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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软弱 ...

  •   -“宜姐,是我,方开。”

      方开站在严左家的阳台上抽着烟,头发湿漉漉的。

      -“怎么了,这么晚有什么事儿?”

      -“我想替刘睿明请个假,下周就不去简特那边了,我也跟宁总那边请好假了。”

      -“怎么?你们不是偷偷一起跳槽吧,现在可是项目关键期,下周就得开始地基开挖了。”

      梁宜被手机吵醒本来就觉得不快,还听到项目本就不多的成员请假的消息更是有点恼火。

      -“不是,他生病了,我照顾一下他,你也知道,他从来不请假的,不是万不得已。”

      -“生病了?这么多年来,好像从不见他请过病假...严重吗?”

      -“...不知道。”

      方开撒谎从来不会接下半句。

      -“什么叫不知道?行了,既然宁总都说没问题,我知道了,下周我会去项目跟进的。”

      -“嗯,谢谢宜姐,辛苦宜...”

      -“嘟嘟嘟...”

      梁宜挂电话从来不会说结束词,只要双方在电话里把事情说清楚的下一秒,她就会挂电话,因此惹得不少甲方向宁总投诉她的工作态度。

      -“方开,等会儿睿明洗完澡,你们就留这儿睡,上次在你们家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放心不下,这次说什么你们也别回去了。”

      严左拿着被单,朝空置的卧室走过去。

      -“喏,都是新的,等会儿你也去洗个澡。”

      李思卉拿着严左的衣服浴巾丢在沙发上,“今晚你们都留下。”

      -“恩,知道了。”

      方开把烟掐灭,回头坐在严左家客厅宽大柔软的地毯上。

      严左的家在里市中心,靠近贯穿里市的江边,这是他爸毕业给他买的礼物。每年夏天,里市的高温让整座城市像个蒸笼,太阳好像要把这条江都给煮沸,决不罢休。方开一个北方人,始终无法习惯里市的气候,不自觉的就想到自己的老家。

      方开成长在北方一座小城市,随着他逐渐长大,城市也开始衰败,他的身体好像吸光了这座城市所有的能量似的,长的比同龄人都要高大。在青春期到来的时候,方开不像刘睿明和严左、李思卉一样,有着关系如此亲密的朋友,他大多时候独来独往,真正能称得上好朋友,只有一个叫陆成天的人。

      陆成天和方开同班,生在单亲家庭,至今没有见过他爸爸,但‘单亲’就像是靶子,谁都可以朝着他射两箭,上高中之前,谁都可以欺负他,直到他个子开始拔高,欺负他的人都需要仰着头,他们两也不可避免的因为身高成为同桌,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两个人挨着坐了快两年,谁都不说话,自顾自的上课,睡觉,下课,放学。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马万急匆匆的走到教室,好像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把手中的教案朝讲台重重的摔下去,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抬起头朝讲台看去。

      -“我听说我们班有人带烟来学校卖,是吗?”马万的目光在班上扫荡了一圈,停在了陆天成身上。

      大家顺着马万的目光,悄悄回头看向最后一排。

      -“谁叫你们转头了!”

      在讲台上刚被摔下的讲义再次被马万拿起来重重摔下去。

      陆成天明显知道马万是朝自己来的,他不害怕被马万骂,也不害怕学校的处分,但是他知道,这种事儿是要叫家长的,而他的底线,就是他的妈妈。

      马万慢悠悠的走向讲台左侧,大家都秉着呼吸,等待马万的暴戾决堤。

      陆成天开始慌了,将裤兜里的半盒烟捏在手上,现在没有地方可以给他处理掉这些玩意。他紧紧盯着马万,手不自觉的往桌下伸。方开侧头看着陆成天,又摆正脑袋看着马万。

      -“我数三下,自己把东西拿出来摆在桌上。”马万死死地盯着陆成天。

      -“三”马万开始向后排走过来。

      -“二”

      -“一”他径直朝后排走去。

      -“给我拿出来。”

      ‘啪’一个巴掌扇在陆成天脸上,陆成天没有说话。

      -“把手给我拿上来!”

      陆成天将桌下面的手拿到桌上,并没有那半盒烟。马万气不过,直接将他的桌子掀翻在地,接着将他书包里所有的东西都抖落出来,那半盒烟还是没有找到,接着朝他校服口袋掏过去,连掏带掐,陆天成始终面无表情,最后又抄起方开桌上的课本,朝陆成天脑袋狠狠砸了两下才作罢。

      -“这次算你走运,别被我逮住。”

      马万恶狠狠地盯着陆成天。

      -“上课!”

      又转身朝着班里大喊。

      陆成天将一地的课本收拾好,将桌子摆正,坐下的时候将方开的课本递了过去,小声的对方开说了句:“谢谢。”

      那半盒烟,方开趁着马万倒数的时候就接过去了,紧紧的用膝盖抵在课桌下面,马万走到他两面前的时候,他还顶着桌子故意往边上挪了挪,好让出一点空间让马万发完他的脾气,要是不小心连带着将方开的桌子也弄翻,只怕两个人都得挨马万几巴掌。

      也因为这件事,方开和陆成天开始变得熟络,方开从那会儿起学会了抽烟,两个人渐渐成了铁哥们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高三。

      有天晚自习结束,陆成天和方开绕着小路走回家,两个人分着一根烟。

      -“给。”

      陆成天捏着刚吸了两口的烟,递给方开。

      -“方开,这天也开始暖了,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要毕业了。”

      方开接过烟吸了起来。

      -“是啊,有什么打算?”

      -“我啊,远大志向没有,我也不做打算。”

      陆成天踢了踢石子,接着说道:“我从小被欺负大,也没有朋友,除了你,兄弟。”

      方开吐了一口烟,把烟又递给陆成天。

      -“没事儿,离开这里谁也不认识谁,小地方的人就是这样,等你到了外边,跟你做朋友谁都会乐意。”

      -“是啊,离开就好了。”

      陆成天顿了顿。

      -“不过我还是恨死了马万,真想给他点教训。”

      -“得了,难不成你还找人打他一顿?就这么些天了,忍忍吧,咱两都会离开这地方的。”

      -“恩,最后一口,我先撤了。”

      陆成天将剩下的烟递给方开,朝着家走去。

      方开知道陆成天对于马万一直心存芥蒂,虽然陆成天没少被老师骂,但之前在教室里当着全班这么多同学的面连扇带踢的,多少让人看笑话,何况还是最要自尊心的高中。

      离高考的最后的一个半月,学校里进行了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英语考试结束之后,陆成天在教学楼下面等着马开,学校每次考试都是按年级排名分考场,方开的考场跟他隔了3层楼。

      -“怎么样?”

      陆成天向方开挥了挥手。虽然陆成天成绩不好,但每次都会问方开考的怎么样,他是真的希望方开能去他想去的地方,离开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

      -“就这样呗,最后一次模拟考不会出难题。”

      方开伸出食指和中指碰了碰,陆成天哼哧一笑。

      -“走。”

      两个人跨过操场,朝校外走去。

      -“你知道吗?刚考英语的时候,我直接提前交卷了。”

      陆成天对方开使了个眼色。

      -“那老师允许你提前走?你去干嘛了?”

      方开不意外陆成天会提前交卷,只是好奇他最后这二十分钟做了什么。

      -“我拿钉子扎了马万的车胎。不长不短,指不定哪天就爆胎了。”

      陆成天笑呵呵的。

      -“我又不能真打他一顿,我都怕我一挥拳要了他半条命,还得控制好力度,打都打不痛快。”

      方开摇摇头,觉得陆成天这行为简直像无处泄愤的小孩。

      两人走在一起回家的小路,陆成天像往常一样跟方开分一根烟。

      -“说真的,你想去哪儿读书。”

      陆成天问方开。

      -“不知道,还不是看分儿。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觉得哪儿都没有归属感。”

      -“也是,我考完应该就去南方了,至于南多少,看情况。只要比我们这儿热闹就行,不是吗?”

      -“是啊,不过说不定以后出去了,咱们会开始想念这破地方呢。”

      -“我不会,我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人,我以后一定要把我妈接到南方,那些势利眼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你肯定行,不过你高考别提前交卷儿了。”

      方开说完和陆成天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行了,最后一口,我撤了。”

      -“恩,明天见。”

      这是马开对陆成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马老师死了。”

      方开早上到教室的时候,看到同学都围在一块儿,他向来不参与他们这种小群体的讨论,不过当听到‘马老师死了’这五个字,他还是从后排往前走了过去。

      -“马老师昨天批完试卷回家的时候,在学校的十字路口车胎爆了,有一辆货车来不及刹车,直接撞了上去。”

      -“方开,你干嘛呢?”

      后门是陆成天的声音,方开转过头去看着他,又把头低了下来,一言不发。

      -“你们在说什么呢?”

      陆成天以为方开在听同学说他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才露出这样的表情,便上前去搭着方开的肩膀。

      -“马老师的老婆都崩溃了,听说车祸现场惨不忍睹,马老师直接当场宣告死亡。”

      小城市就是这样,尤其是这样沉闷的小城市。一起事故,便能激起巨大的水花。

      陆成天的手从方开的肩膀上滑了下来,转身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方开也跟着坐下,两个人一言不发。

      铃声响了,来的是隔壁班的代课老师。

      -“同学们,现在离高考也就一个多月,我希望你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抛诸脑后,你们马老师肯定不希望你们在最后一刻松懈,是不是。”

      -“是。”

      班里此起彼伏的喊着。马万虽然暴戾,但好歹也管着毕业班的大小事,从学习到生活,不说学生对他多有感情,但一个活生生的人离开,还是会觉得哪里空了一块。

      陆成天和方开就这样沉默着,各自心照不宣。方开放学也不再绕小路回家,谁也没有打破这默契的沉默。

      高考前三天,大家开始收拾自己的课本,教室需要布置成考场,所有教室都要彻底清空。

      -“谢谢。”

      临走的时候,陆成天像之前递给方开课本那样,把抽屉里方开的杂志递给他,那是一本厚厚的将电影的杂志。

      方开看着陆成天,接过手中的杂志往书包里塞,便转身走出教室,一路闷头走到家里。

      坐在书桌前,方开用力的扯开书包拉链,将那本杂志拿出来,正准备从中间撕开。

      ‘啪嗒’,杂志的中间掉下来了一根烟。

      方开愣在桌子前,随后锁起房门,掏出藏在衣柜底下的打火机,坐在桌前大口抽了起来,烟灰不断敲落在了摊开的杂志上,抽完最后一口,方开把烟头用力的按在上面掐灭,然后合起杂志,压到了书桌底下。

      从此陆成天和方开再也没有碰过面。

      -“睿明,来。”

      李思卉坐在沙发上,朝旁边拍了拍。

      方开回过神来,看着刚从浴室出来的刘睿明,湿漉漉的刘海耷拉在额头,与自拍上的他判若两人。

      -“你快去洗澡吧,你身上也湿透了。”

      刘睿明坐了下来,看着地毯上的方开,轻声说道。

      -“好。”

      方开拿着李思卉准备的衣物朝浴室走去。

      严左将手臂从刘睿明脑袋后面绕过去,抱着刘睿明和李思卉,谁也没再说话。

      上次见到刘睿明这样,是他试用期弄错了一个数据被客户连续打了30多个骂人电话,刘睿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连觉都睡不着。

      但这么几年过去,刘睿明也成了半个职场老鸟,生活也简单的用‘枯燥’来形容,一没跟谁起恩怨,二没得罪哪个大老板,他们想不到是什么原因让刘睿明在雨里走了快五个小时,谁的电话都不接,但能肯定的是,刘睿明此刻的心一定碎了一地。

      -“热。”

      刘睿明开口了。

      -“不准热。”

      严左抱的更紧了,直到方开洗完澡出来。

      方开把毛巾挂在脖子上,继续坐在地毯上,时不时擦一下头发。

      刘睿明看着身边的三个人,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睡意排山倒海。

      -“睡觉吧,我困了。”

      刘睿明微微坐直了身体,严左和李思卉抬起头来看着刘睿明,他脸上确实写满了疲倦。

      -“恩,你今晚只能跟方开挤挤了,被子我已经铺好了。另一间屋子放了没用的杂物,临时收拾不出来了。”

      严左拍拍刘睿明的背,便起身拉着李思卉回房间。

      -“晚安。”

      李思卉回头看了看刘睿明,露出一个微笑。

      -“方开,走吧,睡觉。”

      刘睿明拍了拍方开的肩膀。

      这是刘睿明和方开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静默许久,两个人谁都没有合眼。

      刘睿明不断想着安尼帮他抽血时Josh露出的微笑。当六根采管血都注满时,刘睿明瘫坐在椅子上。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参加你们的狗屁实验?”

      刘睿明眼角泛着泪,咬紧牙关看着Josh。

      Josh绕着大大的圆桌慢慢向刘睿明走来,手上拿着一张照片,轻轻地放在刘睿明面前。

      是刘睿明手机相册里去年和严左,李思卉,方开一起去海边度假的照片,照片上四个人挤在一起,做着鬼脸。

      -“如果我说”

      Josh拿出口袋里的签字笔。

      -“让他,”

      朝着严左的脸画了个‘×’。

      -“还是...她?”

      又在李思卉脸上画了两笔。

      -“或者...他?”

      笔落在方开脸上开始画的时候,刘睿明的眼泪就像决堤了一般,再也无法隐忍在眼眶。

      -“我有这个能力让李元龙消失,就有这个能力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消失。”

      刘睿明低下头,不敢看着只剩自己的照片。

      -“你听清楚了吗?”

      刘睿明点点头。

      -“你明白吗?”

      -“明白。”

      刘睿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抬头看着Josh。

      -“我明白。”

      -“刘睿明?”

      方开察觉到了旁边在流泪的刘睿明。

      -“方开,我是个软弱的人吗?”

      刘睿明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你不是,你当然不是。”

      方开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毕竟他还不知道刘睿明到底和Josh说了什么。

      -“我也觉得,因为我不想见不到你。”

      -“什么?”

      方开把头向着刘睿明那边转了过去,窗外低矮的路灯投射进来微弱的光,刚好能清刘睿明的轮廓。

      -“如果软弱的代价是你消失,再也见不到你,那软弱将没有任何意义。”

      方开愣了两秒,他想到了陆成天,他一定很后悔自己给马万的车胎扎钉子,他也一定很需要找方开忏悔自己不够成熟的情绪......但方开那一次当了软弱的人。

      而软弱的代价,是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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