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夏》见三水

13、跳脚的高中生

　　“张泽恺？”施正恩敛了脾气，扶正垃圾桶走了过来。

　　“嗯。”沈季同收起打火机，“他把车开到陈旭川那里了。”

　　施正恩面色不愉：“他不是在英格兰吗？又跑回来干什么。”

　　“明天我去一趟望城。”邹新喆咬着烟淡淡道，“我一个人去，你们去书店。”

　　沈季同目光投向他：“你这手。”

　　“伤的是左手，又不是握不了车把。”

　　知道邹新喆心意已定，沈季同便不再多说：“你多当心就行。”

　　“如果是单纯为了泄火，你还不如跟我跑。”

　　施正恩站在一旁冷不丁开口。

　　“张泽恺玩车多脏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邹新喆似笑非笑看着他：“不相信我？”

　　看着他这样，施正恩脸色又黑了些：“随你便。”

　　沈季同拍了拍他示意他别再说了，然后招了一辆出租车。

　　邹新喆拉开车门坐到后座，给施正恩留了一个位置，但施正恩抬手关上后车门，坐到了副驾驶。

　　看着又悄无声息闹了矛盾的二人，沈季同向来是撒手不管的，何况这次矛盾的起因是张泽恺，一个沈季同都避如蛇蝎的人。

　　没再多想，沈季同先回了修车铺把最后的工作完成，然后换回自己的衣服回了长春街道。

　　走上楼梯的时候沈季同看了一眼时间，快要十点，如果宋青睿要回来的话大概也会卡在这个时间点回。他走上三楼，站在拐角处往上看，宋青睿就这样捧着一块蛋糕站在门口看着他笑，一双带着盈盈光芒的双眸在黑暗里温和地注视着自己。

　　“好巧。”宋青睿说，“我也刚到。”

　　沈季同神色微动：“自己回来的？”

　　宋青睿说：“嗲嗲他们走了之后我陪姐姐他们坐了一会儿，是唐老师开车送我回来的。”

　　沈季同点点头，盯着蛋糕：“什么口味？”

　　“芒果布丁。”

　　沈季同走上来看了他一眼：“这是唐老师给你订的蛋糕吧。”

　　宋青睿把蛋糕给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这么正好，吃了好几块来着，你快吃，放了有一会儿了。”

　　沈季同点点头，看了一眼他的脸颊，那里还有前两天留下的痕迹，已经淡了下去。

　　“脸上这里，杨老师他们问起了吗？”

　　宋青睿说：“我说是我早上起的太急磕到的，他们信了。”

　　沈季同说：“回去再擦点药。”

　　宋青睿与他挨得近，小声道：“我知道的，你今天累吗？”

　　沈季同说：“不累。”

　　宋青睿说：“你快回去洗个澡休息吧，明天还要出门吗？”

　　沈季同看着他：“要，早晚都不在家。”

　　末了，他补充道：“会回，别找。”

　　宋青睿嗯了一声，挠挠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声音越来越小，沈季同冷酷道：“想来也不行，我不会让你来。”

　　他挪开手，打开了家门，关门的时候又对呆呆站在那里的宋青睿说：“赶紧回去。”

　　门关上的一声清响把宋青睿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对着空气哦了一声，回家之后在客厅里坐了半天才去洗澡。

　　翌日，空气沉闷，星城终于迎来夏末余韵的最后一场雨期。进入大雨倾盆之前，天空还要进行一段长久而沉默的酝酿，滚涤着云层，厚重昏沉，黑黑压压，就像沈季同旁边的施正恩。

　　放在往常，这俩吵架都是吵着吵着打了一架就没事了，一旦陷入冷战就会非常难办。还好第二天邹新喆选择去望城，而不是和施正恩一块在沈季同面前沉默不语，压榨着空气中的活泼因子。

　　施正恩和沈季同坐上嗲嗲运书的小货车上，一向热爱贫嘴说道的施正恩难得安静了一路，连嗲嗲也觉得不对劲了，沈季同只得解释道：“他嗓子劈了，说不了话。”

　　嗲嗲下了车之后立马塞了一包润喉糖给施正恩，施正恩象征性地放了一颗在嘴里含着，跟嗲嗲打了个手语说谢谢。

　　帮嗲嗲把旧书店的书搬上货车，原路返回时，因为路上车流渐渐变多，嗲嗲也不再开口说话，很认真地看着路况。沈季同眼睛好，就帮他盯着视觉盲区。

　　到了书店，三人下了车，嗲嗲以前上过战场，腰不行，所以搬书就是施正恩和沈季同一起。

　　施正恩站在车里把书递给沈季同，又像是忍了很久一样，半递不递，书悬在半空，沈季同不得不用两只手去撑着书的重量，看着施正恩欲言又止的表情，皱眉道：“有屁快放。”

　　施正恩把书给了他：“你昨天为什么不劝邹新喆？”

　　沈季同把书运到门口，折回来接下一摞：“你第一天认识他？”

　　“可是他要找张泽恺。”施正恩语气有些躁，“我和你怎么认识的你忘了吗？邹新喆消失的一个月你忘了吗？”

　　沈季同看他一眼。

　　施正恩别过脸抱着一叠报纸跳下车：“当我什么也没说。”

　　沈季同淡淡道，“车钥匙给你。”

　　“你不去？”施正恩看着他。

　　“你去。”沈季同淡淡道，“我找了个新地方，今天去报道。”

　　起风了，施正恩愕了一下，收回目光：“我知道了。”

　　两人没再交谈，成堆的书一下便搬完了。施正恩拿了钥匙跟他们道别了就走了。

　　沈季同闻到空气里的水汽，心情也不爽利，他回身进屋，帮李铭婉一起给书分好类，再放上对应的书架上。

　　忙活到下午，沈季同热出一身汗，小菜碟把风扇搬来，对着他的脸哗哗地吹着风。

　　经过大家一番功夫，新书店终于出现了一个较为齐整的面貌，接下来就是装饰和添置一些小玩意，这些事情沈季同不插手，全靠李铭婉心意，以前的旧书店就被她装饰得很温馨漂亮，木质香和书页淡淡的味道充盈着书店，沈季同偶尔也会来书店看一两本书。

　　沈季同漫无目的地在书店里逛着。新书店没改名，还是叫森林书店，只是店面比原先的旧地址大了不少，把书运来之后还有一块空地，这块空荡荡的地还对着一扇窗户，李铭婉也不知道在这里放些什么，说干脆养一盆植物，正好照着窗外的阳光。

　　他逛完，对还在缝制裁布的李铭婉说：“我得走了。”

　　李铭婉抬起头看着他：不留下来吃饭吗？

　　沈季同说：“不了，等下娭毑他们回来要是问起，你就说我有事。”

　　李铭婉起身，到仓库抱了一套崭新的水粉画具给他。

　　沈季同说：“这是？”

　　李铭婉：小礼物。

　　沈季同看了一眼，这一套价格不便宜，便说：“你留着画吧。”

　　李铭婉：我学不会，这是庆祝你拿了全国一等奖的。

　　沈季同笑了：“你跟嗲嗲他们说了啊。”

　　李铭婉点头：让他们高兴高兴。

　　沈季同心知这套画具不仅是奖励，也是这一家人用另一种方式答谢他的报酬，谢礼嘛一般都是投其所好。沈季同怕她为难，就收下了。

　　他离开书店，路过南明的大门口，坐公交回家洗去一身的灰，换了一身衣服，往听潮路去了。

　　到达黄昏后的时候离二人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十分钟。沈季同推门进去，门口装了一个小铃铛，今夜无人吟唱，所以清脆的叮铃声便把店内的几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沈季同看清了他们的脸，是上次来的时候坐在台下的那些人。

　　原来他们也是员工。

　　其中一个面相看着有些不太好接近的男人起身走向他，说：“沈季同吧？”

　　沈季同迎着他的目光说：“我是。”

　　男人多看了他几眼，领着他绕过吧台，掀开帘子，抬了抬下巴：“里面有扇门，你进去。谢珣就在那里。”

　　沈季同点头：“谢了。”

　　帘子后别有一番天地，看起来像个私人的会客厅，墙上又多开了一扇门，沈季同在门上敲了敲，待了几秒，里面便传来谢珣的声音：“进吧。”

　　沈季同推开门，与外面不同的是，里屋的光线明亮又温暖，连装潢看起来都像是一间小小的公寓，谢珣就坐在沙发上，散着长发，盘着腿，十分慵懒地看着一台小电视。

　　他没看沈季同，而是指了一个单人小座：“来坐。”

　　沈季同疑了两秒，走了过去。

　　他刚坐下，谢珣的视线便毫不掩饰地打量了过来。

　　沈季同抬眼看着他，两人视线一撞，谢珣笑了笑：“提要求吧。”

　　“什么要求？”

　　谢珣说：“在我这儿工作的人都会向我提要求。”

　　沈季同偏过头，看向电视剧的小屏幕：“我没要求。”

　　“工资？”

　　沈季同说：“看着给。”

　　谢珣笑道：“你挺逗的，以前在别人那里做事也是让他们看着给？你这利己意识有些差啊。”

　　像是从未见过主动要求员工提工资的老板，沈季同罕见地沉默了。谢珣看了他一眼，便说：“大胆说，我不是只有这一家店在做，只是我更喜欢这里，需要个人帮忙罢了。外头坐着的那几个，也不是这家店的员工，只是平时闲来无事跑来玩的。”

　　原以为这家清吧生意惨淡还同理心了一下的沈季同便道：“跟网吧那边一样就行，一个小时十五。”

　　谢珣说：“那家伙为了当甩手掌柜应该跟你说过我这里会比他那多五块钱，二十，就这么定了。”

　　既然定了，沈季同就不说其他的了，问：“我要做什么？你说。”

　　谢珣说：“没多少事，这样的酒吧只有乐队驻唱的晚上忙一些，那个时候我会提前给你打电话，平时你就过来学点东西搞搞卫生，我教你调酒。”

　　见沈季同皱着眉，谢珣失笑：“干嘛？福利不够好？”

　　沈季同冷道：“你在做慈善？”

　　谢珣玩味地盯着他：“不是你说的缺钱吗？看样子是跟家里关系不好，那我帮你铺一条路为什么又不高兴？”

　　沈季同注视着他，良久，因为警惕而绷直的后背也松了劲，意味不明道：“如果是因为我跟你、还有外面那些家伙认识的某个人长得像的话，没必要。”

　　沈季同看着谢珣褪去的笑容，方才被一眼看穿后从心里漫上来的不适感便消散了，他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局。

　　谢珣默了默，便讥诮道：“挺久没跟你这样的孩子说话了，差点忘了你这个年龄段的都是跳了脚之后马上要拿着小刀一字一句刺回去的混球。”

　　“我们俩倒是投缘。”他又看着沈季同，仿佛之前那一瞬间的错愣是假象，笑眯眯道：“我不信白费的午餐你不吃。”

　　嘴上说着高中生容易跳脚，其实自己也气得要死。

　　沈季同心里舒坦了，承下了那个无名氏的人情。

　　“那还是吃一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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