵着就去了篮球场，他们每次都是这样，语言战斗开始 游戏或篮球一决高下，穆启黎早就习惯了，所以一下班后便自己一个人走了，小巷道里路灯下飘着蒙蒙细雨，暑假已经过去了一半，夏天也将从容的退出，而秋会慢慢介入，这一场细雨，便是它要到来的前奏，温柔而有力，像是要洗掉整个夏天的浮躁，让人找到最初的平静与温和。穆启黎发丝上朦胧的罩上一层雾丝，他享受着这一场秋雨，也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慢慢的走着，脚步迈得很轻很小。其实，从咖啡店到他们家也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只是他走的很慢很慢，害怕脚步迈的太快，时间就会缩成一瞬，无影无踪，无处可寻。可能太过迷恋这场细雨，也可能太过厌恶回到那个家，走着走着，对面直直的走来了一个人不偏不绕面向他，那个人看体型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戴着顶帽子，另外还有口罩和墨镜，身着一件黑色风衣，把衣领拉得直直的，盖住了下巴，脚步迈的很急促，他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像个逃亡者一样，这装扮和动作跟娱乐圈当红明星像极了，穆启黎整个人立马警惕起来，直勾勾的低着眼前这个神秘的人，他心里盘算着各种猜想：或许他是王思那一派的，来报复他，或许是个抢劫犯，可他身上除了那枚挂在脖子上的戒指，还有什么可抢的呢？他看起来也不值得抢，又或者人家只是单纯的路过…………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个黑衣人终于走到他面前一米的位置，还是没有把墨镜和口罩摘下来，只用急切的语调说道：“你穆启黎？”
　　“你是谁？”
　　“你先别管我是谁，快跟我走。“
　　“我为什么跟一个陌生人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个人愣了一会儿。
　　“我是宋鸩，你父亲的……说来话长，启黎，你先跟我走。”
　　穆启黎听到最后一句没说完的话，怔怔地看着他，黑衣人见穆启黎一脸疑惑，便不再跟他说什么，伸手就去拉穆启黎，穆启黎警备地避开了他的手，他满脑子都是宋鸩最后的那句话：“我是你父亲……”，他内心乱成了一团，用极不平静的语气道：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跟我爸是什么？你说清楚！”。
　　这几句话几乎是哄出来的。宋鸩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他看着穆启黎刨根问底的态度，只能惴惴不安的解释道，“你不要那么激动，你听着，我是你父亲以前的秘书，还有十二年前那场车祸，并不是什么意外，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选择不信我，二是平复好情绪跟我走。”，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头也不回，穆启黎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明白，这是在激他，但此时此刻，他的情绪绝不允许他有半点的犹豫和理智，他转身就去追随这个背影，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十分钟左右，那个黑衣人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停着一辆车，是一个监控死角，穆启黎突然恢复了一点理智，可也就是转瞬即逝。
　　“上车！”
　　宋鸩为他开了车门，示意他坐进去。“去哪儿？”
　　“更安全的地方。”
　　穆启黎毫不犹豫的坐了上去，不管眼前这个人是善是恶，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都已经完全抛之脑后了，关于他父母，关于十二年前的车祸，他从来都会为之失去理智，变得不可思议，几近疯魔。不一会儿，车就开进了一个废弃楼盘的地下室。环境甚是阴森，穆启黎不禁有点汗毛竖背，身体出了许多冷汗，加之内心那股强烈的不安感，他捏了捏手心，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等车完全停下，宋鸩回过头来，“下车吧，到了。”
　　穆启黎不安的看了他一眼，“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要跟我说什么？”
　　“先下车！”
　　两人下了车后，宋鸩又带着穆启黎爬了十几层楼梯，终于走到了一间房门口，这个房间的房门上贴着一个房号牌，穆启黎瞪大双眼盯着这一串他无比熟悉又无比痛恨的数字—0518。五月十八日，这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家破人亡的日子，是他父母他妹妹的忌日，更是他的心死之日。他盯着这一串数字，心乱如麻，像往心口罩了一张蜘蛛网，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缠得他不能呼吸，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宋鸩找了半天钥匙，终于把房门打开了，他回头看了眼穆启黎，眼神示意他进去，穆启黎迈着颤抖的双腿走进房门，房间很大，却只放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和一张陈旧的桌子，墙上却密密麻麻的贴着很多照片，整面墙像是刑侦警察办案推理的列事板，那些照片，有他父母，他妹妹，陈海，陈煜，陈祁，穆丽，伯明虎，伯明丘，也有他自己，另外更远的箭头指过去，还有很多个他不认识的人，那些线条画的密密麻麻，看的他头痛欲裂，呼吸越发急促，他盯着墙上，他父母和妹妹的照片，眼眶已经挤满了泪水，满眼的血丝，不过硬生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眼泪还能憋回去，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穆启黎做得到，他狠狠的咬着牙，什么也没说，只是直直的看着那一面墙。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宋鸩担忧的问道
　　穆启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回头看了看宋鸩，这次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宋鸩的脸，他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怔了几秒，宋鸩还是一脸担忧的扫视着他，“你没事吧？启黎，感觉怎么样？”
　　穆启黎嘴唇发白，脸色铁青，但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休息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说我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是什么意思？你消失了十二年，现在突然出现的原因又是什么？”穆启黎情绪又激动了起来，眼神死死地盯着宋鸩
　　宋鸩：“别激动，你心脏不好。”
　　宋鸩欲言又止了几分钟，像是在心里做着什么挣扎，最后终于开口说道：“你父母出事那天是周六，也是你的生日，你父亲一年到头都在忙，他早就答应好你，等你生日的时候要带你们去野炊，其实那个时候他情绪非常差，公司出了违规生产销售劣质药品，导致使用药物者死亡的的事情，他作为公司法定代表人，可能会受到刑事处罚，而且自己公司生产的药品致人死亡，他内心愧疚不能自安，每天要面对死者家属的眼泪，各种社会舆论风波，只是那个时候你们都太小，不知道这种事情，吵着闹着要你爸带你们去野炊，他就还是坚持带你和你妹妹去了，谁会想到一去……”
　　他满脸惋伤的摇了摇头，但很快从这种哀怨中走出来，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穆启黎：“还好你活下来了。”
　　穆启黎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该死的明明是我，可我却偏偏活下来了，活的生不如死。”
　　宋鸩见状，又急忙安慰道：“启黎，这不是你的错，该愧疚余生的是陈海和伯明虎，可他们活的那样心安理得，鸠占鹊巢，他们怎么敢……”
　　宋鸩把拳头握的紧紧的，“这么多年我也收集了些证据，他不是要不择手段往上爬吗？那我们就让他从最高处跌下来，粉身碎骨！！”
　　他怒火难抑，狠狠的咬着后槽牙，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穆启黎：“什么意思？跟陈海有什么关系？还有伯明叔，我父母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全身发抖的吼着
　　宋鸩：“公司出事的时候当时负责药品研发的就是伯明虎与陈海，陈海与东南亚一个非法仿制药企一直有跨境往来，以启正药业的名号跟东南亚非法药企购买仿制药品违规进口，到国内销售，那批违规药就是他秘密引进来的，你父亲当时也查到了一些证据，他一直就不喜欢陈海这个人，出了这样的事情，肯定要把他交给警察，他不眠不休，查了两个月，那天我听他说好像收集到了所有证据，足够让陈海把牢底坐穿，但他却偏偏死在了那一天，我们都以为是意外，等我把你抱到医院的时候，在你衣服里摸出了行车记录仪，那应该是你父亲用最后一口气放进去的，他大概知道是有人在搞鬼，我一开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个行车记录仪，我反反复复的看里面的摄像，他明明开得很平稳，车辆也没有和别的车相撞，莫名其妙就刹车失控了，那辆车我每个月都会亲自拿去保养一次，怎么可能会出这种问题？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就想到了这场车祸的最大受益者—陈海，他的罪证都在你父亲的手里，你父亲一死，他就可以把责任全部摊到你父亲的头上了。而启正药业，他也唾手可得，一开始我还只是猜想，直到他对我动手，他一直以为我手里也有你父亲当年查的证据，就暗地里对我动过手，但没想到的是我没死，而且还活到了现在，我这些年都在新加坡暗中调查，可当年的证据，你父亲因为怕出什么变故，所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查了多少，连我也不知道那些证据，所以也不得而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把你父亲的电脑，相关文件全部销毁了，我找了很久才在你父亲一件让我拿去干洗的衣服里找到一只u盘，可里面没有直接指认的证据，只有一张三年前陈海与东南亚那边的资金往来表，我寻着这个线索找了十二年，但因为时间太远，而且在他们的防备下不好展开手脚去查，所以所获甚微。直到今年，我打听到东南亚那个药企当年负责跟陈海交接的一个职员跟陈海闹了矛盾，才顺着他查到了点证据，都还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而且还没找到他伤害你父亲的证据，当年公司那件事情闹得挺大的，而且十二年前就结了案的案子，现在也没人愿意去再动这种舆论风波大的陈年案件，这几天我在东南亚的消息走漏了风声，他们在掘地三尺的找我，这个地方每年的5月18日我都会来一次，整理线索，但这里我估计很快就会被发现了，我本来一辈子也不打算告诉你的，不想你卷入这样的风波中来，只有你平安无事，启正药业，你爷爷，你爸爸的心血才不会变成杀人如麻的地府，我听说你奶奶把你父亲的股权都留给了你，只把自己的和你母亲的股权作为交换条件给了陈海夫妇，不过这件事情陈海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你奶奶心底里还是信不过他们，所以秘密交给梁律师和公司董事要你满十八岁的时候正式授予你持股的权利，所以我不得不把你拉进这场腥风血雨中。”
　　穆启黎全身发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再也呼吸不了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最后迷迷糊糊中只看见宋鸩一开一合的嘴巴，却什么也听不见，他晕了过去，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躺在那张木床上，额头上敷着一块毛巾，脑袋沉重的像坨了千斤重物，身体还是冒着冷汗，嗓子也肿胀的发烫，感觉他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痛，从皮肉疼到骨髓，他艰难的拿开额头上的毛巾缓缓做起。宋鸩背对着他，坐在那张木椅上，正点着一根烟抽的心事重重，穆启黎想开口叫他，不过一开口就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宋鸩急忙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再也憋不住了，眼泪伴随着汗液一颗一颗连着往下掉，太阳穴上的青筋不停的跳着，嘴唇发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启黎，你别憋着好不好？”
　　过了半天，穆启黎才一字一字的哭着说道：“原来是他们啊，是他们……姑姑说了十二年，是我害死了我父母，我愧疚了十二年，既然是他们……”他终于哭出了声，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哭出声，宋鸩抱着他也掉泪，两人相拥而泣了一会儿，穆启黎才稍微平复了下情绪，“那跟伯明虎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害我爸？他是我爸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亲如手足。”
　　宋鸩擦了擦脸上的泪，冷静下来，“伯明虎这个王八蛋，狼心狗肺，我不知道他和你爸当年为什么突然分道扬镳，也不知道他参没参与这件事情，参与了多少，但他当年也是药物研发部的负责人，陈海的直属上司，就算没有参与，他肯定也知道些东西，你爸出事后，他竟然交给董事会一张药品研发委任书，上面有你父亲的亲笔签名，把所有的罪责都摊到一个死人身上，那个药当年害死了人，是要他们做一辈子牢的，伯明虎只进去了三年，而陈海则安然无恙，还步步高升，他们还要毁掉你爸一辈子的名誉……”
　　穆启黎颈脖上，太阳穴上，手臂上，凡肉眼可见之处的脉搏都在疯狂的跳动，但这次他却没有掉眼泪，只有双手紧紧的掐出了血，他眼神痛苦中带上了几分狠戾，“那我要怎么做？我现在还没满十八岁，不能获得持股的权利。”
　　宋鸩连忙回到：“你现在不需要做什么，记住，你今天没见过我，也不知道任何关于十二年前的事情，千万不要在陈海面前露出任何破绽，也不要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跟薄明秋保持一定的距离。”
　　穆启黎：“那你呢？你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他们会放过你吗？”
　　“我得暂时回到国外去，等明年5月18日的时候，如果我还活着，我会来找你，如果我没来找你，你记得拿这个东西到海德堡，那里会有个叫安德尼的人帮我把证据给你，明年你就十八岁了，记住回到陈家要控制好情绪，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他把一块表拿给穆启黎，“这是你爸的表，你去海德堡的时候带着它，那里的人就会认出你了，好孩子，苦了你了。”
　　宋总伸手沉重的摸了摸穆启黎的肩膀，“今天太晚了，你就在这休息一下吧，我收拾下东西就得走了，这里的东西我都会带走，你看你要不要留下点什么？”穆启黎身体还是在颤抖着，他拿了张他父亲和他的合照紧紧的握在手心里，宋鸩看他拿了这张照片，又回忆起了他小时候，“这张照片是在海德堡的时候，我给你们两个照的，当时我和你父亲经常出差，你要死活跟着一起去，还躲进你父亲的行李箱，我们只好把你带上了，到了海德堡，你又拉着我们陪你打雪仗，堆雪人，一刻不消停，整天追在我们屁股后面十万个为什么？”，穆启黎又重新想起了尘封在记忆里面的过去，不过这记忆美好有多少，幸福有多少，他现在的痛苦便有它们的千倍万倍，他闭了闭眼，不愿再去想回忆，宋鸩看见了，让他躺床上休息一会儿，他很累，累的像被抽了骨，身体软绵绵的动弹不得，他坐了一会儿，失魂落魄地看着宋鸩忙碌的背影，这一天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噩梦，怎么都醒不过来，不知过了多久，宋鸩把房里的东西全部收拾了，她回头看了眼穆启黎，穆启黎睁着眼睛没有睡，这一晚折磨的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憔悴到没眼看，眼睛深凹无神，头发凌乱，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宋鸩看着这样的穆启黎，心如绞痛。
　　宋鸩：“启黎，你睡会儿吧，现在才四点，等六点我再走，你看起来很累………” 穆启黎什么也没说，也一动不动，一直都一个姿势，一个表情。宋鸩看着他，安静的坐到了六点，没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他每说一句话，穆启黎的心脏就会裂开一次，他怎么忍心呢？只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了很多烟，天色终于渐渐泛白，宋鸩抽完手上的最后一口烟，转过头看着穆启黎，“启黎，我该走了。这个你拿着，如果不小心让陈海发现了，你什么都不要顾念。用这个手机给我打电话，我会来接你的，知道吗？”说完就把一个手机轻轻放在床边椅子上，穆启黎这才缓缓起坐起，用沙哑的声音艰难的开口道：“明年你一定要回来，宋叔叔……”
　　宋鸩放下手中的行李，安慰的抱了抱他，过了一会儿他不舍的放开穆启黎，重新戴上帽子，头也不回的走了。穆启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呆坐了一会儿，也离开了。走到房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房牌号，把嘴唇咬破了皮，等他嗅到了血腥味，才松开口，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伐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