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仁核》酩酊之境

9、夸奖

　　距离林愚离开家已经1个小时了。

　　林燃坐在厨房的洗手台上，背靠着冰凉的后墙，透过那一方小窗户向下面的街道眺望着。他嫌窗户拘束的边框阻隔了视野，于是索性推开窗户，户外的清风愉快地光临，吹起林燃的头发，也吹走了他心头的一丝焦急。林燃把着窗沿，微微往外探出身去，目光所及，远方的十字路口是他能看到的最远距离。而在一个小时前，林愚就是从那里消失的，像夜晚降临之前消失在地平线下的太阳——尽管太阳的东升西落已是亘古不变的规律，但是结果的确定却无法掩埋掉等待过程的煎熬。

　　林燃把视线从外面收回，一一掠过室内浅绿色的烧水壶，冰箱上贴着的微微卷边的黑白涂鸦，深棕色的人造皮沙发……脑海中，林愚与它们交互的记忆变得具象化起来，一帧帧在林燃的眼前走动。

　　他晃晃脑袋，拂走幻影，轻盈地跳下。林燃不是一个耽于情感的人，快乐、愤怒、伤心……在生理上，这些起伏情绪带给他的刺激远不如打斗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致使的快感，加之在他童年时期，并没有一个成熟的向导教授他如何去感知情绪，如何疏导自己的情绪，故而林燃获取情绪波动的唯一途径便是通过暴力的实施，而这种单一的情绪来源带来的副作用便是蚀骨的上瘾。自从被林愚救下之后，林燃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活动筋骨”了，他已经快要压抑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恶念，而这种迹象已经被林愚有所察觉。

　　林燃现在就是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猛兽，只能徒劳地原地打圈，他长出一口浊气，灌下一大杯凉水，然后开始在地上做起俯卧撑。身体的起起落落之间，他的头脑也开始随之高速运转：他根据已有的记忆建立起整栋楼的布局图，估量着自己偷溜出去的可能性。

　　运动到一半，林燃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林愚回来了，于是连忙起身走过去。但是来到玄关前的一霎那，他突然警醒，汗毛竖立，背后沁出一层冷汗，林愚明明是带了钥匙的。他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慢慢地贴在门上，门板很薄，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老大，没人啊！”

　　“再敲！你小点声，想被里面人听见吗？”

　　“砰”、“砰”

　　林燃伏在门上的身体随着敲击颤动着，果然是来找他的，就差一点，他又要给林愚惹上麻烦。林燃深深地低下头，手掌扶上震动的门扉，

　　“如果他们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他们消失了，林愚就不会再被自己牵连。”

　　林燃的气息越来越粗重，他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乌合之众，丑陋的嘴脸，令人憎恶——
　　林燃的手缓慢下移到把手上，轻轻旋转着，

　　“咔哒”，

　　声音一出，门外躁动起来，却不是因为他，

　　“老大，那小子回来了！”，然后一阵窸窸窣窣，门外聚集的人纷纷做鸟兽散。

　　林愚刚出电梯，就看到以阿四为首的一帮人凑在他家门口，见他出来，又纷纷四下散开。他有时候挺不理解这些人的，尤其是这些人的领导者：拥有着绝对控制的权力，明明可以再次破门而入，一次两次逃得过，总会有一次疏忽，他们就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但是偏偏他们选择这种像苍蝇一样，东一下西一下惹人厌烦的小动作，美名其曰“享受逗弄猎物的乐趣”，乐趣何在呢？简直愚蠢至极，是对权力的暴殄天物。林愚心里这么想着，越发鄙夷，白了他们一眼，走到门前掏出钥匙。

　　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角，林愚却身形一顿，就在他的对面，林燃隐于黑暗中，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指尖再往前一寸，就要暴露在室外光中，他周身又散发着那天晚上让林愚害怕的黑暗气息。

　　林愚当机立断，迅速跨进屋内，紧紧关上大门，隔断了一切光线进去的可能。黑暗中，两个人默然对立，视野的被剥夺使得林愚的其他感官体验大幅增加，他能感受到林燃身上火热的温度，也听得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林愚率先握住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直到五指慢慢地卸下力度，变得乖顺。然后林愚将他拥入怀中，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埋进他的怀中。林燃的全身都绷紧着，林愚慢慢捋顺着他的后背，同时也加紧自己拥抱的力度，以此来传达自己不可忽视的存在。感觉着时机差不多了，他仰起头，在林燃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在这里，没事了，你做得很好。”

　　一瞬间，林燃听到林愚夸奖自己做得好，全身都松弛下来，他回抱住林愚，将他紧紧锁在自己的范围之内，垂下头埋在他的脖颈里，他能听到林愚皮肤下动脉的跳动声音，声声入耳，侧过脸，林燃用犬齿轻轻地啮咬着。

　　林愚感受到林燃的身体瞬间软下来，压迫感也没了，揣测着他应该是很喜欢自己表扬他，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到他用牙齿轻轻地咬着自己的脖颈。林愚满脸问号，这是在干什么，他总是做出一些出于动物原始本能的动作，难道他还没开化吗？林愚耐着性子忍了几秒由他去，但是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好痒，于是一把推开，顺便掐了掐他的脸。

　　林愚走到客厅打开灯，林燃跟着走了过来，面容暴露在灯光下，还是显出几分不虞，他好似挣扎了几下，欲说还休。

　　林愚觉得有点好笑：“呦，学得挺快，现在说话之前学会思考了，对我，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遮遮掩掩。”

　　“你怎么回来这么慢？”

　　“便利店的那个老板挺细心的，给我讲了很多注意事项，所以耽误了点时间。”林愚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对他说出罗阳的古怪。

　　但是林燃捕捉到了这瞬停顿和林愚脸上的扭曲，还没等他开口，林愚的手机恰巧在这时间响起来，林愚拿起一看，罗阳的名字赫然在上，他皱了皱眉头，很不喜欢这种工作延伸到生活中的模糊边界，但是他又不得不接，叹了一口气，林愚接通了电话。

　　刚举起到耳边，林燃一把按下他的手，然后不由分说地点开了免提，

　　“喂，林愚？能听到我说话吗？喂？……”

　　林愚看出他眼神里的执拗，只好就着免提回道：

　　“有什么事吗？这么晚还打过来？”

　　“你那边有别人？不方便吗？”轻微的电流声从听筒里传来，罗阳的声音有点失真。

　　“没有，你说。”

　　“我只是想为我刚才的举动道歉，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让你产生了困扰。”
　　瞥见林燃越来越黑的脸，林愚只想快点结束这通电话，

　　“没关系，幸亏我们在第一天就摸清了彼此的界限在哪里，以后工作起来就会比较顺利了，对吧？”

　　“嗯嗯，你说得对，那我就放心啦，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见！”林燃听着这话，猛地凑过来就要挂断，林愚死命按住他的手，凑过去作势要咬。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然后轻笑出声，但是两人都没有听见，林愚一边压制着林燃，一边同样道了再见，终于挂断了电话。

　　电话是顺利挂断了，但林愚还是一口咬上林燃的小臂，发狠似地，好想要发泄掉这些天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林燃一动不动，就像在看动物幼崽打闹，况且光滑的牙齿挤压之后，肌肤上会留下独一无二的印迹，他很喜欢。他用另一只手摸上林愚的头发，顺毛一样，好像在鼓励林愚咬得再狠一点，也好像在鼓励自己再勇敢一点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个老板，叫罗阳是吧？他有点不对劲。”想到林愚说自己可以畅所欲言，林燃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林愚松开嘴，小臂上已经留下一圈深刻的齿痕，周围的皮肤泛着红，他伸手摸上去，凹凸不平的，好似火烧的烙印。林燃太敏锐了，细微的偏常都逃不了他的直觉，林愚在心里感叹道，尽管说他像没开化的动物，可是林愚不得不承认，捕食者的特质让林燃在某些方面极具天赋，一旦这种兽性与人性完美融合，林燃的未来无可限量。

　　他一边抚摸着齿痕，一边将有关罗阳的一切全部告诉了林燃，当然，不忘夸大了这份古怪和自己的无助。

　　林燃听完，眉头紧紧皱起，他制止住林愚抚摸的动作，很认真地注视着他：

　　“别再去了。”

　　林愚安抚地笑了笑，交叠在他的手上，

　　“没关系，他这般讨好我，靠近我，一定是对我有所图，我想看看他究竟要什么，我这种人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关注的？”

　　“你这是在以身犯险，如果他伤害你怎么办？”——林燃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不安，像是预见到未来危险的大祭司，“我现在困在屋子里出不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如果你一旦出什么事，我怎么知道，怎么去救你，我又该怎么办？”

　　林愚伸出食指，竖在颤动的唇上：

　　“嘘，冷静一下。你说得对，现在你只能被困在这个小屋子里，所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我，好吗？相信我这些年练就出来的本领？”林愚有点俏皮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问了我这么多，现在轮到我提问了，你和坤爷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林愚的头向外扬了扬示意着，“就是门外一直要抓你的那群人，没准罗阳和他们也有点关系，你跟我说清楚，我才能知己知彼。”

　　林愚纤细的手指和坚定的眼神向外释放出无形的绳索，压制住林燃躁动的思绪和身体，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唇上的手指，动作轻微到没有让林愚察觉，然后，他的过去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