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仁核》酩酊之境

8、荒诞剧场

　　林愚一觉幽幽醒来，室内是浓郁的黑，在恍神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每天四点起床的日子。但是听到身边人绵长的呼吸声，林愚知道自己早已迈进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起身，林愚在床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伴着骨骼几声嘎嘣的脆响，舒爽的战栗感冲击着林愚的神经中枢，于是他心情很好地看向林燃的方向，林燃背对着，黑暗中的轮廓像一座高耸的山峰。

　　走到窗前，拈开窗帘一角钻了进去，头贴在冰凉的窗户上，林愚清醒了许多，此时将将要到12点，夜生活正处在高峰时段。

　　林愚向下望去，人们忙忙碌碌地穿行在建筑物中，短暂的交汇之后是永恒的分离。

　　就这样放空了一会儿，林愚撤出身来，卧室门打开后又关闭，室内又恢复一片安静。

　　好似久违地，林愚走出家门，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他注意到隔着一个微妙的距离，阿四重回岗位，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流浪汉的角色，他们对视之后，气氛迅速冷却，林愚一边想着待会儿回来有必要问问林燃，他和坤爷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一边快速乘上及时到达的电梯。

　　便利店就在街角拐弯处，没有多少脚程，林愚很快地就比约定时间提前了10分钟到达。

　　向店里张望了几眼，林愚在货架尽头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推测那个就是和他通话的人，于是他推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的声音响起，引起男人的注意，他直起身子，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射出不小的阴影。
　　转过身，他看见了林愚，于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踏步地向林愚走来。在两人距离不断缩近的过程中，林愚动用着他敏锐的观察力，端详着对面的人——

　　这个人很高，大概有190cm左右，留着寸头，肌肉撑起干练的黑色v领短袖，露出充满美感的锁骨。伴随着步伐的迈出，牛仔裤发出摩擦声，和白色运动鞋踏在地上的闷响奏出一首交响曲。

　　站立在林愚面前，男人热情地伸出手：“你就是来应聘的吧！我是罗阳，这家便利店的店主。”

　　林愚握上他的手，炙热的温度迅速传导过来，还没等林愚说什么，罗阳就发出惊叹：
　　“嗬！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说完雷厉风行地走向旁边的货架，挑挑拣拣之后拿出一个小管，二话不说地抓过来林愚的手涂了上去：“今天新到的加热凝胶，还是新口味哦，橘子味的！我的最爱！”

　　林愚看着眼前的人低头向自己手上涂抹着，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这种热情，也有点抗拒陌生男性的亲密触碰，但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谢谢，我是林愚，我们今天是暂时先试用一天是吧？”
　　“是的是的！今天的货我已经先上新好了，待会儿我教你一下不同货品的分类位置，还有一些基本规则，回去之后你熟悉一下就好了。”

　　罗阳涂完凝胶，用另一只手安慰地拍了拍林愚的肩：“放心，活很少的，你只需要负责每天的上新，另外处理一下紧急情况就好，其他的都交给智能系统，其他空闲时间你可以在这里随便干点自己的事情。”

　　林愚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罗阳随手把凝胶扔到旁边的柜台上，不拘小节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一把揽过林愚：“走走，哥带你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林愚听到这话，在心里吐槽，“谁是谁哥还不一定呢。”

　　被夹在罗阳的臂膀里，林愚只能踉踉跄跄地跟上他的步伐，对方好像是一个永动的热源，弄得他都有点出汗，林愚心生烦躁，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按下不表。

　　听着罗阳讲解着商品分区，林愚一边用心地记忆，一边心里暗自惊奇，罗阳虽然外表看着粗糙，但是竟然如此细心：
　　比如冰柜里的冷饮要按颜色深浅变换排好，这样可以给到顾客视觉上的刺激，有益于购物欲的增强；
　　再比如某某品牌的香肠要摆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因为这家连锁便利店的老板和香肠老板因一次委托合同心生嫌隙，但是碍于不正当竞争的风险，又不得不继续销售。所以摆在角落里可以同时规避掉市场监管和便利店上头不定时派下来的巡查员。

　　林愚就这样跟着罗阳转完了一整个便利店，别看便利店小，里面的门道还不少，已经相当于一个小型的人际社会。林愚脑子里灌输进了太多的内容，有点涨，于是用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罗阳看到了，爽朗得大笑了几声：
　　“别担心，我有把注意事项记在手机里，待会儿传给你，你回去看看就行，反正你只是临时替班，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林愚见他这么真诚，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感激，但是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只是说了一句：“谢谢你，阳哥。”
　　“嗨，谢什么，都是小事，要不是你恰巧来应聘，我这还忙不过来呢。”
　　罗阳朝林愚挤了挤眼睛，挑着眉说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顺眼，都是缘分哈哈哈哈！”

　　林愚招架不住这般直抒胸臆的对话，只能任凭被汹涌表达出来的好感铺天盖地地砸在自己身上。

　　罗阳见他局促，也没有在意，看看四周：“嗯，应该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准时来上班就行。”说着示意林愚把手机贴过来，滴的一声，注意事项顺着数据流传到林愚的手机上，

　　“好了，走吧，咱们一起走。”林愚点点头，跟着罗阳走出店门。

　　站在室外，罗阳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然后炫技一般在空中吞吐出几个烟圈，

　　“来一根？”他向林愚示意，

　　“不了，我不会抽。”林愚摆摆手。

　　罗阳见状作罢，嘴里叼着烟，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芯片，

　　“喏，店门钥匙，你把它插在你手机里，按指示操作就行，你来一遍，我看着。”说罢凑过来，低着头看向林愚的手机屏幕。

　　林愚只好接过芯片插进去，手机上闪烁几下，跳动起运行的程序。罗阳贴在自己的耳朵边上，气息夹杂着烟味侵略着林愚的嗅觉，林愚这边手指在屏幕上按动，另一边心里想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太过热情，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按着系统的指示，林愚点了几个按钮以后，眼前的便利店骤然黑暗下来，卷帘也嘎吱作响地慢慢落下。

　　罗阳在耳边说：“干得不错。”说完顺手揉了揉林愚的头发，林愚没等这个动作结束，就迅速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罗阳看到他如此，露出了一个让林愚陌生的笑容，但是只一瞬，罗阳又变回了那个罗阳，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摸你的头，只是你太像我弟弟了，所以……”

　　林愚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看一个做工粗糙的木偶被身上的细线操控着，做出拙劣的表演，在他捉到的这一瞬，他感知到了一种虚伪的非人感。

　　林愚摇摇头，“没关系，你弟弟他……”林愚努力摆出一副关切的表情，

　　“我弟弟他两年前去世了。”罗阳说出了林愚意料之中的话语。

　　再后面的对话无非是双方客套来客套去，林愚只觉得有一种巨大的荒诞感袭来，两个人好像摇身一变，成了舞台上的戏剧演员，按照台本一字一句地念出排练多次的台词。

　　总算应付到和罗阳道了别，林愚往家的方向走去——

　　昏暗的路灯，倚在酒吧门口呕吐的醉客，吵架的情侣，缩在垃圾堆里的流浪狗……一切事物明明如此鲜活地存在，却给林愚一种虚假感，它们空洞无物的眼神投射在林愚身上，却好像在看着另一个人。

　　于是就在这样一个时刻，林愚骤然想起了呆在家里的林燃，想起了他殷切的目光和他坚定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