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时光》苏白1982

6、【第六章】乱刃

　　高考持续三天，准确的说是两天半。
　　林欢搬走了，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楼道里异常安静，大家心照不宣的选择了冷漠，“河道”干涸，没人再向里面泼水。
　　窗台上遗留的松果更加干瘪、陈旧，上铺有猴子忘记拿走的卫生纸和剩余塑料袋，地面干燥，几近开裂。
　　在考试的前一天学校给每一个教室都装上了春兰牌空调。当久违的凉爽封闭了教室，我们穿着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坐在考场上盯着空调发呆，这件足可以上本地新闻的大事直到今天都让我恍如梦中。就像是对过去时光的一种报复，那三天总让我觉得自己的卷子不会被交上去，好像在最真实的梦里做题一样，手上扇着扇子，狂躁、闷热又有无法解释的清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汩汩地涌出。
　　我妈给了我50块钱，我再也没去食堂吃过饭。
　　最后的饮食变得格外有规律：
　　早餐：一块糖饼，一盒软装冰红茶；
　　午餐：2份凉皮，半张烙饼卷鸡蛋加香肠；
　　晚餐：一个豆沙面包，一包干脆面。
　　我们学校是高考考点，附近3个高中的学生要来我们这里参加考试。校门口和教学楼门口张挂着红色的横幅，横幅上写满了欢迎词。
　　最后一天考的是英语，上午9点进考场，11点结束。那天大约9点半的时候，薄石突然交了卷子，摇晃着身体，拖拉着拖鞋走出了考场。
　　从三楼的教室走到一楼的大厅，从大厅穿过空无一人的操场，从操场漫步到校门入口处的花坛，再从花坛走出了校门。他不忘看了一眼传达室，传达室的大爷回报以不解的目光。
　　他缓慢地坐在门口的水泥台子上，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和烟，他开始吸烟。
　　多年以后我才得知，他只做了5道选择题，而且还错了4道，最后只得了2分。这项打破学校自创建以来最差记录的成绩成功地把薄石送进了本地一所臭名昭著的中专。
　　当11点的铃声在教学楼响起，预示着我们整个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堂“课”的结束，人流在10分钟之后如潮水般涌出楼道，奔流出校园。
　　20分钟后我从台湾街上买回来2份凉皮和半张烙饼卷鸡蛋加香肠。这时，校门口拥挤着很多人——5辆黑色摩托车，5个社会上的小混混，胳膊上绑着黑色布条子，就像家里有人去世了一样。有2个穿绿军装的，杵着棍子在那儿聊天，还有海波、金子、衬衫、王大帅、童童、河马、高峰，胖子和他几个外校的哥们，刘斌、臧宇，以及诸多陌生面孔。
　　30分钟后，校园内渐渐平静，冷漠感加剧。陈白独自一个人像赴约一样走向门口风暴的中心，薄石顿时把烟头往水泥地上一拧，发出了一声他自己都会觉得陌生的吼叫，20多个人骤时把陈白围拢起来，有人亮出了绑在摩托车上面的半米长的尖头砍刀。
　　裹挟着脏话的谩骂声如滚沸的烟尘一样蒸腾起来，飘扬在比蝉噪声更高远的地方经久不散，助威者和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当那些迟来的刚从台湾街上买饭回来的本校男生们看到眼前发生的“战斗”之时，他们以史无前例的速度飞奔进入“战场”，手里的食物都纷纷派上了用场。
　　这一幕极其有趣又极其疯狂：砍刀没有扎出去就被人反手夺了过来，反而是拿刀的人胸前被戳了一个眼儿，鲜血滋了一地；削得尖尖的木棍子挥舞出去，刚刚碰到水泥地面就折了，挥棍人傻愣愣地被自己吓倒；热乎乎的砂锅面泼到了绿军装上，绿军装的衣服几乎是被人撕扯下来，露出了糊满面条的青龙纹身；陈白被扇了几十个巴掌的脸肿得像苹果，白色的跨栏背心上溅满红色的血迹和从煎饼上飞出来的黑色甜面酱；薄石光着脚丫子，拖鞋早就被踩烂，□□的背后飘落了几片黏着香菜的凉皮儿；河马拿出了他高空摔桌子的勇气掀翻了好几个外校过来欺负本校的猖狂小子；还有高峰，显露出了他十年以后终会到监狱一游的狂野精神，把几个不认识的野孩子用板砖敲破了头皮，打倒在地，半天没有动弹一下……
　　那场“拯救爱情”的混战在混乱中进行。
　　距离11点的终极铃声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老师们来了，起初几个人在门口试着喊话，叫他们停止。后来，焦头烂额的张老师又返回到教学楼总播音室用大喇叭广播。由于距离太远，那散漫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阵悠扬的背景音乐。最后还是校长带着教导主任和几个教研组长从体育教研室里找出来好几个开运动会时候用的手拿大喇叭，爬到女生们从教室里搬过来的课桌上，用了将近10分钟的狂轰乱炸才最终平息了战事。
　　事实上，即便过了很多年谁也没能从这件事中缓过神儿来。但是这并没有阻碍2个月之后，陈白拖着瘸腿儿和江陵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并在5年后进入了婚姻的殿堂。也没能避免梁燕泥在经历了3次高考失利后，再次经历3次失败的婚姻。更没能改变林欢和王凡毕业即失恋的魔咒和她不改本性的爱情孤独症，直到如今都孑然一身。
　　永恒流淌的时光再次向那时的我们显露了一个人尽皆知却不愿承认的真相：命运不会静止在某一时刻，也不会终结于人生的任何一个瞬间。（完）

　　苏白作于北京
　　202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