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南听雨声》盛一盏清朗

2、第 2 章

　　大福一路急窜，从寺庙东侧草地，到寺院客房正门，最终抵达客房后山的一处池子旁，方才减慢了急窜速度。
　　此刻，清泓也气喘吁吁追来了。
　　他刚一到，映入眼帘便是大福活泼玩耍的情景。
　　春日阳光温暖和煦，池畔水草青青。白橘色的猫儿大福不时跳跃戏蝶，不时用双爪拨弄草叶。
　　清泓看着大福，觉得它今日格外可爱。他漆黑的瞳仁紧黏在大福身上，情不自禁嘴角含笑，像是看入了迷。
　　大福不时左蹦右跳，翘着它那黄灿灿的如金黄麦穗一般的尾巴。在阳光下，在水草旁的绿地上，欢快蹦哒着。
　　蹦哒着，蹦哒着，它洁白如雪的猫爪倏地勾到了一角浅褐色的麻布衣衫裙摆。
　　大福:“喵？”
　　大福心生疑惑，随即抬起它那橘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却见一陌生女子的背影在前方亭亭而立。
　　大福一惊，竟也顾不得往日的夹子声了，随即粗鲁开嚎：“喵!”
　　“喵”声刚落地，大福便一溜烟跑到清泓小和尚的脚边二丈远的地方。
　　清泓方才看大福独自玩耍的情景入了迷，先前未曾留到此处的其它人。直到大福一阵粗鲁嚎叫，才将他从痴迷的神游状态中拉了回来。
　　清泓顺着大福的目光望去，瞥见了前方的处凉亭内，一位清瘦单薄的女子，正背对着清泓，朝着池边的一株合抱粗的百年柳树，凭栏独立。她的背影虽绰约动人，但清泓却觉得，她的周身充斥着一种清冷萧瑟的悲凉。
　　听见后传来声响，女子适才微侧了侧头，美目微睁，朝清泓所处的方向望去。
　　望见竟是一小和尚，女子原本寂寥无光的眼神中，一抹极浅的讶意神色如昙花一现般，悄无声息的燃过，但很快就像烟花绽放一般，快速的冷却了。
　　此时，清泓这才完全的回过神。他望向女子有些熟悉的容颜，不由得一怔。半响才结巴地开口道:“你好，仙女姐……啊不，女施主。”
　　女子面色依旧沉寂似水，却也礼貌冲清泓的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接着，依然静默地站在柳树下，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雨中，一阵风刮过，那株合抱粗的柳树上的千万条柳枝随风轻拂，如一缕缕接连不断升腾起的袅袅青烟。
　　柳枝如青烟一般，看似不绝如缕，却又无端的让人感到，太过飘渺虚幻，像是不着边际。
　　那女子就这样静默地站立在那棵古老柳树底下，周围身侧柳枝漫天飞舞。
　　她就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柳枝飞扬的景色，像是在欣赏春天柳枝，但更像是想拨开着一丛丛的柳枝青雾，去意图寻找着什么。
　　当然，这一切清泓都并不知晓，但他唯一知晓的事，眼前的神色忧愁憔悴的女施主一定有她的心事。
　　清泓摘下池边地里的一根草叶，开始逗弄起大福来。虽说寺院不准僧人随意采花摘草，但清泓一时执着于为眼前女子解忧，竟将寺院清规抛之脑后。
　　大福褐色的瞳仁圆睁，将原先晒着太阳的白花花肚皮朝天的姿势翻了过去。立即，不甘示弱地用双爪去挠青泓手中草叶。
　　“施主，你看这只小橘猫，它长得多么肥美可爱呀！”清泓一边欣喜说着一边视线牵牵盯着女子脸上细微表情。
　　女子神色如常，但眸中隐有亮光闪过。
　　见女子表情微动，清泓的内心顿时受到极大的鼓舞，他眉眼弯弯继续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只小白橘猫的名字叫做大福。这名字是我起的，因为它头上背上尾巴上的毛色都是橘色的。看上去暖洋洋的，就像是幸福的感觉一样，所以我给它取名为大福。”
　　闻言，女子再次瞥了清泓一眼，又瞧了瞧草地上憨态可掬的大福，她黛眉略展，沉吟了一会儿，半响才缓缓地回道：
　　“嗯，确实是个好名字。”
　　清泓急忙不住的点头，“是的是的，我也这么觉得，只不过我清远师兄不那么认为，他非要叫大福为王宝橘。”
　　清泓这句话说完，突然就不再说了，而是用他那乌溜清澈的双眼注视着女子，像是在想知道她究竟心情有没有变好一点。
　　迫于清泓水汪汪大眼的压力，女子心底无奈又有些好笑，并且她其实知道清泓的意图，心中不免也有了几分动容。
　　女子问：“那是什么原因呢？”
　　“那是因为师兄他说这只猫的经历和古代的王宝玔有些相似。”
　　清泓总算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师兄说，王宝钏曾在寒窑苦等夫君薛平贵十八年。而这只猫也因性格过于桀骜不驯，被住持师父用一根布绳拴进一间破败小屋呆了好几十天。于是，在那几天，我只得偷偷地去看它，时不时带点素斋给它吃。它每次见到我都会高兴地喵喵叫。当然，这也只是次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之后，这只猫被我的方丈师父所救出，重归自由之身的时候。原先最喜欢它的清远师兄变得不太喜欢它了，而是喜欢寺院里新来的一只更可爱的简州猫了。”
　　“当然，清远师兄也承认自己喜新厌旧，于是把自己自比为薛平贵。称简州猫为代简，称这只白橘猫为王宝橘。”
　　女子听罢，神情颓然一黯，难过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
　　“王宝钏苦等薛平贵十八年吗？如果他真的能回来，我就算是真的等上十八年又何妨。”
　　女子如水葱般的玉手紧紧地攥着一枝柳梢，如蝶翼般的睫毛不断的颤抖着。
　　语罢，清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双手插腰，两腮微鼓，故作神气。“当然，我并不同意，我还是更喜欢叫它大福！”
　　清泓向一旁大福招手，“来，大福，快到这里来。”
　　清泓故意在女子面前显摆，显摆他与大福之间亲密无间的交情。
　　可谁知，此时的大福经历之前的疯玩，早已将满身的精力挥泻一空。
　　听到清泓喊它，大福耷拉着脑袋，头也不抬，只是有气无力的喵了一声。
　　眼看着小和尚清泓的脸逐渐变得通红，女子终究心底一软。
　　“大福确实是一只性子独特的猫呢。”女子神情稍霁，轻启丹唇，。
　　清泓挠了挠头，有些羞涩了的笑了。“嗯嗯嗯，我也这么觉的。”随后，他像是又想到什么一“对了，贫僧法号清泓，施主，你叫什么啊？”
　　女子虽眼眸清冷，声音却变得有些轻柔。
　　“我名为姜含之。”
　　闻言，清泓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姜施主，你为方才为何站在这里，是还是有什么心事吗？”
　　姜和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与清冷：“算是在欣赏春景吧。”
　　“施主，难道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姜含之正抚着青色柳枝的手一顿，表情一怔，半响，才喃喃道：
　　“算是吧。”
　　“我在等一个人。”
　　“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姜含之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已几不可察，眼神也越发迷惘和空洞。
　　像是勾起了什么伤心事，姜含之的秀丽的双眸之中隐有晶莹的泪光闪过。
　　最后一句，许是雨声太急，清泓并没有听清。
　　清泓又颤声问道，“施主，你等的人，是你的亲人吗？”
　　姜含之的唇角掀起一丝苦笑，继而，徐徐说道：“算是吧。”
　　她说起这句时，眼眸的光亮似星辰坠落一般，蓦地熄灭了，面色愈加苍白了。
　　清泓听到姜含之的话，低头静默了一阵，纵然他内心深受触动，可面上却故意不曾显露。
　　“姜施主，其实，我的方丈师父告诉过我，人生苦短，我们要时常开心才是。”
　　“尽管等待是……苦涩的，但我希望……施主你也能早日想开。毕竟……开心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清泓眼眶中盈满泪光，语气哽咽。
　　这番话是清泓搅尽脑汁所想出的，但这句话刚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言语匮乏，有些词不达意。
　　春分过后，天气是愈发变幻莫测的，先前的春和景明风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蒙蒙细雨，纷纷扬扬散落于天地之中。
　　柳如烟，雨如悬，万点空濛隔亭檐。
　　清泓与姜含之由于身处亭廊之内，因而并不因渐大雨势而担扰。
　　反而是先前懒洋洋侧躺于草地之上的大福，因为粗心大意，不幸被雨珠沾湿了它一小块蓬松的软毛。
　　于是，它骂骂咧咧地跑到最近的一间禅房里去了……
　　烟柳濛濛，细雨缠绵。
　　雨是缠绵而凄婉的，连绵不绝的雨，总是留给人忧愁阴郁的印象。
　　然而，万物各有各的缘法。
　　雨水虽来自乌云，看似灰色暗淡。但却能滋润地上的草木生灵。使冬季草木焕发新一轮的新生，重新吐露新芽，绽放活力。
　　草木不例外，人心底的未化开的阴霾亦是如此。
　　既然战争无法避免，那寻常人们所能做的，便只有珍惜得之不易和平，重拾热爱生活的信仰。
　　经此之事，清泓已渐渐地参悟了许多。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
　　他于心底默默发誓——
　　“未来，他一定要尽己所能，去抚慰生者受伤的心灵。”
　　这样，既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他自己。
　　——
　　八岁之前，清泓一直都想着自己的父母能来伽南寺去看看他。
　　并不是因为他在伽南寺的日子清苦无趣，想要离去，而是只为确认他的父母是否尚在人世，平安无恙。
　　清泓是多么思念他的亲生父母啊！
　　尤其是看到来寺里的小童身边都有娘亲或父亲陪伴的时候。
　　心中蛰伏已久思念，便如同一根根纤细而锋利的荆棘刺，无声的刺入，却又无言的消失。
　　每当清泓伤心之际，他便会急忙跑到一处无人之际，任泪珠于脸上默然滑落，任由悲伤恣意流淌。
　　清泓哭完后，眼晴经常会发红发疼，这样，他再次面对师父和师兄的时候，很容易会被发现是哭过。
　　但他们到会不约而同的装作无事的模样。就连一向喜欢捉弄他的清远师兄，也会一改往日嬉皮赖脸的形象，对他的说话的口吻也比寻常要温和。
　　八岁之后，清泓人长大了，心性也更加成熟了。
　　就算是真的伤心，他也不会再轻易的将情绪写在脸上，而是选择将情感隐匿于心中。
　　当然，是隐匿，而并非压抑。
　　每逢伤心，他会逗大福玩。
　　看着大福胖呼呼的脸颊，圆滚滚的肚皮，他的心情便会无端的由阴转晴。
　　清泓每次都会用逗大福玩的方式来转移自己的思念与伤心。
　　因为这样，清泓会想：“不仅他会感到心情愉悦，大福……大福应该……也会开心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