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女王》宋樊姑娘

61、第 61 章

　　看着他们跪在我面前，屈服我糊涂的命运，我第一次获得了权力的快感。

　　但因此，易公公大病了一场，我冷漠地说，“这会儿他倒是可以好好歇着呢。”

　　文公公菩萨心肠，日日不光照料在我身边，还去给易公公抓药熬药喂药。我说，“他这种吃里扒外的，你救了他，他也不会感激你。”

　　文公公说，“阮良人，说句得罪您的话，虽然易公公为人不善，好耍小聪明，但是都是为了养他家里几个弟妹，全家人日日都等着他在宫中的月俸银子，可是我们这种小太监赚的钱哪里够，所以他渐渐就有了好高骛远之心，谁不愿意清白度日，都是被生活所迫。”

　　我听到这处隐忧，心里有些后悔，自以为有了些微不足道的权力，就这样欺负人。和一路上那些欺负我的人，有什么不同？

　　春日将近，京城依旧阴冷，记得外祖父在的时候，这个季节会有宫女们用暖炉烤墙，蒸腾屋内的湿气。可是如今，被褥潮湿，墙壁跟着渐渐发霉，别说易公公，连我的伤口都有些刺痛。

　　楚临来到我宫中，是一个雨天，他先在溆美人的主殿兜转了一圈，然后来到我的偏殿，文公公上了茶，他喝了口，说，“你近日都在宫中做什么？”

　　“回皇上的话，臣妾日日在屋内缝制新衣。”

　　他看向我说，“溆美人一直说你的坏话，巴不得我把你杀了。女人爱嫉妒，特别是嫉妒漂亮的女人，最好你们这样的姿色，都立马腐烂，她才欢心。你才来几日，她就这样恨你，倒让我觉得你有几分可信。”

　　我小心地问，生怕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为什么？皇上不是害怕我是太后的人吗？”

　　“我派人查过你的出生，你根本就不是光禄大夫的幺女，而是房骑郡一位生意人家，唐夫人的二女儿。她为了攀附皇权的富贵，贿赂了前往督查男官一案的宣州刺史，我说的没错吧？”

　　楚临盯着我看，他既然已经知道完整的真相，若是要杀了我，早派官兵将我押进大牢，审判我的罪过了。但他没有，而是来和我对峙。

　　他看着我问，“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吗？”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

　　“因为太后派人杀了你的母亲。”

　　我吓得捂嘴尖叫，我知道我需要佯装伤心，故而赶紧想了件伤心事，流了一阵眼泪。楚临握着我的手说，“别难过，我早晚有天会收拾那个老太婆。但你先要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张信纸，摊开给我说，“这是治疗我病症的方子，我不信太医院，只相信太后迫害的人，你替我熬药，我日日来你这里吃药，或者你将药送去合川宫。”

　　我说，“那这不就引太后的注意，让她发现这药的秘密吗？”

　　他说，“那我每日夜里派人来拿，你熬药千万小心，连宫中的太监宫女也不必知道。”

　　我问他，“皇上，这药是治疗什么病证的？”

　　他说，“事关我作为男人的尊严。”

　　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一出来，若是换做秦书堂的姑娘，早笑得前仰后合，她们从来不给男人过多的机会，只会说，“男人要是成不了男人，那就做女人好了，不必硬生生地占着那个位置，把我们累个够呛，在床帏下要我们吹拉弹唱的，就为了让他们兴奋一点，就差拉绳走索顶碗了。可那要行征打仗的将军还是困乏怏怏的，男人倒好，怪我们不够活色天香！”

　　而我此刻为了保命，至少获取一方的支持，必须小心翼翼。

　　我点头答应，“一定替皇上好好熬药。”

　　他说，“等我有了子嗣，太后的如意算盘只怕就要消失了。”

　　楚临轻轻捧起我的脸，认真看起来，嘀咕道，“说到房骑郡，你这张脸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他曾经是皇爷爷最爱的晚辈。他曾经被一位公主骗到合川宫，可是即便我驯服他，我看他却依旧发怵。人什么都能变，唯独骨子里的倔强。他的眼神像只豺狼，而你却是个温柔的兔子，更不用说男女有别。”

　　既然相似，他依旧没有怀疑，而是冒雨离开。

　　从第二日起，我开始在屋里偷偷熬药，薜荔和素荣问我，“阮良人，你在熬药吗？”

　　我说，“不是，我在制香。”

　　“香，什么香？”

　　我撒谎说，“一种迷人的熏香，能让人沉迷于我的声色，轻松沉迷于我。好伺候皇上用的。”

　　薜荔听得感兴趣，“还是阮良人见多识广，有了这香，再有样貌和好才华，还愁等不来皇上的万千宠爱吗？”

　　虽是实话，但我听着也不甚欢心。

　　每日我将熬好的汤药用碗盛好，夜里都有合川宫的公公来取。

　　忙碌有时候让我无暇思考我的目的，却陷入了另一种困惑，我为什么要帮着楚临熬药，试图治好皇上关于男人的使命。那样等我真正与他共枕而眠，一定会发现我不是女人，甚至我是贺千乘的秘密。但是我更不愿意与太后同流合污，不然等来的是溆美人同样的下场。

　　或许我要学会用毒。

　　但没等我计划绸缪，先等来了别人的悲剧。

　　这日文公公在我面前无精打采的模样，连倒杯水都抖嗦，我问，“你怎么了？是天气太潮湿，不舒服？”

　　文公公跪在我面前说，“阮良人，易公公感觉快不行了，吃了多少药，病证反而越来越重。”

　　我说，“你带我去看看。”

　　文公公带着我绕道后厢的一间耳房中，里面堆了柴火。我看易公公躺在木板上，全身苍白，刚一靠近还有一股淡淡的恶臭，那是来自伤口的腐烂，我心如刀割，没想到自己对于权力的任性，将人害到这步田地。

　　我有些惊讶，“怎么这样了？”

　　文公公说，“伤口反复溃烂，天气也不好，这两日越来越糟了。”

　　我跪在易公公的头前，流泪说，“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弄伤你的，都是因为我。”

　　易公公嘴唇干裂发白，艰难地开口说，“阮良人不怪你，你的善良是不可遮掩的，都是我太要强了，可惜的是卑微的身份够不到想要的富贵，都是我不认命。”

　　“可是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遭此横祸。”

　　“我那伤口本来就反复发作，当年下刀骟我的师傅看我天资浅薄，敷衍了事，一刀没干净，又弄了三四刀，这个伤口不整齐，没到阴雨天就会发炎疼痛。我知道我早就该死了，不过硬拖着，想从宫中多偷点银子，好尽我的孝道，如今我快死了，反而轻松了。”

　　我转头对文公公说，“你把我宫中的银子都收罗出来，快去请太医来，快去！”

　　易公公拉着我的手说，“真的不必了，这不是我的病，这是我的命。”

　　我看着他全身抽搐，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影子，正在将他上铐，拖去要去阎王那复命。我看着他，像是看到我的另一种人生，死于男官天生的痛。

　　易公公轻轻闭上了眼，急促地没有一丝留恋。我慢慢放下他，让文公公和宫女们好好将他收拾，独自走到细雨之中，我明白每个人的结局都是死，既然是死，那就没有什么差别。若是这样，好好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阴雨将停的时候，我的宫外出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可是当他出现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惊讶。

　　我让文公公和宫女们都去后院收拾旧物，对个子有高了些的颜禾卿说，“我知道早晚会看到你，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你果然在宫中，连凉生都没有你的消息。”他像是遗憾地说，“我找了很久，我本来不必入宫的，只是为了找你。”

　　“你为什么要找我。我活着还是死去，经历了什么，又和你什么相干？”

　　好像一年多没看到他，他好像成长了许多，站在门前，像一棵苍劲的树，平添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练和世故，他说，“你不该待在宫中，如今的皇宫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

　　我说，“可我不还活得好好的。”

　　他转过头，似乎不愿直视我扮作女人的模样，“若是你的额娘见到你这样，或是你的外祖父看到曾经最疼爱的外孙这样委屈在别人身边，他们会做如何感想？”

　　我说，“我活下去都难，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眼光。”

　　“你这样看着我，让我很难过。”他对我说，“你是因为暮白公子，才恨的我。可那是我和他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不是我杀了他，也许他的下场会更惨更狼狈。”

　　事情已经发生，他只能不断地装裱那一场我恨他的事故。

　　我说，“我不恨任何一个人，我只是不愿意再听从你们嘴里对我的安排。”

　　他过来拉住我的手，“求求你了，千乘，你不能待在皇宫，我不敢想象，若是皇上和太后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折磨你。”

　　我说，“我也在等着。看看他们有什么手段。”

　　“千乘！你懂不懂我的心？”

　　“我为何要懂你的心？你何曾有理解我的心思？”

　　“看来你是不肯原谅我了，但是千乘你要知道，我只希望你是平安的，若是你要恨我，我也没办法。我会准备安排你逃走，你到时候等我的消息。”

　　我说，“我不走。”

　　他说，“你不走，我就将你绑了，送走，就算我这辈子将你囚禁起来，管你一生的吃喝，也不惜一切代价！”

　　我看着他坚定的样子，有一种伟岸男人的风度。我不接他的话，只是默默地坐着，以一种最卑微的姿态，等待另一场我命运的转折。

　　他甩着袖子离开，遇到文公公和薜荔在宫门口向颜禾卿奉承讨好，被训斥一顿。他们都知道颜禾卿是颜公公的义子，支配着强大的权力。

　　任何一种执着都是可贵，只有我，在靠近和疏远权力之间，反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