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海枯石烂 ...
-
控方律师咬了咬下嘴唇，应声：“我会代为转达。”
时绥知道对面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感激地冲他点点头，和其他人一起听完了冗长的裁决结果，长叹一声，走出了法院的大门。
庭审开的早，就算吵吵嚷嚷的大半天，出来的日头仍旧高高挂着。时绥走出门的时候，便被正对的阳光晃了下眼睛，只得弯腰拿手挡了，脚步便错乱了几分，眼前投下一片影子，很没眼力见地堵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借过。”时绥感觉自己一定是累极了，仿佛有个次声波仪正对着他的脑门，不断地散布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波。他告诉自己，他要撑住，直到坐上那辆停在路边的车。
前面的人仿佛没听见一样，像稻草人一样杵在原地，时绥再没有力气去推开他，两眼一闭上，直直地往他身上倒去。
蓝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快走两步接住瘫软的身体。时绥比他高，比他重，即使数天的不眠不休使他看上去虚浮了几分，但蓝还是差点没抱住，噔噔往后连退了两步。
时绥感觉迎面带来一阵微风，富含着大海新鲜的气息，让他迅速地安定下来。美中不足的是，眼皮像系着两条座头鲸似的，怎么用力都抬不起来。
“蓝。”半梦半醒间，时绥张嘴吐出了一个音节。
搂住他的身子颤了颤，又突然绷紧，时绥保持着这个略显怪异的姿势，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对不起。”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一句，为了晚上没有回家的食言，亦或是没能保下他劳动成果的愧疚？时绥搞不清楚，他只是把在心里存了很久的话，捧到了蓝的面前。其实后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话要说，时绥有点悲愤地在睡梦中想，下次一定好好地说给他听；只是为什么自己每次在他面前，都是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
蓝有点无语地看着怀里的时绥，他本来的带着“兴师问罪”的目的而来的，顺带来看望一下工作十分辛苦的时绥律师。真的，看望只是顺带的，蓝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倒好，时绥两眼一闭，舒舒服服地晕过去了，留下自己和满腔控诉的话语无处发泄。
蓝的手臂从时绥腰侧穿过，绕回自己眼角，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水珠抹去。“才不是眼泪呢。”蓝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回去再骂你。”
蓝将时绥放在路边阴影下的石凳上，旁边递过来一条毛巾和一杯水，蓝看看来人陌生的脸，想了一秒，还是接过，按着时绥教的，轻轻道了谢。接着便沾湿了毛巾，细细地擦着时绥的脸颊，额头、眼眶、鼻梁、人中再到下巴，宛如在雕刻梦中情人的皮格马利翁。
“你们是什么关系？”陌生人开口问道。
蓝有些诧异地看看他，但想到手中的毛巾和水都是他给的，想必也不是坏人，便开口说道：“我是他老婆。”
身旁的声音短暂安静下去一瞬，蓝没有理他，将擦完脸的毛巾放在一旁。要不是在公共场合，他其实很想把手伸进时绥的衣服里面。
“这次不能怪他，他已经尽力了。”好久不出声的人斟酌了半天措辞，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蓝有点惊异地看着他，一个热心肠的陌生人和他说这些东西，这有点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但他还是接口说道：“谢谢你，我没怪他，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陌生的先生站起身，身上的衬衫如同时绥一般一丝不苟：“替我转告他，他的请求，我会尽力而为。”
蓝一字一句地记下，他读书不多，平常说话聊天已是极限，但是为了时绥，他也不是不能记住这些内容。“好的，我会的。对了，你的毛巾。”
陌生人摆摆手，送你们了，留下捏着毛巾，呆呆留在原地的蓝，和睡的死沉死沉，如同一条印鱼的时绥。
时绥再次醒来，已经是在自家的床上了。他第一个想法就是伸个懒腰，然后就发现自己好像被绑起来了，手脚几乎动弹不得。时绥瞬间惊醒，睁开双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绳索”先生睡的正香。
白早早的醒了，在两人脚边蜷成一团，露出两只眼睛瞄着时绥。
蓝完全没有自己像一根缠人的海草的自觉，嘴巴大张，热气一口深一口浅地吐在时绥胸口，然后时绥眼睁睁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加快，直到如同擂鼓一般。
蓝醒来看到的就是另外一幕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洋洋洒洒地浇了时绥满身，他背着光，脸上的阴影明灭不定，有着抑制不住的温柔。
蓝恍惚地伸手去摸时绥的脸，蓦然被一把捏住了不安分的爪子，这才堪堪从春梦的后遗症中醒来。醒来便想起了之前时绥种种“负心“的行为，立马把手抽出来，卷着被子，顺手把看戏的白一起提走，拿背对着失笑的时绥，窝在床的另一边生闷气。
时绥要说其他的可能不行，但把蓝哄好那是一绝。被子被蓝霸道地占用了，时绥身上只着一件单衣，下半身光着，他从床上跪坐起来，膝行至蓝跟前，连人带被子一整个抱住，将嗓音放的很轻很柔弱：“我好冷好饿啊。”
蓝开始不想理他，像时绥这样的人就该冻冻他，罚他没有被子五分钟，哦不，三分钟吧，别再冷出病来了，想着想着，突然又转念记起一事。
“啊。”蓝轻呼一声，把被子一掀，毫无心里准备的白瞬间被掀翻在地上，望着没良心的主人，露出哀怨的神情。蓝一眼没看白，自己往外走去，“你在这边等着。”不顾身后时绥劈头盖脸地被床单糊了一脸。
“吱……嘭！”这是冰箱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时绥听话地蹲在床上，五分钟后，穿着围裙，拿着勺子的蓝出现在门边，手中提着一个小锅子：“我煮的粥，可能有点，些许的……难吃，你要是不想……”
“想！”时绥啪地起身，不仅仅是因为求生欲作祟，真正的理由是他和蓝相处这几个月下来，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品尝到蓝大厨的手艺。
蓝手中的锅和勺子现在都握在时绥手里，两手没东西抓来缓解内心的紧张，只好互相绞在一起，人靠在厨房一侧的墙壁上，纠结地看着时绥兴高采烈地喝粥。
时绥嘴上不停，眼睛也不闲着，两人都是刚从床上起来，身上除了一件睡衣，就只剩很短的一条裤衩，所以蓝两条精瘦的小腿，便在晃荡的围裙下摆后若隐若现，引得时绥忍不住回想起，那许多夜里肌肤相贴的美好触感。心思飞扬下，连喝粥的呼吸都免不了加快几分。
自从那天诉讼失败之后，塞斯社除了痛失两亿罗拉非的卡隆先生，其他人乐得一身轻。纷纷请了休假。时绥也随大流，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期，带蓝出来玩。
说是玩，其实时绥关于吃喝玩乐方面懂的也有限，有的时候还要请教著名的当地向导——蓝，当然蓝在此道上的造诣和时绥也半斤八两。于是，两人手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在海边的路上。
实际上，“漫无目的“只指蓝一个人，只要时绥带着走，蓝是可以不用脑子地乖乖跟在身后的。时绥顺着熟悉的小路，前面繁华的大街已经近在咫尺了。
“卖报，卖报！百年前军舰重现天日！只要二十五罗拉非一份。”
时绥牵着蓝走近，没去管飞涨的价格，掏出三十，取过一份报纸，示意不用找了。卖报的孩子立马像看到了再生父母一般，又是哈腰又是鞠躬的，嘴上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时绥没再理他，把报纸往蓝手里一塞，嘴上说着：“看看。”
蓝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但时绥让他看看，那就低头。半分钟后，蓝诚实地对时绥说：“我看不懂。”
时绥扶额，心里把教蓝识字读书提上了日程，行动上还是给他读了起来。
蓝刚听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就是他们打捞起维达号的事情嘛，听着听着就发觉出不对了，他拉住时绥的手臂：“上面有我的名字？”
“嗯。”时绥从他身后双手抱住他，下巴顺势压在他肩膀上，微微一动，薄荷的清香便氤氲开来。
“唔。”身下的人发出不知是兴奋还是羞涩的声音，潮水波动，推动心弦。紧紧相依的两具身体，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有你们所有人的。”时绥将报纸塞回蓝手中，一个个在纸上指出重明、大贺、鸣张……等人的名字。
“没有你的。”蓝不高兴，轻声嘟囔着。
“什么？”时绥没听清蓝的话。
“名字，”蓝加大了音量，拍了拍手中的报纸，“没有你的。”
时绥突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蓝解释，他只是一个打输了官司的小律师，是不会出现在记载丰功伟绩的报纸上的；但同样，当所有人高兴于自己的大名见报时，还有个人会想着你，蓝那略显稚气的一字一句，如同诘问一般的话语，他又怎么去面对呢？
没有答案，现实世界是残酷的，他想给蓝编造一个充满美好和圆满的理想乡；但不行，没有人能脱离现实而存在，无论你我。
时绥尽力收起眼眶的泪水，他仰起下巴，这样从蓝的角度就看不到自己微红的眼眶。平时的甜言蜜语都仿佛失去了魔法，时绥拙劣地岔开话题：“哎呀不管那个，你看前面那棵铁冬青……”
“那是红树。”蓝冷着脸打断他。
时绥面上一热，他当然知道那是红树。他还记得在同一颗太阳下，蓝拉过树枝，雀跃地给自己讲红树习性时脸上喜悦的神情，他怎么会忘记呢？
“走吧。”也就只有碰到这种事的时候，自己才会方寸大乱，时绥自嘲地笑笑。无妨，他乐意为他而乱。
夜空中似有飞鸟掠过，翅膀带出破空之声，如果蓝还醒着，想必能叫出它的名字吧。时绥难得的失眠了，蓝紧紧贴在他身边，几乎没留下一丝缝隙，白也乖巧地躺在他的小窝里，随着气流发出浅浅的鼾声。他悄悄地起身，落地，没发出一点声音。
凉水入喉，在清冷的夜色下，倒不显得特别刺骨。其实，蓝也都懂，他只是不认字罢了，不是蠢货。时绥拿起规规矩矩放在桌上的报纸，朝下的一面上，每个“蓝”字的边上，都被人用显眼的蓝色水笔，一笔一划地写上了“时绥”两个字，仿佛这样，就能让两个人更近一点，用红绳牢牢系在一起，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分彼此地纠缠在一起。
——直到大海不再是蓝色。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海枯石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