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萍水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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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白色雕像坐落于海滨，女神高举双手，斜斜地捧向蓝天，像一个虔诚的修女把自己的心献给上帝。海燕、海鸥、白鸽和信天翁，不时在女神雕像的手上栖息，不仅多了些生趣，也为雕像增添了一丝肃穆的味道。
蓝能明明白白地叫出每一只鸟的名字，作为一个在海边生活了十几年的本地人，他能给每个外地游客讲上半个小时的“海燕和海鸥的区别”。现在，一只信天翁正稳稳地站在女神像的手心，四周众鸟逡巡，呈现一派和谐的场景。
对于已经成为地标、每年能吸引数以万计游客的女神雕像，蓝撇撇嘴，身子向后靠，表示非常的不屑一顾。
“他们不知道这女神像顶上有多脏，每年都能清下来数百斤的鸟类粪便，知道了他们就不会觉得这玩意好看了。”
这座叫库姆斯的城市以高大的城墙为分界线，内部是经济高度发达的、具有显著沿海城市特色的城区，往外就是简陋的平民区；当然，还有掩盖破旧和贫困的美丽的海滩。
蓝就是典型的平民区的孩子，他10岁的时候他父母登上了一条普普通通的远洋渔船，并信誓旦旦地答应他，回来后给他买商店里新进的潜水衣。他们有资本说这样的话，因为按照往年一贯的收成，仅这一船就能给这个普通的人家带来数百罗拉非的收入。
“拍照！专业拍照！一张只要五罗拉非！”街边的小孩子，挥舞着手中廉价的相机，向游客兜售着自己的服务。
蓝使劲扯了扯身上不太合身的衣服。自从他父母一去不回之后，周围的邻里靠着他父母留下的一点积蓄和接济把他拉扯大。算算年纪，自己还有四五个月就要成年了。蓝烦躁地想，倒不是因为成年之后要自己赚钱，而是现在自己的这件衣服实在太令人难受，领子一路扎到脖子，手腕和腰腹还有收口。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让我想到阿天叔渔网里的白鲦。”
但这件可是他们那片“唯一”可能能入得了内城人眼的衣服了，蓝想了想它吊牌上那令人咋舌的价格，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些许。好歹也是阿天叔攒了大半月的工钱买的，蓝不好意思把怒火发泄在这件“价值连城”的衣服上，只好转移到现在在等的人身上。
要不是阿天叔的小侄子喝大了把人脑袋开了瓢，要不是对方轴得和沙丁鱼桶的鲶鱼一样怎么样都不肯私了，要不是这个只有他愿意接下这个在他们看来“微不足道”的案子……自己也不至于现在坐在这个一看就不符合自己身份的地方，等那什么破律师。
“时……时什么？”蓝看着手中精致的名片，对律师名字的第二个字表达出了疑问。“真是的，怎么说是上等人呢？取名字都取人看不懂的。”蓝语气酸酸地嘀咕，不知道内城等人时都有些什么繁琐的条条框框，他没敢先点东西。要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触怒了这位大律师，阿天叔的侄子估计要完蛋。
蓝看了眼窗外高悬的太阳，一边感叹着内城人的钟还挺准，一边咒骂着没吃早饭咕咕叫的肚子，试图不让它叫的太大声。
“您好！”清澈的声音打断了蓝的“忍术”，他抬头，看着眼前打扮得体的人熟络地坐下，衣服的褶皱弯曲成好看的弧度；他把包地放在脚边的时候，袖口会露出得体的一段白色衬衫，一看就是精致的上层阶级。对面的人还顺便整理了一下领口，好像这样一板一眼的根本不会让自己的脖子难受，嘴里抽空自我介绍道：“蓝先生您好，我是您预约的律师，很抱歉让您久等了。”
“还蓝先生，”蓝在心里腹诽，“长这么年轻，怕不是还没我大吧，会不会打官司啊？还长这么漂亮，一看就经常被人欺负吧。而且，我自己早到我愿意，你不也比约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吗，怎么好意思说我？装模作样的，好像显得自己很有教养一样……”
内心编排了一处大戏，嘴上蓝还是忍得住的。虽然他很想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现实很快背叛了他：“时……律师，我……那个，阿天叔，嘶……”
时绥看了眼对面语无伦次的孩子，挥手叫来服务生，在菜单上指了两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在蓝带着羡慕的目光下，把菜单一合，沉静地开口：“说说当事人的情况吧。”
蓝晕晕乎乎地就顺着他话说下去了，差点连自己底裤是什么颜色都交代了。蓝羞耻地想，为什么自己一看对面的眼睛就被牵着鼻子走，但是当自己说到自己的工作是打捞沉船时，律师眼睛里散发出的好奇与纯净却不似作伪。
最令他颜面扫地的还不止如此，仿佛是他自己讨骂，在临走前问了那句他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你名字，第二个字，怎么读？“
说完蓝就后悔了，他很想扇自己两巴掌，嘴怎么这么贱呢。
时绥倒没有露出被冒犯到的神情，他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声音因为笑容微颤：“时绥。‘顺颂时祺，秋绥冬禧’的时绥，和‘随便’的‘随’同音。”
蓝虽然没听懂中间那句话，但至少知道了该怎么发音。在年轻律师发笑的注视下，蓝夺门而出。门外不住喊叫的小孩仍旧推销着他五罗拉非的照片，偏西的太阳则尽职尽责地显示着这一切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的。
蓝一口气跑出城门，到自己家里往床上一躺，才感觉自己腿肚子都在打颤。他把头埋进枕头里，大声咒骂着某个杀千刀的律师，直到把“白”都喊进门来看他。
白不是别人，是蓝养的一条狗。什么品种？蓝也说不上来，腿短短的像柯基，白毛估计是遗传哪只萨摩耶，还长着一张金毛那样人畜无害的脸。蓝莫名想到了那位刚刚念叨许久的律师大人，然后越看越来气，一脚把白踹了出去。
蓝没用力，毕竟白是他相依为伴多年的朋友。“白”的名字还是蓝起的，蓝天就得有白云，蓝高兴的想，浑然没觉得把一只狗叫的像兄弟有什么不对。
正如蓝自己所说，他的工作是打捞沉船，他手下有一支打捞队。说它是打捞也许算不上贴切，因为蓝他们所做的事情无非是讲沉船中的财物打捞上来，而船体依旧沉没在海底。
这个事情其实是蓝无意中发现的。海边出生的孩子，没几个不会水的，蓝是其中的佼佼者。自他开始记事起，他就能在超过五米的水下畅游，而那天隐匿于茫茫海草之中的那一抹亮色，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蓝说不出当时是什么想法，年少懵懂的他只在父亲蹩脚的童话故事里，听说过这种名叫金的矿石。他像流落荒岛的汤姆索亚，有着用不完的活力又充满探索的欲望，所以他下意识地感觉这玩意能带来些什么。没错，他猜对了，这条在当时给他带来50罗拉非的金项链，日后给他展现了一个广阔无垠的世界。
今天本来是约定了要下海的，蓝把被子卷成棍状，用双腿夹着，像树獭一般抱着，嘴里嘟囔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引得好奇的白探头进来拱他的脚。
“蓝哥！”顺带着咚咚咚的巨响敲门声，一股脑儿地钻进蓝的脑子里。来的是熟人，白见怪不怪，他的注意力被他主人身上这件新衣服吸引了，经过他聪明的脑袋一思考，马上认定了这是主人买给他的新玩具。
蓝把突然活跃起来的白从乱的不像的床上赶走，对着门口嘶吼着的队员“回敬”道：“来了！”这才把门外的气势压下去。
蓝即将十八岁了，叫他孩子王似乎有点幼稚了，姑且用一个高端的“领袖气质”来称呼就显得刚刚好了。现在站在门外的就是他的兄弟、手下兼队员，重明。说起来，蓝一直觉得海边人起名字显得很随性，他们搜肠刮肚、引经据典找来一些与海有关的词句，然后不负责任地把他们结合在一起，就比如重明。
“珊瑚之丛，必茂重溟。“这不知从哪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就给一位新生儿刻上了烙印一生的印记。蓝对此嗤之以鼻，虽然他也看不懂这玩意在讲什么，但不妨碍他认识珊瑚这两个字。所以，蓝经常打趣重明，叫他小珊瑚，然后引得重明对他怒目相向。
虽然经常打趣别人的名字，但蓝对自己的名字也很疑惑，有一段时间他时常怀疑他父亲是不是个傻子。“蓝“，可怜的一个字，连那破律师名字都比他长。蓝愤恨地想，走出门与重明对了下拳。
“都安排好了？”蓝说着，一边从重明手中接过他的潜水衣。人力有时而尽，蓝深知这个道理，一般人只靠自己仅仅能潜入数米深的海洋，有了这些设备的帮助，那静谧而幽深的海底将不再是面向人类的禁地。
蓝向外走着，检查着自己的装备，算准时机把门合上，将叫的正欢的白关在家里，嘴里念念有词：“面镜、鞋子、手套、小刀，哦，还有我的三联表！”三联表是蓝最心爱的东西，作为潜水设备巨头公司“埃吉尔”的热销产品，三联表不仅有相比传统二联表更精确的读数，而且将指北针融入其中，可让潜水员在深海里掌握方向。据说在遥远的海的对面，辛格斯已经有四联表的出现，可是蓝对于自己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并不相信。
蓝还对“埃吉尔”橱窗里那把钛合金的□□念念不忘，普通的不锈钢刀根本无法在海水里保持锋利。他不止一次因此对着近在咫尺的保险柜望洋兴叹，可惜它高达两千罗拉非的“天价”成功劝退了蓝。
出海的船已经停靠在港口里了，船上面，他的队员大贺和鸣张已经在等着他了。蓝抬头看看天，今天没有大风，阳光明媚，海面的浪也不大，是个适合下潜的日子。蓝点点头，和立在船舷上歪头看着他的白鸽对视。
白鸽觉得眼前的人好没意思，既不给他吃的，就单纯地盯着自己，便拍拍翅膀，甩掉几撮绒毛，大呼小叫地飞走了。
蓝心情不错，今天要去的点他们已经摸排过好几次了。大贺是他们这一辈最好的水手，鸣张则能看懂绝大多数船上的仪表和机械，再加上蓝这个自封的“最好的潜水员”，他自问就没有什么地方是他们到不了的，没什么财宝是得不到的。
套住码头的绳索被一段段收起，经过改造的双体船便在发动机的全速推进下，离开了风平浪静的库姆斯港口。目的地离这里不远，而且海上天气多变，当下的风和日丽不知道能维持多长的时间，蓝抓紧一切时间，在下水前做最后一遍检查。
“气瓶良好，压力正常，一级调节器没问题，二级调节器没问题，挂钩、小刀、照灯都在，很好！”
蓝透过目镜将三联表上的读数反复确认，然后便把呼吸管转换成呼吸头，向四周看了一圈，选了不远处的小海礁为参照物。
有了大致的位置与方向，蓝给队员打了一个向下和“ok”的手势，左手举起排气阀，以便将BCD里的空气排出，蔚蓝色的液体瞬间将蓝全部包裹，冰凉的感觉爬上身体，却让蓝感觉到一丝暖意。
现在的深度还在蓝的驾轻就熟的区域，等再深一点，太阳光也不是很明显的地方，蓝也感到有点不适。他做了一个吞口水的动作，同时打开了照灯。不时有鱼群从他身旁游过，有几条的尾巴还扫过他的脸颊，很明显他们不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物种，照灯的光并不能激发他们退化许久的眼睛。
根据船上声呐和金属探测仪的显示，虽然不能百分比确定，但鸣张说下面很有可能有沉船的遗址。因此，蓝在这附近海域下潜过很多次，直到上回带上来一件重达两公斤的银锭，才算彻底判定，此处必有沉船。
现在那块银锭还在蓝的床底，今天他决定带上一整箱回去。他将照灯的功率开到最大，以便在茫茫草荇中分辨出一些不属于此处的东西。
眼角似乎有亮光闪过，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明暗变化----是一只破碎的啤酒瓶，它已经被青苔覆盖，透过断裂的瓶口能看见一只柠檬虾虎鱼。似乎是感觉到异动，几秒钟后，一只幼小的狮子鱼探出了脑袋。
蓝哭笑不得地将拨开的水草归位，海底这种瓶子无处不在，很明显这不能当作他接近目的地的证明。蓝有点浮躁，他借着照灯的光，看了眼气压表，气瓶中的氧气含量还在安全范围内，但显然不太支持他更大范围的搜索。
实在不行，今天只能放弃了。蓝很不甘心，下次这么好的天气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还想在自己生日之前把这事完成，赚的钱用来请兄弟们喝酒，看来希望也很渺茫。
蓝咬咬牙，将绷紧绳索的锁扣再松开些许。又不是全无机会，总要搏上一搏。
但在船上的三人就不这么想了。大贺只负责开船，他现在是最无所事事的一个，所以他一直看着天。
“诶，鸣张，重明，天不早了，老大有什么消息吗？”
今天因为阿天叔侄子的事，比原定的时间耽搁了些许，下水的时候已经过两点了。现在太阳已经明显偏西了，海底的光线更差，危险系数也更多一分。相比于没长腿的宝藏，还是保证自己的命更实惠一点。
“再等等吧。”鸣张盯着船上的仪表，声呐从一开始就响个不停，说明就在附近了。但是这么大片的海域，几米的误差就可能无功而返。鸣张估算着蓝的气瓶中剩余的氧气，他也不想就此放弃。
重明不太懂这些专业的：“万一老大正好在关键时刻呢，他又没打信号让我拉他上来，说明下面情况很好嘛。”
大贺只好闭嘴，他只知道再过一个小时还不走的话，碰上涨潮就不好了。
蓝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标，但他的情况其实不是很好。这艘沉船估计是在这里待太久了，不仅长满了水草，连带着全身上下都锈掉了。蓝一边用小刀对付在水中飘飞的水草，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和紧闭的舱门对抗。
如果说刚才的太阳被叫作西斜的话，现在的就应该叫作西沉了，这趟下去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长。这下连重明也坐不住了，手一直握在绳子上。
绳子突然微微颤抖一下，重明马上捕捉到了这和波涛冲击不同的震动，他面上一喜，大声喊道：“老大上来了！”
虽然三人隔得很近，但现在也没人关注他的嗓门是不是太大了，更重要的事情要等到蓝上来才能揭晓。虽然众人翘首以盼，但他们也不能急。从深海上升时速度不能过快，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即便从几米深的小池子里一下子窜上来都有可能要送医院，更别提几百米的水下。
所以，重明藏好不断颤抖的心，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手上的速度，耐心地引导蓝慢慢上浮。深邃的海底看不见蓝的身影，就连燕鳐飞跃出海面的银色都不能让三人哪怕分心半点。
“来了！”重明一声大叫，手却不敢放松半点，海浪涌动，蓝的右手最先出水，扶住大贺伸出的手臂；接着是头，一顶乱发湿漉漉地压在脑袋上，但现在没人有空去嘲笑他，众人手忙脚乱地把蓝拉上船。
蓝摆摆手，用力把自己的左手抬起，与他左臂用细绳牢牢捆住的是一个保险箱。他使劲晃晃头，还没完全从高压环境的压力下解脱出来，但还记得自己此行的成果。
“先……咳，把它拿上去。”蓝的嗓音有点哑，还有点有气无力，高强度地在深海探索，让他也有些许筋疲力尽。
“老大，你的手？”蓝已经把自己身上的紧身潜水服和背心脱下，现在正裹着毯子蹲在船舱里休息。
蓝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食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擦破了，现在正汩汩地向外流血。
“没事。”伤口不算严重，船舱里都有必备的药物和绷带，稍微处理一下就行。都不用蓝说，鸣张已经把绷带什么的递过来了，蓝顺手在伤口上缠两圈，借着虎牙一撕，包裹好的已经看不见伤口了。
时间刚刚好，借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满载而归的众人终于踏上了陆地。没有人会怀疑保险箱里的不是宝贝，看它着手的厚重感，沉甸甸地往下坠。与他们以前打捞上的金银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萍水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